结局 余音
程灵舟看到白音默默帮他把锁蹚打开时,就已经知晓她的意图了。
他一直暗自待命,怎奈在暗室里,Anthony听说了真迹早已被卷走后,趁陈翊上前阻止白晚“发疯”之时,竟鬼鬼祟祟溜了出来。
他本想直接跟上,但顾及到自己还在被绑着,只能暂时按下心思。
直到那两人制服了白晚,白音将绳索解开、还了枪,他立刻从暗室出来,跟上了Anthony的步伐……
原以为他是想要逃离这个别墅,可他竟一下子跑去了阁楼处。
他暗中持枪观察,直到看到他将阁楼角落里那块不起眼的帷幔拉下——那是这间别墅里炸弹的主控!
“不许动!”
程灵舟眼捷手快地将枪举起,瞄准了他的后脑勺——“离开这地方!”
可如今的Anthony早已不在乎一切,成为了一个彻头彻尾的亡命之徒。
“Nopainting,Nomoney,Nolife.”(没有画就没有钱,要命有什么用?)
他阴鸷着发出歇斯底里的怪笑,望着他的手毫不犹豫地按下启动按钮。
程灵舟本能地开枪欲打伤他的手指——像刚刚那样,可Anthony像是早有预料,直接意外回身把程灵舟扑倒在地……
虽受了伤,但Anthony毕竟是一个身强体健的洋贼,程灵舟很快就占了下风,Anthony抢过他的配枪,对准了他的脑袋,刚要按下扳机,程灵舟脚下一个回旋踢,子弹从他的额头上险险擦过。
借此险机,程灵舟顺势脱离他的束缚,一跃而起,顺带将手枪从他手中狠狠踢走……
在这手枪掉落千钧一发的时刻,程灵舟未曾浪费任何一个动作,几乎是滑着膝盖上的跐痛,赶在Anthony之前,握住了手枪——
直接对准了他的眉心,大喊:“画比你的命重要吗?!还不收手?!”
可Anthony依旧不为所动,见此是彻底打算破罐子破摔了,狞笑转身来了句:
“Gotohellwithme!”(跟我一起下地狱吧!)
程灵舟知道这人没救了,在他实实在在按下启动键的一刻,程灵舟不遗余力地迅速跑出阁楼……
一瞬间,炸弹弹响,火药味飞溅、浓烟四起——
他抱头匍匐着,几乎是从阁楼上滚落到了楼下……
“程警官!”
竟然是陈翊!
看到程灵舟如此狼狈地滚落下来,陈翊第一时间上前将他扶起——他的左腿血流如注,看上去已无法正常行走了。
“这么大火怎么不往楼下跑?!”
“一起逃。”
“你……”程灵舟被疼痛逼退了指责的话,“白音她们呢?”
“她们去楼下了。”
看这架势,Anthony只是让阁楼的炸弹爆炸了。
但事不宜迟,现在硝烟四起,难保其他炸弹会带有连锁反应——就如摩天轮那个一样。
果不其然,当他们马上就要挪至一楼时,第二第三颗炸弹随即而响,现在整个别墅陷入了一片地狱炙烤,震动的碎沙石和着火药味飞涌着,钻进鼻腔里,引人窒息、头皮发麻……
程灵舟与外界同步着别墅内的近况,火势已经逐渐开始蔓延,室外的消防已然开始行动——
“别墅里还有很多炸弹,别轻举妄动!等我从里面把大门打开!”
到了一楼后,陈翊一边快速带着程灵舟去到门口,一边找寻着白音的身影——她们人呢?
望着令大门紧闭的锁头和锁链,程灵舟怒吼着,
“扶我!我用枪打开!”
陈翊帮他稳住身体,他几乎是颤抖着举起枪,用力地眨着眼睛,想要看清楚锁头和锁链的链接——
随着余下四发子弹全部落响,大门终于被强行打开了。
外界的冷风的迅速灌入,令两人的气道暂时通畅了一瞬。
可陈翊依旧不见那两人的身影,“阿音?!”
“先离开宅子!这里很危险!待会儿消防会来营救!”
