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8本姑娘大婚(二)
赶至那墓碑前时,已近黄昏。残阳似血,这血红的光芒洒下,染红墓碑外围绕的青松林,远远看去,仿佛这松林和墓碑尽皆笼了一层血色,看在眼中,格外地沉重与凄凉。
苏沐陪我在墓碑前祭奠完毕,随后深深鞠了一躬转身离开,留我一个人与“他”独处。
靠着石碑,我慢慢坐下来,双臂抱膝。暮色降临,夜气渐起,身子有点发凉。轻轻抚过这冷意入骨的碑石,诸多思绪自心底浮起,齐齐涌上心头。
谢一寒,我幸福了,你看得到吗?
不知道你在那边过得好不好,应该还不错吧,七煞帮帮主虽然不是顶厉害,但江湖上亦是响当当的名号。
我能为你做的并不多,但我会很努力很努力地去幸福,不辜负你的期望。
背负着他人的期望而一路走下去,我的人生不只属于自己,还属于那许多为之离开的人,那个人那些人,所以无论如何我一定要幸福,像太阳花般,随日光而动,向着未来的灿烂生长。
暮色苍茫,夕阳完全落下山,连似血余光也消失不见。放眼望去,天地之间一片肃杀,严肃而凝重。
我仰头望向西南一角的天空,天空之上有什么样的存在呢?天空之上有存在吗?若有的话,天上的人能看得到这凡间吗,能看得到凡间的幸福吗?他们会为这不起眼的温馨而感动而开心吗?
深呼吸,空气中的草木凉意灌入肺腑,让人顿时神志清明。甩甩头,把所有纷杂思绪抛诸脑后,我冲着高远苍穹,绽开最美好最灿烂的大大笑容。我幸福了,你看得到吗?你开心吗?
隐隐听到苏沐的轻声呼唤,我蓦地回首,只见迷蒙暮色中,他破雾踏露而来,颀长身姿被这雾气蒸得氤氤氲氲,袍袖翩翩,仿佛随时即可御风飞去,脱开这尘俗凡间。
“阿萝,夜凉露重,再披件衣服,明日别感冒了。”
他一边柔声说着,一边展开那大氅替我披上,细细地理好系带。“我在那边等你,待跟谢帮主说完话,你招呼一声,我来接你。”
我挽住他的胳臂,止了他转身的动作,轻声道:“已经说完了,我们回去吧。”
苏沐转眼看来,明眸内全是温柔的细碎星光。他举手抚上我的脸颊,用掌心温度暖着,点点头道:“好,我们回去。”
今晚肯定没法赶回上阳谷,我们寻了处客栈暂住,盘算着明日回去,稍稍做些休整,后日就是成亲之时。
近日要忙的事情很多,我却清闲下来,因为全是苏沐一手操办,用不到我。我心知他是在弥补我前段时间的辛苦,殊不知我亦同样心疼他。
翌日早起,驭骏马一路飞驰,赶在午饭时分入了谷。刚至房间,我们还未来得及换下衣服,便听得院外一阵喧嚣欢腾。循声望去,只见木门“哗啦”大开,一众熟悉的脸庞映入眼帘。
一马当先,梁仁“嗖”得一下窜到最前头,扑过来抱住我,撒娇道:“姐,你成亲也不跟我们说一声,若不是听道长提起,我差点错过。”
我一头雾水,转向苏沐:“嗳,喜帖没发吗?”
苏沐语气波澜不兴:“我们要低调,所以有些人还是不来的好。”边说着边面无表情地把梁仁从我身上扯开去,
云虚子袖着手笑眯眯地凑上前,猿臂一伸搭上我的肩,戏谑道:“不发喜帖就想瞒过我们,苏少主未免把我们武林盟看得太不中用了吧。”转向我,笑意更浓表情不甚分明,“莳萝姑娘怎么说之前也和我们盟主有过一腿,我们不来意思意思地祝福下,岂不显得心胸不宽广?”
我:“……”苏沐的决定真他喵的明智。
苏沐脸色愈发不好,将我从云虚子的魔爪下解救出来,护在身后,淡淡道:“欲喝喜酒明日再来,我和阿萝今日有事在身,不奉陪了,望诸位见谅。”说着就是准备赶人的节奏。
林玉越众而出,悠悠然道:“明日喜酒定是要喝,不过亦不能白喝。”一手轻举,他声沉若水,“呈上我们君临城的贺礼。”
有侍卫抬一四尺见方的红木箱子放在我和苏沐身前,尔后垂手退下。
我有点好奇,有点忐忑,里面装的是什么呢?依林玉的行事……
林玉笑得深沉:“莳萝姑娘,不打开看看吗?”
