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九章 美落花,污流水
丈六寺坐落于日本四国的阿波国名东郡德岛一带。这座曹洞宗的寺庙因其悠久的文化与众多的佛教珍藏而被称为“阿波的法隆寺”。而对于细川家来说,这座寺庙却有着特别的意义。
在战国东西军1.0版本的应仁之乱中,东军里担任三河、阿波守护的细川成之就葬在这里。
如今丈六寺也借宿着一位细川家的后辈,身为细川阿波守护家九代当主的细川持隆。
当年幕府管领细川政元因为热衷修仙,没有继承人,所以然后先后收了三个养子:澄之、澄元、高国,成功挑起了细川本家(即京兆)长期内战。其中细川澄元就出自阿波细川家,是细川持隆的叔叔。这就导致细川澄元一系名义上继承了京兆细川家,其下原本为细川家管理阿波的三好家直接跳过阿波细川家,成了京兆细川的直系家臣,而阿波细川家这几年自然就被逐渐边缘化。
虽然这些年细川持隆也曾上蹿下跳地替阿波细川家争取威望,但明显不太成功,十年前出征备中战败更是让他的威望受到了极大的打击。在那之后,因为三好家的监视和战争上的失败,细川持隆虽然没有彻底放弃自己的野心,但也慢慢过起了堕落的生活。
在丈六寺的别院中,一位美艳的少妇正端着托盘走着。她乌亮的长发被高高盘起,留下一缕青丝绕过雪白的脖颈,搭在高耸的胸前。姣好的面庞既不失少女的清秀又饱含少妇的知性。丰满的身材走起来似风摆荷叶,如雨润芭蕉,突出一个婀娜多姿,全然不似一个早已生育过孩子的人母。白皙的双足踩在梨木木屐上一路步步端雅。也就是万幸院中没有僧人,否则必然要跟佛祖争一争信徒。
而她正是冈本凉子,人称“冈本小少将”。
这个小少将中的“少将”来自其父冈本清宗的自称官职,作为通称加在女子名前,是这个时代贵族女子常有的事情。
凉子独自走到细川持隆的房间不远处,房门却先她一步打开。另一位妇人从房中出来,顶着嫌弃的表情,止不住得咳嗽。远远闻到其身上燃烧过的烟草味道,凉子不住得皱了皱眉头却又很快恢复如常。而那妇人正是细川持隆的正室、大内义兴之女。
及至大内夫人面前,凉子恭谨行礼。
而大内夫人却一改嫌弃,面露爱怜的神色,虽有一些作为女子对美貌的羡慕之情,却没有大妇对美妾的妒意。
“凉子你放那吧,我给殿下送过去就行。”
大内夫人接过托盘,看着盘子上的福寿膏和烟草,不由得叹了口气。
早年自家夫君就因为男色搞坏了身子,莫说是自己,就连这面前绝色的小少将也就婚夜碰过一回,让自己和小少将守了这么多年活寡。如今本以为住到寺院里也好清心寡欲,休养身体。没想到却又爱上了这和焚香似的东西。
“夫人......殿下他?”
凉子小心翼翼地试探,可大内夫人却只是苦笑道:
“还是那个样子,我也不过是进门放下东西便被赶出来了,还惹得这一身烟味。”
“殿下这几日心情不好,许是再修养些时日便好了,夫人您也别急。”
大内夫人闻言叹道:
“有什么急不急的,真要急这么多年早就急死了,年纪大了早就看开了。”
见大内夫人面色落寞,隐隐地有忧伤之意,凉子赶忙劝慰道:
“夫人保养有方,美如当年。殿下一定是念着夫人您的。”
“唉,我啊,我早就人老珠黄了。倒是凉子你这么多年了,真得是一点没变,还如当年那个小姑娘似的。要不是知道真之他都那么大了,谁能相信你已为人母啊?”
面对大内夫人的打趣,凉子却毫不轻松,反而紧张地问道:
“夫人,真之,真之也到年纪了,是不是该给真之请傅役了?殿下那也没个下文......”
凉子的话让大内夫人也忧愁起来。
“谁说不是呢,真之早就该请个傅役好好教导了,毕竟殿下也就这么一个孩子。可你也知道的,当年殿下出征备中......”
