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 瞬息
洛阳，天权殿。
“常厉，现在什么时辰了。”方忧清醒时已经是三日后的黄昏。
“奴才在。”常厉一直守在门后，听见声音立即小跑到龙榻旁，“今日是五月十九。”
“怎么才过去三日。”方忧在梦里过了将近小半年时间，“可惜他们都不在了，对了这段时间都有谁来过。”
“皇上，大理寺卿茹明这两日已经来了七次，现在正守在门外。”常厉回答，“太子殿下每日待在殿内四个时辰批阅奏折，此刻已经返回东宫。”
“你出去让茹明进来吧。”
待所有宫人退出大殿，茹明拿着卷宗走进来。
“直接说结果吧。”方忧依旧觉得浑身酸软，但尚有坐着的力气。
“血衣诡影一案确是前朝余孽所为，谍侍后人尚宫司徒影云被捕后在天牢自尽，一众余党现已伏诛。”茹明回答。
“为何这些人此刻才有所行动？”方忧此前从未怀疑过司徒影云，她动手的机会很多没必要等这么多年。
“臣查过近一年来的出入记录，司徒影云出过宫门三次，最近的一次在一个月前，她当时还出了洛阳城，见了某个人，此人极有可能是……”茹明意有所指，但那个人是方忧的逆鳞。
“又是九王世子？”方忧已经动用所有力量找他，却连一丝踪迹都没了，“将此事都推到应义清身上吧，无论是前朝还是九王，朕都不希望他们出现在史书上。”
翌日清晨，东宫清宵殿，此处是太子妃苏薇住处。
连着下了几日的雨，苏薇让融晴搬来椅子坐在走廊，此时她是孕妇自然不能久站。
“最新消息。”融晴贴在苏薇耳边，“城中谣言已经彻底湮灭，太子殿下也得了皇上赞许。”
“我爹可有传话？”苏薇轻微地叹了口气。
“大人让娘娘安心养胎，等诞下皇太孙一切便可尘埃落定。”融晴回答。
“你看紧东方千欣，她绝不可离开清宵殿。”苏薇的目光看向偏殿。
偏殿。
东方千欣对目前的一切一无所知，一年前被选中做侧妃，在她看来太子殿下对自己极为宠爱，腹中孩子将是她日后的依仗。
“这云似乎要散开了。”东方千欣在侍女搀扶下走到屋外，院墙完全挡住视线，只能看向白茫茫的天空，“不知道殿下今日何时来。”
就在此时不远处传来守卫的声音。
“娘娘，殿下已经到了。”侍女搀着东方千欣慢步走下台阶，与方辞在院内迎面相遇。
“都说了你不用行礼。”方辞示意其他人先退下，随后带着她坐在亭子里。
“殿下今日看起来十分高兴。”东方千欣紧握着方辞的手，眼里全是欢喜。
“父皇已经醒来，我就可以有更多的时间陪你了。”方辞弯下腰贴着听她肚子，“只是今日还要入宫一趟，午膳后我再回来陪你。”
“我等着殿下。”东方千欣被方辞抱在怀里，她早就上头了，丝毫没有发现自己已经被圈禁，也不知腹中孩子生下后就成了太子妃的孩子。
天权殿。
方忧一夜未眠，回顾过往十几年才发现自己是多么愚蠢。担心右相苏哲专权，便借着他擅离洛阳治罪，却被应义清钻了空子。相信杜沣说的双生灾祸，下令杀死宠妃和亲生女儿，到头来子嗣稀薄，剩下唯一的儿子还带着前朝余孽的血。
“皇上，尉迟统领已经到门外了。”常厉进来时却看到方忧捂着头，脸色也不太好，“是否要传太医前来？”
“无碍，让尉迟白一个人进来，你们先下去吧。”方忧调整了自己的状态。
“吾皇万岁万万岁。”尉迟白走上前行礼。
“免礼。”方忧已经做好两手准备，“赤羽卫这些年几乎没出过任务，不知现在整体状态如何？”
“时刻待命。”尉迟白回答。
“给你一份名单，三个月之内处理掉上面所有人，要做到不留痕迹不被察觉。”方忧已经提前将密令装在铁匣里递过去，只有统领令牌才可打开。
“臣领旨。”尉迟白面不改色，但心中已经波涛汹涌，不知道这份名单究竟指向那些人。
池泉宫。
尉迟白将令牌插入卡槽后转动机关打开了铁匣，拇指大小的纸条上写着涉及三省六部的名单，果然不出她所料这些人都是已经靠向太子的人。