程灵舟催促着,陈翊按捺下不安,亦步亦趋地背起程灵舟,交给医护人员,可还没等他躺上担架,别墅的东南角竟然又忽来一声炸响——
陈翊的心仿若那颗随时都会爆炸的炸弹,他当即就要折返回火焰熊熊的镜水别墅,半途却被一人拦下——
“陈翊你干嘛!不要命了嘛?!”
夏明彻突然拽住了他,大声警告!
大约是被一连串爆炸声和枪声所累,他的耳朵此刻竟开始耳鸣了,夏明彻的嘴上说着什么,他什么也听不到。
“阿音还在里面!”
他像是魔怔了一般,眼里流出的不知是情绪使然的泪,还是被烟熏火燎的痛。
夏明彻的脸上瞬间也情绪难辨,如鲠在喉……
“我不该留她和白晚一起的。”
后来消防彻底上线,把他们生生隔离在外,火焰越烧越旺,在黑漆的幕布上,恍若地狱岩浆的粉饰…格外瘆人。
这个别墅,可真是壮观啊。
她说她和白晚会在一楼等他……
“我为什么要离开她?!”
他自责地握紧了拳头,原来并不是所有事都可以未雨绸缪,原来一念之差的疏忽,是这样地无力……
刺啦刺啦……
陈翊耳蜗里的蓝牙设备忽然响起了电流声,震得他想要立刻取下来……
但就在触碰到的前一秒,一个熟悉的语气急切地催他:“……陈翊,叫夏明彻开门咳咳……这里被堵住了……我们…呼吸不了……”
断断续续的沙哑通讯,却让陈翊抓住了最后的希望。
是白音的声音!是进别墅前两人以防万一互相连接的蓝牙通讯!
“夏明彻,她让你开门!”
陈翊立刻看向他,夏明彻也是秒懂——“是密道的终点!在别墅的后院!”
两人立刻带了医护人员一同去往后院,密道终点一声闷响乍落,木门被打开了——
白音竟然背着白晚,灰头土脸,满身血污地从密道里趔趄走出,望着迎面走来的那群人,手里那把Anthony的枪,像是完成使命般从手里掉落……
她再也撑不住了,和昏倒的白晚一起,重重趴在了地上。
陈翊立刻上前将她抱起来……
“阿音!你怎么样?”
她的眼睛微眯着,目视着陈翊的轮廓。
“陈翊我好累,想睡会儿……这次记得,叫我起床。”
说罢,她重重地在他怀里昏睡了过去……
***
白音、白晚只是吸入了过多的浓烟,还有密道里本就氧气稀薄,有些缺氧而已,并未伤及性命。
后来别墅不会再次爆炸了,消防便辛苦地组织了后续的救火工作,据说那场火一直持续到后半夜,那晚的别墅区,近乎亮如白昼。
好在这惊心动魄的一晚,还是尘埃落定了。
程灵舟的腿伤很严重,好在送出来及时,才不至于面临截肢风险,程灵溪又哭又笑地,恨不得要给陈翊嗑三个响头——
“陈总!您对我哥的恩情,此生无以回报!以后您想查什么案子我们都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惹得陈翊赶紧让她打住,“人没事就好,但我以后可不想查案子了……”
陈翊这次倒没什么大碍,自从白音昏睡之后,他几乎是形影不离地守在她的病床前。
直到隔天下午,白音终于昏昏沉沉地睁开了双眼,而陈翊正趴在她身边打盹,一只手紧紧攥住她那只没有打点滴的手……
她动了动手指,陈翊几乎是条件反射似的直起了身子,望着白音那张带着疲惫笑意的脸,格外动容惊喜——
“你醒了?我叫护士来。”
他赶紧起身按了铃,不久后医生和护士赶到来查看了一下白音的情况,对陈翊说醒来就没什么大碍了,外伤也都包扎良好,注意别感染就好。
医生叮嘱好后,陈翊便致谢送他们离开了。
折返回病房的时候,他忙问:
“饿不饿?我去给你买点粥?”
白音摇头,“想喝水。”
陈翊帮她把床转起来,倒了杯热水给她,她细细地喝下了好多。
“我姐姐呢?”
