第十章 一朵流云

第十章 一朵流云

万妖山方圆万里,山中多妖。

在历代的传说中,天地初开即有妖。

而人族诞生,距今不过数百万年。

所以这天下,最初是妖族的天下。

在久远的荒古时期,妖族靠着天生异禀,统治与奴役着人族。如此过去不知多少万年,人族当中竟也出现了“炼气士”,也就是最早的修行者。

但这些被后世尊为“先灵”的炼气士,似乎是从地下冒出来的一般,出现得尤为突然,无人知其来历,只知其中的佼佼者,手段丝毫不逊于修炼了成千上万载的老妖怪。

人族借此蓬勃生发,出现越来越多的修行者,能人辈出异士争锋,将原本深奥晦涩的法门诸般演绎,创造出各种惊天动地的秘术神通。

百万年以降,人族终于积蓄了与妖族叫板的实力。双方争斗日盛一日,便在几十万年前有了一场绵延千载的大战。

这便是世所周知的“千年血战”。

此战在传说中的蛮荒山落下帷幕,两族元气大伤,不得不罢手。

人族因为略占上风,得以在广袤开阔之地繁衍生息。妖族则隐入穷山恶水间,或散居,或以部落群居,大多伺机而动,企图重现往日辉煌。

即如万妖山,自古就聚集了无数妖物。所幸再如何沧海桑田,都不乏有志之士。到如今,便有“净妖”“神泉”“药香”“炼器”四大宗派驻防山外。

净妖宗在东。

神泉宗在北。

药香谷在南。

炼器阁在西。

四宗实力超群,皆为所在地界上的豪门巨擘,各保一方平安,彼此间也常有往来互通有无,平日里不论多大的利益纠葛,一旦面对妖族却能暂弃前嫌同仇敌忾,借此与山中妖族各部对峙。

山里山外大打出手多年没有,小磨小擦却是不断。故而万妖山外围倒是鲜见妖物,只有许多未曾开化的寻常野兽,也就是老者所说的野味。

有多少?

夸张一点讲,守株亦可待兔。

所以宠渡实在不明白,不过打几只野味而已,老头子何至于跑这么远?

一路寻来,已深入山林几十里,宠渡把记号见了不少,至于其他的,别说人影、连兔子都没碰见半只,貌似往日里常见的野味今日都因某种未知的缘故藏了起来。

怎么回事?

宠渡正自寻思,眼前豁然一亮。

日光透过叶缝洒下来,照亮了林间一块空地。断枝遍野一片狼藉,分明是斗法留下的痕迹。残存的气息若有若无,除了人气,——不止一缕,竟然还有……妖气?!

气息交融,驳杂难辨,但其中一道,宠渡却很熟悉,再三分辨后确定是师父的灵息;而旁边树干上的标记,与此前截然不同。

一朵流云。

老头子有危险?!

宠渡心下骤紧。

恰在此时,传音符亮了。

宠渡忙不迭并指一点,只听传音符另一头有意压低了声音,万不料师父开口头一句,足令人怔立当场。

“小渡子,凉城将有大变……”

“老头子,在哪儿呢?”

“为师已经跑路咯……先前无意中打探到一个秘密,城里将有大事发生……”老者明显喘得厉害,——重伤狂奔之后的那种喘,“按之前说好的,城外的十里亭碰头,咱爷儿俩必须赶紧走……要快,我已经在路上了。”

“看到记号了,正在东门哩。”宠渡尽力让语气听起来自然些,“你说个大概方位,没准儿半路还能遇上。”

“你个没正经的小骗子,又来诓我。”

“怎就诓你了?”

“你若在东门,怎周围全是鸟儿叫?”

“东门鸟市。”

“别多说了,有人针对净妖宗,凉城这次非常凶险,走晚了铁没命的。”

“但是你……”

“没那么多蛋……你不是还想着哪一天做‘教主’么?命都没了,怎么做?更别说其他事了。”

其实宠渡平生,仅有一个夙愿。

——找到爹娘。

不为别的,只想问二老一句。

为什么丢弃自己?

