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六章:镐京
在老秦人认可了他们的身份之后,一切变得简单了许多,周子衿把一切都交给了赢玉,这本不是他的任务。
虽然印象中这位女将军从来都是独来独往,但毫无疑问作为一个将军,一名统帅她是合格的。在她的指挥下镇中的妇女完全变成了女子兵,有条不紊地开展灾后工作。这种转变自然得仿佛本来就该如此。
赢玉的身边还跟着一个别扭的少女,不知道的还以为她是在挟天子以令诸侯。看来赢玉是想好好担负起她这个姑姑教导晚辈的职责,只是方式确实不太友好。
中午的时候还出了一些意外,外出归来的老秦汉子差点儿和苏宇那个话痨起了冲突——周子衿等人被认作是趁火打劫的拾荒者。
好在有赢玉和赢姬在,没有酿成流血冲突。
不过这一切都暂时与周子衿无关了,他正在猫阿姨的身上一路向东。
盆地的夜来得总是要早一些,关山千万重,是牢笼也是希望。大自然却没有这般多愁善感,最多是可惜那些还在关外徜徉着的斜阳罢了。
即便是冬日,渭河水量依旧雄浑充沛,一路东行,水面渐宽。月华如练,波涛翻涌,银白的月光打在水面如碎银一般,周子衿便干脆让猫阿姨踏波而行。
不是少年心躁动作祟,只是想少些麻烦而已。
渭河河谷远观和近看是不同的,那种高空中所见的苍茫辽阔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心酸和叹息。
沿着渭河一路向东,临近河滩的许多平坦开阔的地段都有零星的房屋——与其说是房屋,大多数其实和上一世的蒙古包更加接近。
在危机四伏的野外这实在不是一个好的安家所在。虽然他们已经尽量远离了河滩,但一些水陆两栖的凶兽仍然可能上岸猎食。当然,最要紧的是这毫无阻碍的平原把他们暴露在凶兽的视野里。
从老秦人口中周子衿已经知道,狼群、野马群是渭河平原的霸主,零星的还有蛇鼠狐等等。
是的,野马群,他一开始还有些诧异,因为在他的印象中马一直是人类最好的伙伴,是温顺的。不过看到那头叫做白姬的鳞甲马小马驹对着新鲜凶兽的血肉大快朵颐的时候,他立马把自己的疑问掐灭在脑海里。
一切都被打乱重排,旧秩序已经崩坏,原来的草食生物为了生存可能会变成凶恶的肉食生物,而曾经渣子都不如的家伙可能立于食物链的顶端。
当一切重新稳定下来,人类的位置在哪里还未可知。
比如,拾荒者,他们扮演了河谷清道夫的角色。
没日没夜的,他们小心翼翼地跟在凶兽的后面,以凶兽们吃剩下的血肉为食,有时候甚至是腐肉或者病死的凶兽。靠着灵潮前人类文明的恩惠,他们在适应环境中发展出一套新技能:挑选“猎物”、高温消毒、风干保存等等。
偶尔灵醒的拾荒者是其中佼佼者,他们一跃跳到曾经同伴们的头顶,成为一种更加高贵更加强大的——人?他们或为盗匪,或者聚拢一些身体强壮的人类形成小的流民团体。
为什么不去山林里求生呢?那里的资源更丰富,环境更复杂的同时也能够寻找到生存的掩体,不至于像在平原上一样毫无遮拦。
没有回答,但周子衿从老秦人眼中的恐惧知道了答案。
他能够做到的事情不代表绝大多数人能够做到。
他有些不寒而栗地想……这些流民之所以还能生存下来,或许单纯是因为凶兽不想竭泽而渔——人类完完全全被圈养在这个世界的某个角落可能已经是事实。秦族小镇里凶兽聚拢人类的行为还历历在目。
呼——将夜晚的冷空气吸进肺里,振作了一下精神,周子衿将视线从两岸收回。
“我大概明白你口中的’太安逸’是什么意思了。”他直了直腰,冷风在他的操控下平息下来,形成一个相对平静的空间。
“怎么不说话,在想什么?”