“她还没醒,在另一个病房里,不过医生说她比你情况好一点,别担心。”
白音默默点头,悬着的心终于放下了。
“阿音,你们怎么最后会从密道出来?”
白音叹了口气,似乎是很不愿回忆起当时的状况。
——
与陈翊分道扬镳后,白音本是直接拉着白晚去一楼门口等,但白晚当时已经情绪失控了,半途中竟将妹妹推到楼梯下,顺带抢走了她的遥控器。
白音顾不得全身疼痛,一秒不落地重新跟上白晚。
只见她毫不犹豫地回了暗室,站在满墙画作之间——
“姐你不要冲动!这里很危险你快过来!”
可白晚的眼中早已涣散无光,就像许多中世纪里的油画里,情绪难辨的肖像表情。
“让我出去接受审判,还不如让我跟妈妈的画一起死在这。”
“我不会让你死在这的!”白音大吼,“你精心筹谋了这么多事,不就是为了慕白可以在我们手里更好吗?!二十年前的旧事是父辈们的恩怨,我们替他们掩藏没有任何意义。
你既然已经凭一己之力把慕白夺回来了,那你又凭什么相信慕白一定会因此一蹶不振!?事在人为啊姐!”
白晚此刻的脸煞白无比,颤抖着流下了汩汩热泪。
白音缓步靠近近乎失控的白晚……可她忽然抱头跌坐在了地上,握着遥控器的手背不停地锤着自己脑袋——
“啊……我好难受!”
“姐你怎么了?”
“我的药呢?我的药呢?!”
她颤抖着,似是魔怔了般,根本看不到身前的白音,眼神涣散着找着什么东西……
在那一刻,白音似乎明白了什么——难道白晚有躁郁症?!
“姐,我带你出去找药!你把遥控器还给我,还给我好吗?”
“不——别碰我!”
她竟无知无觉地按响了其中一个按钮!
白音以为必死无疑了,下意识地抱紧了姐姐——
一股巨大冲击波袭来,却被暗室的墙壁缓冲,只带来了大量浓烟和沙尘之外,暗室内部并没有爆炸!
东南角外侧的几个书房卧室的炸弹爆炸了,原来这个暗室里没有炸弹……对啊,那会儿白晚计划说带她从密道逃出去,那么势必需要缓冲时间!
事不宜迟,她快速再次打开了密道的门——
趁着火力没有蔓延过来,白音尽快把姐姐拖进了密道里……
但里面空气闭塞,很快也被浓烟铺满,白晚很快昏厥了过去,白音由于担心将自己裙摆撕扯下来一段,给她和自己捂住口鼻,屏住呼吸,用尽全身的力气将她驮起来……
以最快的速度朝出口奔去,这样至少浓烟不会很快蔓延过来……
可是在她到达终点时,那个木门怎么都打不开,那一刻她听到了陈翊的声音:“我为什么要离开她!”
白音当机立断,尝试与他通讯……才算是得救了。
——
“可我们去的时候,你已经背着白晚出来了?”
白音无奈苦笑,“我实在坚持不了了,我摸到了木门的锁芯,一不做二不休,干脆用你留给我保管的Anthony手枪,强行打开了。”
陈翊震惊,“那把枪的子弹不是已经打完了?”
白音嗤笑着,“还记得程警官那会儿在大厅里打出的那发子弹嘛?擦伤了我耳垂,打掉了Anthony手枪的那发。”
“所以呢?”
“我当时跟着跌落下来,那发子弹弹到了我手边,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下意识就捡了起来,想着或许有什么用吧?本来想威胁Anthony或者姐姐用的,但没威胁上,倒是救了我们。”
陈翊望着眼前的女孩,沉默娇柔的外表之下,却是势无可挡的冷静机敏、坚韧不屈。
他忍不住抚摸上了白音的脸颊,假意埋怨,“……鬼点子真多,下次记得先报备,哪怕让我能随时接应你呢?”
谁说不是呢?