“你让我前来是已经做好决定了吗？”苏哲进入大殿，“别看了，这次是我一个人来的。”
“你就不怕他想杀的人中有你？”尉迟白将纸条捏在手心，“你此刻死在这大殿里，我定会处理得干干净净。”
“统领说笑了。”苏哲大笑了几声，他了解尉迟白越是这么说，只能说明名单上没有自己。
“这些人得死。”尉迟白无法违背方忧的命令，不然本就失势的尉迟一族便会不复存在。
“想要赢就得先让对手觉得自己已经稳操胜券。”苏哲并没有阻止尉迟白的意思，“薇儿也会配合你。”
“殿下真舍得将这些人全杀了？”尉迟白认识名单上绝大多数人，有不少都在重要位置。
“只是让他们消失一阵子，你只需照做。”苏哲说完便走出了大殿、
尉迟白当年收方辞为徒时只是可怜他孤身一人，如今真是人心多变，余下的只是无奈。
叶府，家主院。
“先生。”叶钧站在院门外朝着明晟行礼。
“家主在等你。”明晟推开门，此刻时间接近正午，细雨依旧飘着但天上的云却有了散开的趋势。
叶钧拉开方门见到叶言之正紧握着青冥剑剑鞘坐在桌案边。
“阿姊。”
“来我身边坐下吧。”
这两年姐弟二人也不在意儿时那些不愉快，经历家族动乱后叶钧越发觉得自己不如叶言之，以前总觉得她是女子加上离家多年一定无法做好一家之主，现在却是自己看走眼了。
“阿姊，你这是要出远门？”叶钧注意到桌案上放着包裹和水囊。
“要离开洛阳一段时间，何时回来倒是还没定下。”叶言之虽然已经铲除了家族中的异己，但此刻叶家实在太脆弱了，能用的人少之又少。父亲作为金羽卫统领无暇顾及家中事务，此刻只能将青冥剑暂时托付给叶钧。
“这……”叶钧望着递来的青冥剑，一时间有些愣神，直到抬头看到叶言之坚定的眼神才接到手里。
叶言之起身推开门，此刻明晟正站在门外。
“家主交代的事情，我会办到。”明晟会在接下来几个月里教导叶钧，也会正式收他为徒。
“阿姊……”叶钧看着手中冒着寒光的剑鞘心中依旧发憷。
“叶家的未来不能全押在我一人身上。”叶言之知道爷爷对自己期望很高，但在这座人心反复的城里，未来的一切都没有定数。
明晟看着叶言之离开的背影，眼中闪过一丝寒意，关于过去的一切，很快就能全部告诉她了，在此之前他还需要找到一个人。
城门。
叶言之与阿箐一人牵着一匹马往外走，为了不引人注意两人都穿着男装，将佩剑藏在马鞍下。
此刻，前面一辆车正驶出洛阳城，车上坐着的正是宁王方梧。
“王爷，我们这就回太原了，看你似乎不太高兴？”王妃拿着手帕替方梧擦去额头汗珠。
“这圣意难测，本王现在就如风雨中的纸鸢。”方梧原本的计划被大乱，但离开洛阳也就少了几分危险，若真的到了不得已的时候，带着家底跑路保住小命倒也容易。
“王爷，有尾巴跟来了。”侍卫骑着马靠近马车。
“几个人？”方梧神色变得紧张，难不成让自己回洛阳是假的，反倒是要在路上杀人。
“似乎躲在树林里，那些人用的是轻功赶路，我等……”侍卫欲言又止。
“既然轻功卓绝又让你发现……”方梧有了另一种猜测，这些人或许是来保护自己的，派他们来的除了皇帝不会再有其他人，想到这紧绷的眉头暂时舒展，“正常赶路即可，就假装没注意到他们。”
另一处官道。
叶言之与阿箐出城后沿着另一条路往太原方向。
“这绕路走也太远了。”阿箐转过头看向马车的方向，“为何刚刚不直接远远跟着？”
“是殿下的意思。”叶言之打开地图，“宫里消息，赤羽卫派来三个人护送宁王回太原，我们不认识他们，但他们不一定不认识我们。”
“赤羽卫的消息也能打探到？”阿箐有些惊讶。
“此事现在只有殿下和你我知晓，其余的就不要管了。”叶言之可不希望这些事情给阿箐带来灾祸，知道的越多越危险。
“好。”阿箐做手势将嘴巴拉起来。
“抓紧时间赶路，我们要在宁王抵达太原前做好部署。”
半个月后，叶言之与阿箐终于抵达了，两人进入城门后便分开行动。