无奈十几年来宠渡随师父尝试过很多法子,都未能觅到双亲的蛛丝马迹;如今能想到的,就是开山立派广收门徒,替自己打探爹娘的下落,毕竟个人精力有限,多个人便多双眼睛多条路。

所以做教主之类的事,纯粹是为了实现夙愿。然而眼下却也顾不上这方面了,因为老头子说话的语气已经像是在交代遗言了。

“……你日后若是坚持不下去了,就想想要做的事情。而今保命是当务之急,你赶紧——”

话音戛然而止。

断开的瞬间,似有桀桀冷笑。

老头子被发现,所以掐断了传音?

凶多吉少。

凉城将有大变?

那又怎样!

关乎您老的命啊,纵是大便又奈我何?!且凭咱爷俩配合,多少次在生死之斗中化险为夷保住性命。这一回,若能及时赶到,说不定还有转机呢?

“老头子,撑住啊。”宠渡到底不甘心,一边暗自祈祷,一边顺着云尾巴的朝向扯身疾奔,跑了许久却不见丝毫人迹,不由猛然刹住脚步。

不对!

记号有问题。

据之前的情形来看,此次遇险非比寻常,老头子绝不希望自己跟过去,所以不留记号已是最优选择,却为何冒着暴露行踪的风险刻云指路?

不该有的却有了,只能说明一点。

这记号非刻不可。

为什么?

唯有一种解释。

误导。

老头子必是突遇险情,或者初时尚能招架,故而此前留下的记号并无猫腻。直到林间斗法之后,生路断绝,老头子心知劝不住,又担心自己这边误打误撞与对方遭遇,所以不得不留下记号。

如此说来,这记号非但不能指明真正的方向,反要借此将人引离战圈免受波及。且最为关键的是,事实上从流云记号开始,也确实再未见过丝毫追逃留下的痕迹。

两相佐证不难推知:老头子的去向未必如云尾所示,甚而可能与之完全相反。

但反过来看,会不会想太多?毕竟老头子太了解自己这个徒弟了。

有没有这样的可能:老头子早已料到自己这番推测,进而反其道行之;也就是说,若现在往反方向追,反而会错过。

到底该走哪边?

宠渡纠结片刻,抖手将一纸红符抛在半空。

那是老头子的“命符”。

却说人族修行至今,创造出许多推断吉凶生死的手段。最常见的是命符,厉害一点的有“命牌”,既测吉凶,也断生死。

命符在手,必得去向。

不过此符制作十分不易,更不是有钱就能买到的。若非如眼下这般迫不得已,宠渡还舍不得用。但话又说回来,连老头子都觉得棘手,自己就算追过去又能如何?

不过枉送性命罢了。

理智上,这样的做法很“李二”,十足棒槌,最好就该按老头子说的,去城外十里亭碰头,甚而直接远离凉城。

但情感上,宠渡完全接受不了。

想当初,若非师父把自己从狼群里抱出来,就算能活到今日,自己也不过是个不通人言的“狼孩”,如何有缘见此大千世界?更别说修行了!

这十几年来,老头子不光将毕生所学倾囊相授,更是又当爹又当妈,恩重如山,情深似海。逢此危局,自己岂能贪生忘义做个“白眼狼”,丢下老头子自个儿跑路?

宠渡重情。

所以对这种事,宠渡不齿。

若老头子伤了,必叫对面百倍奉还。

若老头子没了,定要讨还这笔血债。

哪怕就此挫骨扬灰,也在所不辞。

既有决意,宠渡再不多想,一指灵力打过去,只见命符轻轻一震,泛起红光朝反方向飘去。

师父的去向果然与记号指示的方向相反,宠渡眼眶微润,声带哭腔骂道:“没正经的老骗子。”

宠渡又急又恼,跟着命符跑没多远,听得“嘭”一声轻响,命符竟然烧了起来,不过几息工夫,已化作飞灰随风飘散。

命符一燃,勾魂无常到眼前。

冥冥之中,宠渡心里猛然空落落的,似乎生命里,某种重要的存在正悄悄流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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