这次镜水别墅一劫,从两人分别找人找画开始,白音就已经暗自铺排好了很多事,从让夏程二人偷偷送画逃走,再到折返大厅与Anthony、白晚对峙,甚至最后白晚想要鱼死网破,即使她只有一个人,也没有放弃希望。
“事发紧急,我也顾不了那么多。”
陈翊没有说话,似乎还有些气不过。
白音却平白揶揄,“生气了?现在你理解了上次在秋月山,我等不到你的心情了吧?”
听到这个,他终于长叹一口气,将她的手紧紧握在手心,半天才承认,
“吓都吓死了,哪里敢生气。”
白音扑哧一声笑出了声,宠溺地捏了捏他的脸——你陈翊也有今天!
***
经此一事,慕白可是彻底赚足了社会舆论眼球,但这次,口碑竟然有了些许的回温——至少不再像之前那样,清一色都是谩骂唾弃的发声了。
1L:什么情况?慕白集团这回还真‘自焚’了?那这‘经济犯罪’可是板上钉钉了……凉凉喽。
2L:听说还是跨国案件,偷画贼偷到了假画气不过才去威胁炸老别墅的,这哥们也是够drama,真画假画都没捞着,被慕白自己暗度陈仓,‘上交国家’了。
3L:我的天爷啊!这又是什么鬼热闹?!有生之年居然能看到慕白集团主动自掘坟墓,公开道歉?!别是炒作吧……(附图:慕白集团关于“假画融资”记者会)
4L:这还不是最劲爆的,我一个参与了当天救援的护士朋友透露,那天火星子溅得满脸都是,慕白的前CEO冒死扶着一个警队从火海里冲出来,晚一分钟,警察叔叔可能就要截肢了!真的顶!
5L:楼上禁止贩卖人民警察苦难,要不是慕白自己整出来这些屁事,人家用得着这么拼死拼活吗?要我说慕白是罪有应得!
6L:哎呀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嘛,慕白现在已经是子世代了,父世代那些鬼迷日眼的罪行,他们自己知道后恐怕比我们妈卖批!
7L:回楼上,我是什么很贱的人嘛?一天天共情谁不行偏偏共情资本家儿女?TMD给他们八辈子花不完的钱,就该他们承受八辈子的苦难!
8L:楼上是生活太不幸了吗?我看你主页天天在骂人,逮谁骂谁,上到美国总统,下到扫地大爷,天天说共情,也不知道你共情得哪种极品?比大熊猫还稀少……
9L:唉,我对慕白总裁的私生活不感冒,但这次它确实戴罪立功、公开道歉了,虽可能也是博弈手段,但至少对于公众和业内,也是一次令人心服口服的尝试吧……
“哈哈哈哈哈哈哈……”
画廊三楼,程灵溪忽然在沙发上拍腿大笑,给夏明彻吓得手一抖,定点歪了……
“你笑里藏刀啊?把我画差点毁了!”
可程灵溪压根不理他,起身给他看网上的各种评论——
“哎你说现在网友怎么都这么顶?骂人的、找补的都这么犀利,压根不需要律师出面啊!”
夏明彻跟着她瞟了几眼,权当看笑话了,然后抢过她手机,在其中一条骂得最狠的评论下面,贱兮兮地回了条——
“子世代能博大爷们一乐,就是慕白集团最大的福气!”
然后还给程灵溪,傻乐地说,“我爸之前总撺掇我跟他学经商,我跟他闹了好久,最后实在受不了,一句话让他再也不提这事了。”
“什么话?”
“我说,除非是让我去当吉祥物,否则这事免谈。”
说罢两人嘻嘻哈哈地笑了好久,连在院子里打扫卫生的邹笑都能听到……
她刚打算关门——闭展之后,人流一下子萧条了不少,而背后股东出事,也让她愁上眉梢。
“……程警官?”
她看到程灵舟撑着拐杖,蓦然走到门口。
每次他来画廊准没“好事”,第一次差点把画廊背后股东老底扒出来,第二次直接来搜她的工作台,罚了款,第三次和股东狭路相逢,虽然白晚早通知了她,但当时自己也提心吊胆了半天,第四次,他更是“来势汹汹”,邹笑实在是经不住他的几番辩论推敲,终于松了口……
邹笑不止一次在想,或许她在程灵舟这里已经进了黑名单了,不是罪犯也胜似帮凶了……
“您今天是又是来问什么的?”