阿箐父兄经营的镖局在城西，近些年中原西北等地流寇众多，镖局生意越发艰难。为了维持镖局日常开支，总镖头也就是阿箐的兄长许宁将城中的镖局迁移到此处。
“你们总镖头许宁在吗？”阿箐从未回过太原，守门的自然不认识她。
“客人你是来押镖的？”守门人问。
“不押镖，来找人。”阿箐回答。
“不会是来找事的的吧。”守门人见阿箐语气不太好，加上她此刻依旧是男子打扮，面生得很。
“找事的。”
门内忽然响起一洪亮男声，待那人走上前看到门外的阿箐，忽然冲上前抱着她转了一圈。
“咦，总镖头这是怎么了……”守门人见许宁抱着一男的转圈脸上多了一些疑惑。
“哥，别转了头晕……”阿箐等脚落在地上，便解开了头巾，秀发倾泻而下。
“闺女回来了！”许翰听到门口动静也从大堂跑过来，激动地搓了一下阿箐的脑袋。
“原来是大小姐。”守门人这才知道阿箐的身份，随后退到一边。
“算着日子，我就知道你该到了。”许翰高兴极了却忽然想起应该还有一个人，脸色立即沉下来，“那个人呢？”
“阿言，她还有些事情。”阿箐小心翼翼说着。
“等她来了，我要找她试试刀法，看究竟是叶家剑法厉害，还是我们许家长刀牛-。”许宁眉毛皱起都要飞天上了。
“爹——”阿箐现在只想着能蒙混过关。
“宁儿说的没错，是要试一下。”许翰也上头了，“我一不在洛阳，闺女都快姓叶了。”
阿箐只好苦笑了几声，不过叶言之那边应该还有一个时辰。
城东，通运钱庄。
“客官若是来换现银还得去别处了，今日不巧已经打烊。”
叶言之迎面遇见一女子，约莫三十左右，看衣着配饰像是钱庄掌柜，只是鲜少有钱庄会是女掌柜。
“还未到午时，钱庄就关门了？”叶言之一路走来确实发现周边的铺子很多处于关闭状态。
“我是通运钱庄的掌柜离星，听你口音就知道是外地人。”离星并未直接将她请出去，“听说洛阳这段时间出了大事，关外蛮族又有异动，这么连起来看是快不太平了。”
“我自洛河来，又该往何处去。”叶言之长叹一口气。
“长风瑟瑟，应是归乡无期。”离星将叶言之请到后院，随后命人守着院门，随后朝着叶言之行礼，“叶离星，拜见家主。”
“离姐姐，一别多年没想到却在此处遇见。”叶言之将她扶起来，“你还是我的师姐。”
“家主……”叶离星正要说下去。
“我此行并未带家主信物，离姐姐还是称呼我师妹就好。”叶言之当年离开叶家前曾与门内数十个师姐妹一起修习，与叶离星最为亲厚。
“师……妹。”叶离星说出这两个字时有些费力。
“边境情况真的如此不妙？”叶言之担心阿箐父兄安全。
“嗯，蛮族向来狡诈，而且我怀疑宁王似乎与那边有所勾结，不然凭着关内三万军士绝对无法战胜，但尚未找到实证。”叶离星一直在为叶家搜集情报。
“也可能是应义清父子做了什么手脚。”叶言之见过宁王到不想是会叛国之人，但也并不是没有野心和心计的人。
“应义清做事太干净，倒也没想到经营几十年的一盘棋，几天就输个精光。”叶离星感叹，“家……师妹，家中传讯并不全面，可否告知我一些内情。”
叶言之隐去了隐楼和太子之间的事情。
“这位太子殿下倒是不寻常，比起之前几位真的是命长了许多。”叶离星说出这句话后也察觉到自己失言了，“家……师妹，我不是那个意思。”
“如今九王世子时常搅局，我会为殿下清除所有障碍。”叶言之摇了摇头，“叶家的家运已经与国运紧密相连，我之前已经来信给你，关于玄羽卫暗桩，你调查的如何？”
“玄羽卫在太原的暗桩有三人，王二、顾三和李四。这三人都是太原本地人，父辈也皆是玄羽卫，并未去过洛阳。”叶离星将册子递给叶言之。
“这名字起得有些草率。”叶言之看了三人的过往记录，“倒是也参加了不少行动。”
“身份应该都没问题，无论是应义清还是宁王府都没有交集。”叶离星回答。
“多谢离姐姐，我也差不多该去见他们了。”叶言之将册子留下，从后门离开了钱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