当年细川持隆出征备中战败,而在那之前的一年,被冈本清宗送给细川持隆侍寝的冈本凉子为他诞下独子细川真之。这让后来大败而归的细川持隆总是不待见细川真之,已经过了十岁了还没请过老师辅导。凉子看在眼里,急在心里。原本她还能通过大内夫人跟细川持隆通通气,可自从细川持隆爱上这些“南蛮焚香”之后就几乎谁都不理了。因此想拿女儿巴结细川持隆的冈本清宗也不再重视这个,转而开始进献这种南蛮物和搜罗美男。
就在二女对话之时,屋内模模糊糊传来两声呼唤,那是细川持隆在叫自己的正室,如同使唤婢女一般。
大内夫人听见,赶紧应下,就要回身进屋。
凉子连忙提醒大内夫人:
“夫人,这些南蛮货快要用完了。”
“我知道了,你先回去休息吧!”
———
在烟雾缭绕又昏暗闭塞的屋内,细川持隆正侧卧在那,握着个长长的烟斗,在那吞云吐雾,时不时还加点福寿膏,顿时就有飘飘欲仙之感。
这段时间对于细川持隆来说,这段时间真如同成了仙一般。往日追求的什么雄心,什么家名,持隆都在这烟雾中抛之脑后,恍若置身于京都,自己就是当年权倾朝野的细川政元。
不由得呵呵笑起来的细川持隆心道:当年修道管领细川政元若是真修成了估计也不过如此了。
就在持隆“寻仙问道”之时,门外传来了轻轻的敲门声。
闻声细川持隆不由得皱起眉头,以为是大内夫人又来了,不耐烦地喊道:
“我不是说不要烦我吗!”
“殿下,是我,清宗。”
听到冈本清宗的声音,细川持隆又狠狠抽了一口。当年这个家伙送女儿给自己,没想到自己这么多年就碰了那一下就中了奖,莫名其妙给自己添了个儿子,搞得自己征伐备中失败。但刚要把对方轰走,可转念一想,自己离不开的这些好东西都是对方搞来的,再加上之前大内夫人说好东西快用完了,持隆只得缓和了些心情,说道:
“清宗啊,东西放夫人那就好了。”
“殿下,不是那些东西的事......不对,应该说不只是那些东西的事情......总之还请您让在下入内与您细说。”
见清宗语气怪异,不像往常那般谄媚,看来确实有要事要找自己,只得说道:
“进来吧。”
随着持隆的许可,房门直接被拉开,明媚的阳光透过房门处照亮昏暗的房间,让适应黑暗环境的持隆双眼不禁一痛,闭目良久才缓了过来。
而屋外之人直面冲出室内的烟气,发出阵阵猛烈的咳嗽之声,让持隆反应过来来的不仅仅是冈本清宗一人,因为清宗这段时间和自己接触下来早就知道屋内是什么情况,开门时也会刻意躲着,就像上一次来见自己之时就不曾似这般猛咳。
用手遮了遮迎面而来的阳光,细川持隆勉强透过烟雾勉强看清了来者是个医师打扮的男子,不由得好奇起来今天冈本清宗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清宗,此乃何人?”
“殿下,这是一条家的御用医师,柴三郎。”
“小人,咳咳,一条家医师柴三郎,见过阿波屋形,咳咳咳,殿下!”
“屋形”类似于“御所”,原意是尊称一些贵族的居馆,后来也直接作为守护、管领等高贵大名的代称。
听闻对方来历,细川持隆不由得更觉奇怪,嘴上叨念着一条家,心中却想不起这和自己有什么关联。
见持隆心中疑惑,冈本清宗连忙解释道:“屋形殿,这位柴三郎医师是土佐一条家的御医,咱们买的南蛮物就是从土佐的须崎港那里取的。”
“哦哦!我想起来了。”
听了清宗的解释,细川持隆这才恍然大悟,想起来确实是这么一回事,对着柴三郎道:
“你们家这些叫烟草和福寿膏的南蛮物确实是好东西,就是用多了忘事。”
柴三郎闻言连忙恭敬地纠正道:“屋形殿说笑了,本家不过是中转一下,怎么就成了我们家的烟草和福寿膏了呢。”
“都一样,都一样。”细川持隆撇了撇嘴,一脸不屑地又抽了起来,顿时屋内又开始烟雾缭绕。
柴三郎看着面颊消瘦,神色涣散又吸得停不下来的细川持隆不由得汗颜,虽说御所殿下早就说这些东西不好,只能当成药材少量用一用。可身为基督徒,柴三郎和欧洲人打交道也见过他们抽烟,却不曾这般成瘾;作为医师,柴三郎也在汉方里见过罂粟,却不曾这般猛烈。
‘御所殿下之言极是,对此确实应当加以严管!’