可程灵舟这回却讪讪,撑着拐杖挠了挠后脑勺。
“邹老板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啊?看来我这铁面警官形象,在你这儿是无可挽回了?”
邹笑抿了抿嘴,示意他进来,跟着打趣了一句,“程警官天天那么忙,还在乎在我这个潜在‘犯罪分子’眼里的形象啊?”
“欸,瞧你这话说的,我可没这么想你啊。”
看邹笑将‘秋意非晚’的海报彻底撤了回来,程灵舟赶忙着要搭把手,但她直言拒绝了——
“别别别,您腿这个样子,还是请上坐吧!”
可程灵舟并没有坐到椅子上,而是识趣地让了位置,老实站在一边,默默地看着邹笑把所有东西归置完毕,跟着进了室内才终于开口——
“邹老板,我那个…升职了,这一连串的案子圆满结束,又差点变瘸……咳,之前对你多有得罪。”
“没有,您也是公事公办……我理解。”
“不过能有今天,也多亏了邹老板之前三番两次配合调查,才让我把所有的线索串起来,不然我也拿不到现在这警衔,所以……”
程灵舟顿了一下,“不知邹老板能不能赏个脸,让我请您吃顿便饭……”
“什么什么?!”
这话邹笑还没来得及反应,另一个“煞风景”的人忽然出现——
“哥!你能有今天功不可没的人可太多了!要不是我和明彻冒死送画,哪里轮到你立功?还有阿音他们,怎么结束后,没见你请我们吃饭啊?”
说完,程灵溪窃笑着瞟了邹笑一眼,可很快被程灵舟一句话堵了回去,
“程灵溪你还好意思说啊,跟爸妈赌气几天了,打算什么时候回家住?”
自从程家父母知道了夏明彻父母犯案的事后,就开始每天对着他们谈恋爱的事指指点点,程灵溪实在是不想听唠叨,就随便找了个由头,说自己要出差半个多月,干脆搬到了画廊和邹笑同住。
当然,她本是想住夏明彻家的,但碍于程灵舟管得严,她只能作罢,不然他就要把自己没有出差的事抖落给父母,这样等待她的将会是另一场腥风血雨。
见妹妹不作声了,程灵舟紧接着就向邹笑致谢:“这臭丫头最近打扰你了,我替她赔个礼……”
程灵溪再次鸡贼接道,“对啊对啊笑笑姐,我哥这人最不爱欠人情了,这又是升职托你的福、又是让妹妹打扰你的,可得好好宰他一顿!”
说完拿了个茶包就“逃”了,程灵舟白眼都没翻完……
邹笑细不可闻的笑了一下,终于主动松口:“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但凭程警官差遣。”
“不敢不敢!这可算不得公事。”
“说到公事,您知不知道……白家姐妹她们最近怎么样了?”
“我腿伤在医院躺了大半个月了,回来也一直没得空,慕白最近碰壁,我没好问……”
***
已是十一月,今年入秋以来雨水颇多。
今天好容易出了太阳,集团近期的事情也终趋于平静,不论是道歉、处罚、更新内部架构,重新融资……都逐渐落入正轨。
这天午后,陈翊早早地接白音提前下班,来到了丰海市精神科疗养院。
“护工说她最近状态趋于缓和,已经可以安静听人讲话了,偶尔还能认得人,我这才赶紧告诉你,看你要不要抽空来看看姐姐?”
下了车后,陈翊帮白音把忘在副驾上的风衣拿好,稳妥地披在了她身上,“换季容易感冒,别着凉。”
“谢谢你陈翊,一直帮我留意姐姐的事。”
“跟我说什么谢谢?”
陈翊点了一下她的鼻子,自然牵起她的手,两人一同走进了疗养院内。
夕阳西下,孤雁南飞。
白晚坐在轮椅上张望着这一幕,眼里却平静无光。
那件事后白音才知道,原来姐姐早就确诊了躁郁症,并且有重度抑郁倾向,一直有依赖药物的习惯。
在美国那几年就已经有症状了,回了国之后独自面对这么多事情,精神状态怎会有回旋的余地?