我心下一惊,缩回脑袋,摆手正要拒绝现场开箱。
林玉接着又道:“想必在场诸位同样好奇,莳萝姑娘,独乐乐不如众乐乐。”
周围顿起一片附和声,一众无比期待的目光齐齐射向我,温度之高几乎将人灼透。
大势所趋,我没办法,只得走向前接过林玉递来的钥匙,硬着头皮开箱,掀盖。
下半秒。
“砰”,我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合上,一手按于箱顶,再不愿松开。
梁仁率先挤过来,迟疑而好奇道:“姐,里面是什么?你这样激动。”
再望向林玉,我不觉眉眼抽搐。
这时一众师兄师姐闻声赶来,见此状况,二师兄摇着扇子自重重人群中开出一条道路,“莳萝,到底是什么?师兄帮你瞧瞧。”
我哭丧着脸:“二师兄,求别看。”
二师兄微微颔首,笑得很是恳切:“既然小师妹有求于我,师兄自然……”以风雷之势出扇,一把弹开我的阻挡,手腕一抖重新掀开箱盖。
一众人等早就蓄势待发,见此机会,“唰”地一下全涌过来。
万籁俱寂,针落可闻。
二师兄等人一脸淡定地合上箱子,视线一点点转向苏沐,尔后……捶墙狂笑。
箱子里不是其他,正是苏沐的**画像,各种妖娆姿势,各种妩媚形态,最大最显眼的那副上落笔:八月二十日,君临城地牢,林玉记。
我掰着手指计算,八月二十日,不正是林玉第二次捉我回君临城,苏沐死蠢地跟过来那次吗?卧槽,那次林玉拖走苏沐,究竟对他做了什么?!
苏沐脸色难看不成样子,双眸晦暗幽深,看似平静的表面下实则波涛汹涌。
林玉浑不在意地笑道:“一式三份,苏少主一份,本城主自留一份,至于另外一份,苏少主若有动作的话,它立刻就能出现……在大街小巷。”
“哦,是吗?”纤长浓密的睫毛缓缓上扬,苏沐面色霁然如初,眸中晦暗尽皆散尽,他击掌三下,“紫苏,把我和阿萝的回礼呈上。”
有黑衣卫呈上三口箱子,放下,开锁,掀盖。
众人再次涌过来,静寂场面重现,视线一点点转向林玉、云虚子,还有梁仁。尔后……捶墙爆笑。
苏沐淡然一笑:“当初夺了诸位的初次,我们剑冢怎么也得留点纪念不是?我和阿萝一份,剑冢一份,若诸位有动作,本少主担保一日之内它们必现于全国各地。”
林玉、云虚子:“……”
梁仁:“……为什么还有我?”
在这气氛尴尬剑拔弩张之际,六师兄缓步行来,视线在剑冢和武林盟之间转了一个来回,声色沉雅和煦,淡淡道:“都聚在这里做什么,莳萝和苏沐有事忙,明日再庆贺也不迟。”
云虚子摇摇食指:“盟主此言差矣,明日是闹洞房,哪有时间庆贺。”
林玉连连点头,转向六师兄:“盟主,你的贺礼呢?亮出来让大家过过目。”
云虚子紧随其后,演起双簧:“对对,盟主和莳萝姑娘师兄妹感情这么好,贺礼一定值得期待。”
林玉又道:“有道理,该不会是满纸情深意重的书信吧。”他秒转若有所思状,“你说莳萝姑娘看后,会不会非常感动,然后跟盟主私奔呢?”
云虚子忙点头:“还是林城主有先见之明,想当初莳萝姑娘不就是这般跟苏少主私奔的吗?俗话说,有一就有二,可见我们盟主尚有机会。”
林玉转眼看我,相当真挚:“莳萝姑娘,现在后悔还来得及,要不考虑一下?”
苏沐一双明眸几乎结出冰,浑身寒气大作,恨不得一剑剁了云虚子和林玉两人。
六师兄神色无奈,只得出面打圆场:“我送莳萝的贺礼没什么新奇之处,不过是一句承诺而已。”他转向我,凝上我的眼睛,目光深邃温润,缓声道,“我希望莳萝记住一句话,无论你是何种身份何种处境,六师兄永远是你的靠山。”眼风轻轻扫过苏沐,他继续道,“谁敢欺负你,只管来告诉师兄。”
鼻中发酸,眼前不觉雾气濛濛,我怔怔地向前:“六师兄……”
眼前一暗,有挺拔身姿一闪而过,清雅的男子气息毫无预料般袭来,待我反应过来,顿时呆愣。
“好!”武林盟骤起一阵叫好声。
“盟主好样的。”
“盟主妥妥的。”
“盟主再来一个。”
“盟主不要犹豫。”
“盟主神武有气魄。”
“盟主若抢亲,武林盟誓死断后。”
……
唇上清雅温热的触感稍稍退开,我依旧怔愣,久久不能回神,六师兄当着众人的面,吻——了——我!
