纽带
黄昏去过,一夜无话。
船长饲养的八哥代替了打鸣鸡,吹了一夜凉风的主帆索还未完成使命便已断做两截,连着甩下可怜半夜拉着帆索的船员,砸在三尺厚的冰层,摔成两截。
而除了大副带着船员咒骂那位带着主帆索一起逃跑的水手外,什么也没有发生。
“这是一枚银币。”南先生不知从何处拿出这样一枚刻有人头钱币,轻巧的将它立于桌面。
“平江无浪,船随风晃,此行,若是大凶,那便是人相朝上,猜哪一面。”
“朝下。”轮廊没有过多犹豫,此时窗外水面平稳,无风无浪,大小渔船货轮和睦相行,阳光明媚。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硬币还是没有倒下的趋势,两人就这么死盯着,好像着枚钱币被铁钉钉在桌面。
直到一小朵浪花,轻柔的拍在船身,钱币翻倒,轮廊还未看清,南罄书已经将手盖下。
“是朝下呢。”南罄书平淡的说道,便收回钱币装回口袋。
“是朝下,我看清了。”
“想听故事吗。”
“你的故事。”
“不是我的故事。”南罄书清清嗓子,眼神中多了些许温柔。
“是她的故事。”
天阶巡游,每年初,年尾,为了吸引各国富商,权臣官宦,所办游行,云梯会派出几支游行的队伍,到各国,各地巡演。
“他们会选上些年轻貌美女子,每到一地便走街串巷,四处宣扬。”
队伍中自然不止有女子,下至平民百姓,上至达官显贵,都是它们的潜在客户,甚至会免费发放一些云梯的船票。
“青春年华总会过去,它们也会沿途甄选一些姿容尚可的妙龄少女,与其家属商讨,等到回了云梯在派人买下。”
挼辅都,名义上西项的首都,军盟三国虽以高度一体化,但各自还是有名义上的首都,那坐落与西项西北处的云梯,自然把云阶巡游的第一站设立于挼辅。
“十五年前,是她第一次遇见我,遇到了,只为想出一句诗谣,便不顾后果交了五两银子,报名了学堂毕业同窗们举行的云游会,实际不过到处游玩的我。”南罄书摇晃着杯中的茶汤,面似苦笑,却还是难以遮盖眼底那份独属于她的温柔。
日光挡住了那份神情,书生痴痴的在街道上仰望,酒楼窗前探出脑袋,将手中纸条蹂做一团,那名舞姬焦急的挥舞双手,璀璨的发丝凌乱飘荡着,在阳光映照下,如同流萤一般。
“她将纸团扔给了我,我以为是告白的情书,但纸上只有潦草的两个字。”
救命
事后我才得知,她将我错认成了报社记者。
“好像,西门庆与潘金莲。”
南先生笑了,他笑的有些狰狞。
“我是郓哥,她是武大郎。”
那名舞姬合上窗户,想要假装什么也没有发生,但惨叫声很快从中传来,往来行人纷纷与书生一样,仰头,驻足观望。
“我把此事告诉朋友们,他们都劝我不要多管,但我的歌谣,缺少一名伴舞,我退出云游会,只拿回了四两白银,我用它买了前往云梯的船票。”
身无分文的书生,飘荡在云梯的夜里,城内灯火通明,烛光点缀这不夜城,却没有一支明烛为这书生而燃烧。
没有钱,没有一身华丽盛装,只着老旧布衣的书生几次差点被赶出这座城市,饥饿让他变得浑浑噩噩,是一个游荡的活尸,是没有魂魄的亡灵。
“这样的生活持续了很久,直到那个纸团,再一次敲在我的头上,我向上望去,那群星璀璨的飞燕灯照出一道我追寻着的流萤。”
“我不记得我替人家写了多少副字画,卖了身上唯一一块墨砚,我见到了她。”
舞姬脸上的瘀伤还未退,却开心的与书生谈笑,是重逢的喜悦,还是
“我与他说了,我并不是什么报社记者,我也不能拯救她们,她有些失望。”
反倒是舞姬,反过来安慰书生。
我还这么年轻,肯定会有人喜欢,到时便自由了。
那舞姬怎么说道。
“我在那时便对她说道,我一定会将她赎下,还他自由。”
书生讲述了好多外面的世界,锻铁的锤,轻柔的雨,虫蚀的书,枯燥的经,繁华的闹都,幽雅的阁亭。
“我为她描绘了花繁锦绣的世界,却无法触碰,摘下蒙着眼睛的黑纱,还能忍受那份黑暗吗。”
“别摸我的头,头发要乱了。”舞姬掰扯下南罄书摸头的手,轻轻的握住,抱在怀里。
南罄书抱住舞姬,享受这如玉的温软,咬着耳朵说道
“不摸了,知道你难打理。”
“钱,很快了,马上就要够了,只要我。”
“我也会努力的。”
但却在这时,闺房的门被人粗暴的敲着,哐哐的响。
“客人到了,赶紧出来。”
舞姬只得不舍离开南罄书怀抱,带上发钗,批上外衣。
舞姬只得面带难色安慰南罄书道
“等我,很快的。”
闺门关上,却听得来催的人口中抱怨。
“天天白伺候那穷学生,不闲寒碜。”
南罄书虽听着心中宛如刀割,但还是静静的等待,可一直到太阳升起。
“我是出生一个平凡的房子里的孩子,迎接我的没有女仆,没有诞生礼,没有教父的亲吻,虽然也没有暴风雪与疾病,但我有爱我的父亲与母亲。
我爱我的家庭,但一个人的爱是有限的,现在它转移到了一个女孩身上,我爱她。”
南先生的说着,大口吞咽着口水,强挺着精神继续说道
“等我打开那道门时,她走了。”
房梁上,吊一束白丝带,凌乱的发丝,衣冠不整的衣裙,书生将她抱下,只剩下了冰凉僵硬的躯壳。
“她的手中至死还握着那张纸条。”
南先生小心拿出一张满是褶皱发黄的纸片,只写了三个字。
对不起
“我至始至终,攒下的钱连买下她尸骨的都不给。”
“我救不了她,也救不了和她一样的人们,但,不会再有人成为像她们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