镜水别墅一事后,她彻底“疯了”,明明还这么年轻,却已经有了阿尔兹海默症的前兆——什么都记得,却谁都忘了。
她走到姐姐身前,可白晚看她的眼神却格外陌生,仿佛是从来没见过她一般,不打招呼,但也并不会像最初那样抗拒了。
白音如常蹲下身子,摸了摸她撑在轮椅杆上的手——嶙峋的指节,就像当初她从秋月山回到家那晚一样微凉。
“姐,你最近吃得好吗?有没有在看什么书,刷什么视频呀?”
护工说,白晚现在每天做的最多事,就是看书和刷手机。那本《呼啸山庄》和《基督山伯爵》来来回回翻了好多遍,有时候心情大好,还会给护工讲里面的情节……
“姐,你最近看财经新闻吗?留意慕白集团的动向了吗?虽然之前流失了不少合作,但最近我们又谈了几个项目,资金已经有回转的趋势了,你看……我没有骗你吧?事在人为。”
大约是“慕白集团”这几个字触到了她的神经,她忽然将眼神定定地放在了白音身上……哑声问询:
“你认识我妹妹白音吗?”
听到这个问题,白音忽然鼻子一酸,更加激动地抓住了她的手——
“嗯,我认识,她……她很想你,也很担心你,不知道你过得好不好……”
眼泪忽然开始不争气地流下来,陈翊刚要递上纸巾,却看到白晚主动伸出手指来,帮她轻柔地抚去了泪痕……
“我已经十年没有见过阿音了,她现在应该都成年了吧?我离开家的时候,她才八岁,调皮机灵,天天变着法地‘使坏’,我……我下周就要回国了,我爸爸给我买了机票,也帮我安顿了住处……可是,我回去了,还是一个人…我真的,好想我的家人们……”
白晚的泪水也簌簌滑落,在那张素净又英气的五官线条上,意外地破碎、却又刚毅。
“为什么我爸爸要留我一个人在洛杉矶这么久,为什么我回国后还要承受这么多事……我只想简简单单地…和我的家人生活在一起啊。”
白晚抚摸上白音的脸庞。
“你能不能帮我转告阿音啊?你就说,我很记挂她,她能不能不要怪姐姐曾经抛下她……”
从白晚的房间出来后,白音终是情绪崩盘,哭了很久。
陈翊让她靠在怀里,安心啜泣。
疗养院走廊内,橘黄色的暖光洒了下来,落在白音的黑发上,明明亮眼、却凄凉。
“其实在知道了姐姐一直在暗中操控一切的时候,我心里是很气愤的,不管她出于什么目的,还是把我蒙在鼓里这么久,哪怕在最后一刻,她拼了命也要与画同归于尽,看到她醒来后那样痛不欲生的样子,我曾不止一次地怀疑……”
白音苦笑着说出了这句,她曾埋在心底一个多月的话——
“或许当时让她和画一起葬身火海,才是她最好的结局。”
她目视着远方的夕阳,颜色那样浓重,就像那天他们一同走进镜水别墅之前的落日一般耀眼……
“可我还是自私的,我一心只想着无论怎么样,她是我唯一的亲人了,我一定要救她。”
陈翊不动声色地捉住了她的手,有些凉,他亲昵地将它揣进了自己大衣的衣兜里。
他淡淡提醒,“救人怎么会是自私呢?何况还是自己唯一的亲人。”
在那一刻,白音知道,眼前这个曾对自己说过那么多宽慰之词的人,终于让她再次理解,有时候,语言的意义不在于当时那一刻的情绪,而是在今后你能想起它的每一刻,都可以随时醒悟。
正所谓,余音绕梁。
就像她起初不懂白晚为何执着,为何疯魔,可经过了这段时间的回溯,加之适才白晚的自白,她忽然共情了那么一个瞬间……
这十几年来,无论是在洛杉矶还是在镜水别墅,她生活得像一条困在鱼缸里的金鱼,孤独而束缚,没有同伴、没有亲人,只有别人对她的利用,和她对别人的利用。
而白音作为一个例外,却成了压死她的最后一根稻草。
她说得对,没有人有资格审判她,审判她数十年来,孤独而无可奈何的灵魂,那样纯粹,又那样繁复。
或许失去一些记忆,对她来说,也没什么不好的吧?