“没有,把风放进来吧,冷一点挺好的。”
呼——呼——呼——
一股股冷冽的寒风将两人的衣服吹得猎猎作响,奚姚的青丝像一把打开的扇子。
“到了。这里就是……镐京城。”
零星的人群早已不见,两人站在镐京城巨大的阴影里,想象着三十年过去了这座曾经大唐六大聚居市之一的镐京城里面现在到底是个什么模样。
“你们最好不要进去,里面的家伙很强,有很多。”玲珑黑猫轻轻落在周子衿肩头,她的眼中藏着恐惧。
“有多强?”周子衿倒是有些好奇了。
“就像你们和这面城墙。如果城墙突然瞬间倒塌,我们能躲到哪里去?”
猫阿姨已经会用比喻句了?!周子衿被自己轻奇的脑回路震惊。
“如果非要有一个具体标准,比那个大冰块还强。”
竹姨吗?那也就是说,有天灾级的凶兽,凶兽中的帝皇。
“走吧。”周子衿一步当先,爬上了冰冷的城墙。他与奚姚多往里走一步,也许就能少死十个西南的展示。
阴影作衣,灵魂如纱,和上次潜入盈语会所一样,声音、光线、气味和感知都被消弭掉。
地面坑坑洼洼,到处是碎石断木,以及更多的不同类型的植物,两人仿佛是探索遗失之城的探险者。
非常奇怪的,南侧的植被茂盛,北侧则只有些许地衣和低矮的草丛。
由于阴影与灵魂纱衣隔绝内外,军靴踏地的脚步声变得格外清晰,双方的呼吸和心跳都清晰可闻。
恐惧被放得更大了。
外面的世界是鲜活的,甚至是热闹的,夜晚并没有阻挡猎食者的脚步,黑暗的宠儿在为新的一天积蓄能量。
成群的蝙蝠从他们头顶掠过,每一只都有危险级的实力,蝠翼张开连成一片足以遮天蔽日,让本就暗淡的夜变得更加深邃。
一栋摩天大楼的中间部位被开了一个巨大的洞口,就像是没了眼球的独眼,巨型蝙蝠群正是涌向那里,也许这栋大楼就是他们的巢穴。
吱吱——!吱!
一头身躯足有三分之一大楼粗壮的巨蟒突得从大楼洞口外扑入蝙蝠群,前世小时候在动物世界中看到的经典猎杀场面在这里重现,只是被放大了,放大到自己小的像是蝼蚁。
就在周子衿以为好戏已经结束的时候,无数根藤蔓从废土中窜出,将巨蟒连同腹中的蝙蝠一起五花大绑。巨蟒奋力挣扎,大楼摇摇欲坠,掀起的碎石子弹一样从周子衿眼前飞过。直到巨蟒整个身体爆开,大片大片的鲜血四处溅射。
得赶紧离开这里,看到巨蟒被拖入地底,黑暗将一切重新抹平,这是周子衿唯一的念头。
“奚姚,怎么走?”
“我们现在应该在原本镐京城的东西主干道上,一直往前走,到镐京城的中心广场。”
“你知道蓝天小区在哪里吗?”
“蓝天小区?就在靠近这条主干道旁南侧一个地方,我们前面,很快就到了。”
“好,我们先去那里吧。”
“去那里做什么?”
“帮朋友上三炷香。”
……
屠老六记忆里的蓝天小区是一个不大的小社区,干净整洁。因为小,所以邻里都很熟悉。这是镐京城有些年头的小区了,自镐京城新建开始就有了,屠老六说蓝天小区的历史可以追述到灵潮前,周子衿不信。
人们总是喜欢把历史吹嘘得长一些,仿佛这个时候大上几岁就占了多少便宜一样。
灵潮历二十九年,那个时候屠老六还是屠小六,人称六子,不过是个半大小子。
六子正是长身体的时候,最喜欢吃小区门口的泡馍,一次能吃三海碗——可惜,无论周子衿如何想象都难以把眼前的废墟和烟气弥漫的泡馍店联系在一起。
泡馍店是六子家的,所以他才舍得吃三海碗。这家名叫六子泡馍烤串的小店早上卖馍,晚上烤串,生意据屠老六说好到镐京城第一。
呸——!信了他个鬼!
