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9比目鸳鸯

79比目鸳鸯

血汩汩而流,殷红大片大片地蔓延开来,衬着那袭白衣,刺得人眼睛生疼。他掌心的温度一点点退散,凉意缓缓漫上来,浸得我指尖亦泛着丝丝的凉。这凉意沿着神经传入心脏,传向四肢,整个人都冷起来,冷得人禁不住颤抖。

我挣了挣手,意图退身离开。

他却是手掌收紧,攥了我的手再不松开,额发些微散落,墨眸掩映其后,影影绰绰让人看不透其中情绪。又一次开口,他的语气中含了固执之意:“阿萝,你生气了。”

心绪骤然浮动,我抑制不住地暴躁起来:“你放手,我生不生气管你什么事?!苏沐,你到底想要我怎样?”

他的手依旧没松开,怔愣地看我,半晌才道:“对不起。”

额角跳动阵阵的疼,头痛欲裂,我指向仍处于昏迷的谢一寒,不由低吼出声:“对不起?你该对他说对不起。苏沐,若谢一寒有事,你让我,你让我如何……”眼泪落下来,其余的字眼哽在喉咙里再吐不出。

他的视线慢慢移向谢一寒,再一点点转回看我,目光深沉而哀伤,他轻声道:“阿萝,我……”

“莳萝,谢一寒情况很不好,你快去看看。”舜瑶走过来,低声对我道。

六师兄不在,医术最好的当数我,眼下再不能迟疑,抬眼看苏沐,我沉声道:“放手。”

苏沐这一次没再坚持,五指慢慢松开。

我趁机抽手出来,抬步就欲往谢一寒那边赶去。

舜瑶止住我,瞅了苏沐一眼,犹豫道:“苏沐他,好像,也伤得很重。”

我顿了顿,绕过她沉默着往前走。

舜瑶又道:“莳萝,苏沐真的伤得很重。”

整个人焦躁得厉害,我转身压低声音吼道:“苏沐死不了,我又没刺在要害上。”是的,鲜血淋漓,他看似重伤实则不然。每一剑都刺得很讲究,我下手时有意无意地避开所有致命之处。跟六师兄学了那么多年的医术,自是对人体熟悉。即使他要杀我,但我却始终狠不下心,要知道我平时连鸡都不杀的,遑论杀人,遑论杀他。

果然,我应该老老实实呆在上阳谷,出来闯荡什么江湖。眼泪蜿蜒浸入唇角,又苦又涩又凉,若当初我坚持留在上阳谷,不意气用事,是不是一切都不会再是这般?

谢一寒的情况相当不好,一剑穿透心肺,如果不是师父等人强输内力助他护了心脉,恐怕他早已……

顾青等剑冢众人向前救回苏沐。正在我们以为即将有场恶战才能脱身离开时,突然有烟花于剑冢上空炸裂开来,“嘭”得一声巨响,火花四溅。

这时,顾青冲剑冢众人打了个手势,没多久,他们便有序退后,犹如来时般迅捷,所有人又即刻消失得无影无踪。

师父神色依旧淡淡,只是仔细看去才可察觉,那淡淡中却掩了不少疲惫之色。

翻身上马,我们扬鞭一路迅疾赶回,最终于一家农舍前停下。四师兄和七师兄小心地把谢一寒抬入房间内,我紧随其后,喂了他一颗续命丸,再次检查伤势,敷上药膏,细细包扎伤口,又写了方子让人买药煎熬。

正忙得焦头烂额之际,听得门外骤起喧哗声。循声望去,只见林玉浑身是血正从马上翻下来,落地时脚下一软差点跌倒。

梁仁等人忙迎上去扶住他,搀着就欲往这边来,让我助他疗伤。林玉却是摆摆手,干哑着嗓音道:“我没事,血是别人的,有点累歇会就好。”抬眼间看见我,他转向梁仁,拍了拍梁仁的肩,唇角勾出笑意,“梁少庄主,干得不错,我还担心你们被人截住呢。”

梁仁垂了头,面有愧色,嗫嚅半晌没答出一个字。

林玉心下疑惑,朝我这边望来,于是看到了躺在床上的谢一寒。他剑眉微敛,略略疑惑道:“谢一寒怎么在这里?”

梁仁头垂得更低,把事情来龙去脉大致叙述一番。

林玉听完面上神情更为困惑,沉沉道:“不对吧,既然你们已经躲起来,顾青等人怎么会追到?”顿了顿,他又道,“况且那珠花我不是扔了吗?”

梁仁瞪大眼睛看他:“珠花?”

林玉默了片刻,轻叹口气,解释道:“莳萝姑娘头上簪的珠花附有剑冢独特的追踪之物,无色无味,但剑冢豢养的蜜蜂却能识别。得知莳萝姑娘和苏少主被阻住时,我和盟主还很困惑,明明计算好剑冢追不上你们的,怎么会出这样的意外。后来才知道,有人在莳萝姑娘身上做了手脚。”

不禁想起等待进入未东时,那突兀飞来的蜜蜂,以及苏沐骤然色变的反应,原来是这样吗?不过转念一想,我脸色不由一白。

梁仁转眼看过来,郑重道:“姐,那珠花是不是我送你的那支?”