夕阳渐昏,两人告别了白晚和护工,离开了疗养院。
上车前,陈翊搂着白音的肩膀,语气轻松着揶揄——
“走吧回家,我给你做好吃的,好好犒劳一下我的小哭包白总。”
“你才小哭包!”
白音愠恼地反驳着。
“我又没哭。”
“哼,夏明彻可告诉我了,当时镜水别墅我没出来的时候,某人哭得很难看……”
“夏明彻尽会挑我毛病,怎么就哭得难看了?”
“那你哭一个我看看?”
陈翊表示不想说话,两人分别坐进了驾驶座和副驾。
“对了说到明彻,灵溪又来催我什么时候doubledate了,天天说什么你们三个都随时,只有我一个大忙人,总是三缺一……”
陈翊拉上安全带,打趣反问,“三缺一?她想打麻将啊?”
“不清楚,你这周末没什么事吧?不如我回她暂定这周末?”
陈翊思索后点头应下,“可以,前两天送走Leon我就没什么事了,我们的项目丰海这边暂告一段,首都那边他来主理。”
他在集团如今只是挂个虚职,帮衬白音分担一些琐事,主要精力放在了与李君昂的首都那边的项目上,曾经他揽下丰海银行的摊子,除了意在为慕白留后手,更是替母亲曾经的作为弥补一二。
无论是丰银的窘境还是慕白的式微,对他和白音而言,道阻且长。
好在两人的坚韧和默契,给了彼此无限的底气,再难的境遇也令人甘之如饴。
白音点头给程灵溪回了个信,便把手机朝包里一扔,倒头就要睡过去。
陈翊赶紧提醒,“哎别睡,还没说你吃什么?”
“我不挑食的,你做的我都爱吃。”
“我不信,上次我做的可乐鸡翅你还是没怎么吃。”
“哎呀人家喝可乐,但不吃带可乐的东西嘛。”
白音撒了个娇——现在陈翊已经逐渐习以为常。
“那就做个红烧狮子头?”
“狮子头吃多了会腻……”
“还说不挑食?”陈翊白了她一眼,“我就做两个,一人一个,总不会腻了,再加个清蒸鲈鱼……”
商量好了吃什么,陈翊拍了拍她的头,宠溺哄道,“睡吧,到家我做饭。”
白音却盯着他好久都没入睡,直到他用余光瞟到自己的眼神,格外欠揍地诘问:“怎么?被哥哥帅得睡不着了?”
“你……”
白音“气得”更睡不着了,但又不想把心里的话撂给他,怕他“得寸进尺”。
她其实心里想说的是:陈翊,有你真好。
夕阳彻底隐入了夜幕之内,城市街道华灯初上,人群喧闹,交通繁杂。
车内舒缓的音乐让她心旷神怡,不久便还是坠入了梦乡……
陈翊瞥了一眼女孩安谧的睡颜,虽然已不是第一次这样看着她了,但偶尔还是会恍若隔世,他总是不止一次地回溯——
那四年的变故,又何尝不是上天在帮他呢?如果白音从未离开白家,如果父辈们没有那些恩怨,那他和白音此生都要囿于“兄妹之情”,他的爱意永远没有真正得见天日的那天,而白音,也依旧不会认识真实的他,爱上真实的他。
每当白音提起那些事,那些人,又甚至不止一次地陷入怀疑与自证的时刻,他总忍不住去提醒她,让她意识到自己的美好。
就像白音成人礼那年,他始终未曾寄出的生日贺卡上的那句——
“MyArtemis,you‘rebrave,resilientandgorgeous,worthyofthebestintheworld.”
“我的阿耳忒弥斯,你勇敢,坚韧,又令人着迷,值得这世间最美好的一切。”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