“小子,我跟你说,我家那个店就是这个!”屠老六早就不是微醺了,单薄的身体已经支撑不了大拇哥的重量,颠三倒四的。
“别看店面不大,名气那是一传十十传百,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你记住了,就在蓝天小区门口北侧的那个巷子里,有一个突出店门的烧烤炉子,你打眼一看就能看到,里面有五张桌子,外面……外面就数不清了。”
“帮我个忙,帮我去看一眼……”
“就是这里了。”周子衿反复对比,终于确认这里就是那家六子泡馍烤串店,他在废墟中翻了翻,看到了一角破碎的牌匾。地面有很多烧过的灰烬,可能是烤串时留下的。
炭灰这么多年了还能找到,看来生意确实不错。
“奚姚,你躲开一点。”
呼——奚姚将他身上的灵魂纱衣撤去退到了一边,周子衿走出阴影,陌生的气息瞬间暴露在冰冷血腥的空气中。
只一瞬间,周子衿就能感觉到自己被至少三个家伙锁定了。
一头脑袋有小车般大小的蜈蚣从地底窜出,狰狞的口器离他的眼睛只有一掌的距离。
强化!扭腰上步一记凶猛的横拳灌入了蜈蚣口中,覆盖着暗黑岩石的拳头从蜈蚣脑袋后面伸了出来。
猫阿姨回归之后,为了实现自己的构想,周子衿便让猫阿姨带孩子——一刻不停地用阴影之力侵蚀自然之灵,现在自然之灵的土元素已经开始偏向黑暗和冰冷。
双手抓住蜈蚣的身体向右一甩,虫甲挡住了一记凌厉的爪击,那是一头三米来高的巨鼠——长爪如镰。
趁着这点空档,他将灵力尽数灌入指虎破浪,一记蓄势已久的冲天钻钻向了身侧另一头獠牙巨鼠的胸口。
钻心拳意配合着指虎自带的技能破浪,拳峰自巨鼠胸口灌入,冲破了天灵盖,一头危险级中等的獠牙巨鼠瞬间毙命。
待到他想要去收拾另一头巨鼠,发现这头有着一对巨镰般利爪的老鼠已经往北方跑了,只留下阵阵烟尘。
在这种环境中想要追击是不现实的,周子衿的狂暴震慑了周围蠢蠢欲动的家伙,小店重新恢复了平静,这不过是如今镐京城里最平常的一幕。
弱肉强食,仅此而已。
“伯伯伯母,我替六哥来看你们了。”周子衿从怀里拿出五个小瓷瓶,每个不过眼珠大小,他以手掌用力捏碎,五缕烟尘便自他指间飞扬起来,弥漫在血腥的黑夜里。
“六哥说他还要一段时间才能来,怕你们等不急,所以先让哥哥们过来陪你们。”
屠小六,家中老幺。之所以叫小六,是因为他上面还有五个哥哥,全部……死在了逃难的路上,是小六子一个个烧的。每烧一个,就离镐京城远了一些。
“这样做,有意义吗?”
“只要做,就有。在这里放一颗黑子吧。”
黑色的棋子在这黑夜里给人一种温润温润的感觉,“方教授提醒过我,魂器与灵师一魂双体。”
“嗯。”奚姚紧了紧领口,目光飘忽不定。
周子衿将那颗黑子小心翼翼地埋入地下,黑色的棋子宛若一粒沉睡的种子,消失不见。
“再拿一颗。”
“这棋子也不是白捡的。”嘴上如此,奚姚还是又递了一颗给周子衿。
“听说过钓鱼吗?”周子衿把黑子塞进了巨鼠胸口的血窟窿里,“找个机会你可以感应一下是哪个家伙吧饵吞了下去。”
“东边要埋吗?”
“不用,交给那些凶兽吧。”
这样的种子他们一路已经埋了不少,有的埋在地下,有的扔进废墟之中,有的埋藏在凶兽的身体。
“那走吧,就只剩那里了。”
在两人走后,一只腐烂的长手像根须一样从地底伸了出来,径直抓像了獠牙巨鼠和蜈蚣凶兽的尸体。长手手心张开露出一个黑黢黢的洞口,流出腥臭的液体,一口将巨鼠和蜈蚣吞了下去,很快又消失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