六师兄指腹摩挲着我的唇角,眨了眨眼睛,睨向苏沐,轻笑出声:“既然敢抢本盟主的未婚妻,自然不能让他太舒坦。”语毕,又在我唇上点了一下,随即转身,笑着出门去。
苏沐额角青筋凸出,眼中怒气翻涌,咬牙切齿道:“宫、千、行。”
我面色微烫,扯了扯苏沐的衣角,小声劝慰道:“六师兄只是开个玩……”
一语未竟,熟悉的味道迅疾覆上我的唇。他吞噬般吻着我,丁香小舌气势汹汹地横扫而过,不放过任何一处角落。良久,才满意地退出去,哼道:“只许有我的味道。”
围观人群中顿起此起彼伏的咳嗽声,连二师兄也微微偏开视线,语气不明道:“大家都在呢,注意点上阳谷的形象。”
我羞得脸如火烧,恨不能找个地缝钻进去。本姑娘一向矜持的作风,嘤嘤嘤。
在这走向越来越诡异之时,忽听得外面有尖细绵长的嗓音自外传入,“贺礼到——”
循声看去,只见一身着藏青色官服的太监行至院门前,手中捧一副圣旨,身后跟两排威风凛凛的将士。
我们一时摸不着头脑。
这时苏沐行向前,微微躬身作礼:“李公公。”
那太监忙满脸堆笑:“苏少主不必多礼。皇上说一边是长公主之子,一边是上阳谷小师妹,按理说他该亲自前来,只是边疆战事吃紧,脱不开身,命杂家呈上贺礼聊表心意。”说着他将那圣旨双手递入苏沐手中,“请苏少主和莳萝姑娘过目。”
我和苏沐打开那金光闪闪的圣旨,不觉怔住。嗳,上面除了皇帝的玺印外别无其他,这个皇帝三师兄在搞鸡毛呢?
苏沐怔愣只是一瞬,随即恢复常态,作礼道:“皇上大礼甚厚,苏沐谢主隆恩。”
我云里雾里,不很明白。
那李公公见我如此,笑道:“皇上的意思是苏少主和莳萝姑娘有什么想要的,看着填上去就是。”
眼睛骤亮,卧槽,三师兄你要不要这么大手笔,我若想要你的皇位呢?
苏沐偏眼看我,似知我心中所想,语气无奈道:“阿萝,你想太多了。”
恭送一众高端大气上档次的皇宫人员返回,我们还未来得及喘口气,便听得马蹄震天,一骑人马绝尘而来。
铁甲铿然,气势凌厉,目光如炬,行走处如刀似剑,一眼即知来者乃沙场滚打刀头舔血之人。
齐齐翻身下马,为首那人大手一挥,立刻有一溜铁箱子摆开。那人朗声道:“方将军着本将传话,战事吃紧,脱不开身,小师妹大婚她不能亲自参加,还望见谅。这是贺礼,请小师妹不要嫌弃。”
我忙回道:“八师姐为国为民征战沙场,我们这等小事她毋须挂在心上。师姐的贺礼,莳萝只有感谢,哪有嫌弃之理。”
那黑脸将军瞅了我一眼,神色略略奇怪。
我摸不着头脑,卧槽,没跟军人打过交道,莫非是哪里说错话了?
那将军拳抵鼻轻咳一声,似有些不自在:“莳萝姑娘,待我们打开,你一看便知。”
“哐当,哐当,哐当……”一连串响动,八口大铁箱相继打开,我探身看过去,不觉微囧。揉了揉眼睛,再揉了揉,卧槽,是本姑娘太没见识吗?如果我没看错的话,这八口铁箱中装的全是断刀残剑,一言以蔽之,八箱废铜烂铁。
我迟疑道:“呃,八师姐这是何意?”
那将军又咳了一声:“贺礼。”
我:“贺礼?”
那将军额际流下汗来,瞥了一眼苏沐,放低声音道:“方将军说,剑冢此次锻造的武器不过关,这些废品次品要求退换。”他的声音更低,“方将军还说,礼虽不值钱但情意重,我们自千里之外一路驮来,其中所蕴含的一位师姐对师妹的疼爱自不是他物可比拟,莳萝姑娘不必太感动。”
苏沐眼中笑意不减,缓缓道:“如果我没记错的话,我们剑冢只铸剑吧,那断刀……”
我强忍住泪奔的冲动,极力平静道:“一举两得,八师姐这算盘打得精妙,小师妹我实在感动得很。”卧槽,八师姐你还能再抠点吗?幸亏苍天有眼,你不常在谷中,不然不晓得我们日子多难过。
深呼吸一口气,我正欲收下,着人抬进去,放在谷口堵住路总归不太好。
那将军又开了口,只是声音低如蚊蝇,几乎听不到。他道:“方将军还说,我们自千里之外行来,又送了贺礼,总不能让我们空手回去吧。你们把箱子里的物什搬走,装上其他东西让我们带回去。剑冢虽然财大气粗,但也不用出手太阔绰,两箱黄金,两箱白银,两箱上好佩剑,其余的装土特产就行。”
我、苏沐:“……”
卧槽,八师姐你是土匪出身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