我忙摇头,笑道:“我又不是只有一支珠花,阿仁你别多想。”

梁仁追问道:“姐,我送你的珠花在哪?”

我不由挠头,佯作若无其事:“离开武林盟时太匆忙,忘记带了。你不信的话回去我拿给你看好不好?”从目前这情况知,梁仁定是中了剑冢的伎俩。不能让他有心理负担,先忽悠过去再说。

梁仁抿紧了唇,直直看我,半晌,没说一个字转身离开。

我心下着急,欲追出去:“阿仁,真是这样……”

林玉却是一把拦住我,沉声道:“让他反省一下也好,长点教训,若再这样毛糙不动脑子,说不准以后会怎样呢。”紧接着对身后侍卫挥挥手,“你们跟去看着点少庄主,护他安全。”

侍卫们躬身应命,身影一闪消失无影踪。

林玉在一旁的椅子上坐下,睨了我一眼,疑道:“没有那珠花,按理说顾青失去线索,应该不能追上你们,又怎会有那种变故?”

我眉头拧起:“不知道。”

林玉又道:“莳萝姑娘,除了你,梁仁和谢帮主是不是带了不该带之物?”

我看了谢一寒一眼,绞尽脑汁思考,正一无所获之际,联想起梁仁送我珠花时说的话,他说,“今日在街上看到这宫制堆纱新巧珠花儿,特意买来送你。那人说是宫中最为流行的款式,民间即使有钱也不一定买得到,何况这珠花细腻鹅黄色,底部饰以羽毛状钿片,做工精致奇巧,细细看来很像莳萝那种植物,跟你的气质很相配,我瞒着爹爹偷偷买下来,姐,你真的不喜欢吗?”脑中精光一闪,似乎有什么事被忽略了,到底是什么呢?

林玉见我这般,神色忽然凝重:“莳萝姑娘,你想起了什么?”

前后一联系,我终于知道忽略了什么事,不觉张口结舌道:“那个,你刚到武林盟时我曾经在街上买过一对玉簪,后来送了谢帮主一支。”

林玉面沉如水:“买那玉簪过程中有什么可疑之处吗?当时有谁在身边,有谁知道?”

我回忆当日情景:“那簪子一眼望去就觉和六师兄气质很相似,于是我买了准备送给六师兄。买簪子时,只有我一人,不过后来道长、梁仁还有紫苏也来了,道长取走看了那簪子,说我买亏了,打磨一会还掉色。”顿了顿,我声音放低,沮丧道,“我不甘心就此被坑,后来把另一支转手给了谢帮主。不过,他应该不会带着吧,那簪子不值钱得很。”

林玉静静等我说完,起身向谢一寒行去,然后二话不说开始扒谢帮主的衣服。

我又羞又窘,只得背过身去:“林城主,咱别这么奔放,先等我出去再动手不迟啊。”

不多时,有脚步声临近,林玉于我背后道:“莳萝姑娘,你说的是这支簪子吗?”

我转过身,一支脂白色发簪映入眼帘,质地细腻,光泽温润,正是谢一寒离开武林盟之时,我转手送与他的,这种情况下见到,一时心头不知是何滋味。好半天,我才出声道:“是。”

林玉眼风淡淡扫视我,意味不明道:“怪不得是姐弟,蠢的地方都一样。”

我张了张口,欲辩解又无从说起,只得沉默。

林玉又道:“不过这簪子倒是挺好,上等古朴和田玉簪,有钱也不一定买得到。谢帮主贴身带着情理之中。”

我望了望他,更不知该怎么解释,只得局促地扯开话题,讷讷开口:“可是,那时道长说1o文都不值。”

林玉神色奇怪地盯着我好一会儿,表情略略纠结,指尖一转将那玉簪收入袖中,淡淡叹道:“既然道长说不值,那就不值吧。”语毕,他转身向门外行去,脚步于门槛处顿住,“谢帮主情况如何?”