“所以你们那位一条小殿下找吾究竟何事啊?”
发细川持隆的语气渐渐开始不耐烦,柴三郎赶紧利索地回道:
“也不是什么大事,只是我家殿下最近正好知悉屋形殿热衷此类南蛮物,所以特意为屋形殿所订的货物付款,了表心意。”
“劳你们费心了。”细川持隆先是点了点头,随后却道:“不过我阿波细川家虽然这些年有些时运不济,但还没到这点钱都掏不出来的地步,清宗。”
“我在,殿下。”
“你一会儿下去给他们把账给结了。”
“是,殿下。”
柴三郎见状赶忙摆手道:“这是我家殿下的一点心意,屋形殿不必如此。”
“不用了。”持隆敲了敲烟斗,抖出其中的烟灰,又重新吸了起来,边吸边问道:
“比起那个,你不如告诉告诉我,你们一条家是怎么有胆子敢越过三筑殿下私下找我的?”
“这个......”柴三郎犹豫一阵还是回道:“屋形殿误会了,本家可没有越过三筑殿下,在下是在我家殿下正式向三筑殿下修书告知原委得,到许可后才来的这丈六寺。”
细川持隆眉头高挑起来,惊疑道:“你说什么!三好长庆没有派人盯着你?”
听到细川持隆直呼三好长庆本名,柴三郎见势不妙,有些害怕道:
“没......没有......小人只是一个医师,随行的不过是一些小者杂役搬运货物而已......我家殿下也是觉得此事还是低调点......”
话还未尽,只听细川持隆冷笑了两声。
“因为只是几个贱民就这么轻视于我了吗?好啊三好长庆,好得很!我说怎么这么久了院中连个僧役也无!”
觉得被三好长庆无视,细川持隆握着烟斗的双手不由得青筋暴起。正要起身发作,持隆却突然感到身体离开榻榻米的一刻便头晕目眩,上重下轻。险些摔倒,不得只得手撑在地板上。
冈本清宗见状吓了一跳,赶忙上前搀扶,却被暴怒的细川持隆一把推开。
“滚!滚啊!你们都滚!”
持隆陡然暴怒,让面前两人都吓了一跳,赶忙行礼急急退出屋外。
可走远了之后,柴三郎虽心有余悸,冈本清宗却已面色如常,好似戏子退场。
“柴三郎大夫,请跟我来吧,咱们把货的钱结一结。”
冈本清宗嘴上虽然如此说,脚上却是寸步未动。柴三郎虽然胆小,却为人机灵,会意道:
“上门献礼岂有回拿的?还请清宗大人代为收下。”
清宗见此人上道,眼中好如射金光般满意道:“这怎么好意思……额,在下便却之不恭,啊却之不恭了,以后贵家有事,支会在下一声,必然全力以赴。嗯,大夫车马劳顿来没用膳吧?我做东,还请赏个脸。”
“这,这太让清宗大人破费了吧。”
清宗笑道:“这有什么破费的,持隆殿下这段时间皆无食欲,平日不过喝些清粥罢了。后厨刚好有新鲜的鳗鱼,我听人说这夏日食鳗鱼最为滋补,更何况坊间都说‘鳗鱼上行’,是一顶一的资阳之物,殿下看不都看,属实浪费了。”
柴三郎看了看现在还在丈六寺的院子里,这冈本清宗居然如此猖狂,赶忙婉拒道:“大人好意我心领了,只是我平日里不喜食鳗鱼。更何况也得速速转回,向我家殿下复命了。此外方才在屋内没来得及说,我家殿下认为这些南蛮药物有损身体,还请大人告诫屋形殿……”
柴三郎话还没说完,清宗就可惜地摇头道:“那倒是可惜了……”也不知道是在可惜持隆的身体,还是在痛心没法借机开刀后厨的鳗鱼,让柴三郎甚感汗颜。
“这样吧,我有几个美男仆,送与……”
“不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