我抿了抿唇,只觉喉中似火烧,字眼干涩挤出:“很不好。”

林玉又叹一口气,沉默良久,没再说一个字,拾步离开。

傍晚时分,谢一寒自昏迷中醒来,师父前来查看一番后,挥退了其他人。临离开时,师父低声对我道:“莳萝,你顺着他点,毕竟那一剑是为你受的。”

眼中骤起濛濛湿意,我用力眨了眨眼睛,将那氤氲压下,哽声道:“弟子明白。”

一袭黑衣,刀眉冷眸,五官线条硬朗如削,薄唇微抿,惜字如金,沉默如夜。不似六师兄温润沉雅,不似苏沐风华绝代,不似林玉气宇轩昂,不似楚江忧郁深沉,不似云虚子道貌岸然,更不似梁仁天真可爱。他是谢一寒,他独有自己沉默冷肃的气质在。

双目一点点张开,眸中神情先是迷茫,尔后慢慢冷清。他的视线一点点转动,于我身上停住。

乱糟糟的情绪尽数压在心底,我调整好表情,疾步行去,小心地扶他半坐起身,用靠枕垫在他背后,接着端起旁侧温度恰好的稀粥,在床前凳上坐好,轻声道:“这地方没有好东西,先喝点粥暖暖胃。”

谢一寒转眼看我,半晌,唇畔晕开似有若无的笑意,低声道:“好。”

我一手端碗,一手执了瓷勺,轻轻把粥送入他唇边。他喝了几口,却是再喝不下去,唇角渗出丝丝鲜血,渐汇成细细的一束蜿蜒而下。

我忙放下碗勺,用手绢帮他仔细拭去。他张眼看我,一向冷凝的双眸竟溢出点点温柔,点点暖意,暖得人心发酸。视线再次模糊,眼泪控制不住地落下来,脸颊上顿时湿意一片。

他慢慢抬起手臂,指尖触及我的眼泪,神情有点慌乱有点惶急:“别哭,我自己愿意的,跟你没有关系。”

我眼泪落得愈急,哽咽道:“你的事跟我没有关系,我的事也与你无关,你何必替我挡那一剑。”

谢一寒帮我拭去眼泪,视线凝着我,轻叹道:“我的事跟你没有关系,是因为你喜欢的人不是我,你的事与我有关,是因为我喜欢你。这么简单的道理,莳萝你懂得吧。”

心口一阵阵的疼,呼吸都变得艰难,我咬唇道:“可是我怎么不知道,从来没想过会这样。你明明对我……”很无所谓的。

谢一寒指尖贴在我脸颊处,淡淡笑道:“每个人表达感情的方式不一样而已,何况你身边有宫盟主和苏少主,他们比我好很多,你没注意到我属于正常。”顿了顿,他笑看我,叹道,“他们比我好太多,我拿什么跟他们争呢。”

脑仁疼得一颤一颤,我唇角翕动,却是说不出一个字。

谢一寒又道:“莳萝,你别怪苏沐,他失了神智完全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默了默,他声音稍低,“现在想着,当时若我不挡上去,他那一剑或许会在最后停住。他那样爱你,即使失了神智恐怕亦不会真的杀你。但我怎么能让你冒这种危险呢,万一他真的下了杀手,我岂不是要痛悔一辈子。”

我怔怔地看他,怔怔地听他说话,他的声音褪去平时的冷肃,和缓而平静,像在说一件与自己无关之事。

谢一寒道:“莳萝,你不必对我有心理负担,发生这种事情大家都不想的。我希望你幸福,而他能给你幸福,这样就已足够。”

唇角的鲜血越来越多,最后几乎成细雨般滑落,淅淅沥沥,仿佛降了一场血雨。他还在笑,还在说,他说,莳萝,今日我这般罗嗦你会不会厌烦。不过就这么一次,你强忍着也得听完。

他说,莳萝,感情这种事情真的很微妙很难让人猜透,我竟然会爱上你,自己都不敢相信。

他说,那支比目鸳鸯簪其实我一点都不喜欢,跟我的气质完全不符。可见我们今生是没有缘分的,若有来生,若有来生的话,只希望我能是你喜欢的类型,这样你就能多看我几眼。

他说,莳萝,你能不能靠过来让我亲一下?石穴洞那次,其实是我故意绊你的,算准了你会扑上来,你真笨,被我占了便宜全然不知,还向我道歉。

他说,我亲的可是剑冢少主的女人,剑冢是什么样的存在,江湖谁人不知,这样想来我谢一寒应死而无憾了。

他说,莳萝,别哭,我会心疼的,不骗你,真的。

他的唇一点点凉下去,最后变得冰冷入骨,再感觉不到丝毫温度。唇畔鲜血凝成暗红,连点滴温热的血腥气息都让人嗅不到。

有风自门缝间卷入,带来深秋的凉意,带来入夜的凉意。两种凉叠加,所以才会这么冷的吧,所以才会冷如九寒天,冷到人骨子里,一定是这样。

我靠在床头注视他,神志渐渐恍惚,一瞬回至好久之前。

棍风凌厉袭来,我和梁仁猛地向前一窜,这才躲开那人的攻击。

我边跑边伸出手:“毒针再借我一把。”

梁仁急:“没有了。”

我旋起身子,手一抄五指伸开,大喝道:“看暗器。”

他急忙御气抵挡。

我流畅转身,拉起梁仁跑得更快。身后响起那人的暴怒声:“妖女敢诈我,我定要你死无葬身之地。”

我不觉笑了,笑得眼泪流出来。初次见面,他竟然说的是,妖女敢诈我,我定要你死无葬身之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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师妹太妖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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