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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憬的返校在剧社里着实掀起了一番风浪,他刚刚在社团办公室露了个头,消息就好像长了翅膀一样瞬间传个遍。wWw.keNweN.coM当梁昊、雨洁、陈岚、张越一众人站在杨憬面前时,他看着每双眼睛里的关切,简直感动的说不出话来。但他同样做不到理直气壮的告诉大家自己办理退学这件事,想到自己受到的牵挂,和只上演到一半就可能会夭折的话剧,那些都是他跟所有人共同的回忆和梦想,如今即将因为自己的离开而被销毁。
而且时间紧迫,他没有太多空闲和朋友们交代过往缘由,这次跟大家见面,说是实际上的告别也差不多。
众人里除了梁昊跟雨洁这种天生的粗神经,陈岚和张越在内心里都有一份属于杨憬或者焕的独特秘密,所以他们对杨憬故意掩饰下的可疑表现多少有点察觉,只是他们也绝对想不到从此以后也许就没有机会再跟杨憬相见。
简单的寒暄之后,杨憬告别伙伴,没再跟任何人透露任何特别的事情。退学要向系里提出申请,填写表格然后上报等待批准,一应流程经过月宁的讲解光是听着就嫌麻烦,办起来更是跑到晚上才完成了一半。
杨憬跟月宁一起吃晚饭时不禁抱怨说以后再也不退学了,月宁吃笑着不说话。
抱怨过后杨憬也跟着沉默下来,饭菜虽然做的精致,吃进嘴里却感到索然无味。月宁不经意瞥见他眉间的淡淡忧愁,也有点感同身受。
在这样安静的气氛里,突然响起的电话铃声把两个人都吓了一跳。杨憬从衣兜里掏着手机时,心脏也扑通扑通跳的一下紧似一下,有种不祥的预感突然间笼罩心头。
电话是瑞林打来的,杨憬一看见那号码,眼睛立刻就红了。
10分钟后,杨憬和月宁一同坐进匆匆赶来接他们回去瑞林的金杯,月宁一手抓着杨憬的双手,一手拍着他的背。两人谁都没有说话,杨憬尽管倔强的挺直腰背望向车前,却止不住眼泪在夜色中滑落不止。
当晚第一个发现姜继仁进入病危状态的是定时前来巡查的护士,这时候姜继仁呼吸脉搏都十分微弱,经检查血压也低到了警戒线以下。也幸亏发现及时,在一番抢救之下姜继仁虽然仍处于昏迷状态,但竟然又死里逃生的活回来了。
或者他是在等着见孩子们一面。
给姜继仁主治的杜医生和负责照顾他的护士们都知道他有位年轻帅气满脸书卷气的儿子和一个美若天使也善良勤奋如同天使的女儿,知道他们父子三人之间的感情有多深,所以哪怕为了让他们互相再见至少最后一面也要尽全力拖延死神的步伐。
杨憬跟月宁站在重症监护室外时是姜继仁陷入病危之后的第二个半小时。
杜医生无奈而又歉疚的给姜继仁开了病危通知单,当杨憬捧着那一张写着几百字但重逾千斤的纸片时,有一段时间已经陷入呆滞。其实这张通知单已经开的晚了,姜继仁的病情前几天还有稳定的迹象,却突然恶化至此,几乎所有人都感到始料未及,所以当看到杨憬及时赶到医护人员都暗地里长出了一口气。
唯独杨憬几乎窒息。
杨憬一个人被允许进入病房,看见父亲第一眼时他几乎立刻发现,面前这张本就再熟悉不过的面孔在短短一天时间里好像就变了模样。父亲沉沉的昏睡着,杨憬不知道自己是该大声喊爸爸还是该轻轻把他摇醒。
就在他犹豫着的时候,父亲的眼睛却抖动两下,缓缓张开。杨憬扑上去抓着他的胳膊说:“爸爸,爸爸,我回来了。”
姜继仁望了他一眼,目光里有一丝茫然,片刻后又渐渐恢复清明。他的声音虚弱,每个字都用尽全身力气才吐出嘴边。
“杨…杨憬。”
“爸爸,是我,你说等我回来的,我回来了,你要坚持住,要好起来,你不能…”
几个字的工夫,杨憬已经泣不成声了。
“回来就好。”姜继仁想要抬手摸一摸杨憬的头发,好像他小时候那样说着“摸摸毛吓不着,摸摸腿吓一会”的话来安慰他,但是现在都做不到了。
他只有努力的平复呼吸,攒够了下一句的力气后继续说:“孩子,让我看看焕好吗?”
杨憬愣了一愣,然后马上说好。他抬起头四下里寻找一面可以当做介质的镜子,却绝望发现的一无所获。
镜子,该死的镜子!
突然间一个镜头从他脑海里闪过,那是16年以前的一天,父亲在他面前第一次施展变身,那天的情景一度被他深埋心底不愿记起,但是此刻他却灵机一动的想起了当时父亲的动作和话,还有…那不存在的镜子。
杨憬就伏在父亲的病床边,两指点着额头念起了宿命的咒语。
“现在,我就是焕。”
现在,我就是焕。
姜继仁笑着闭上眼睛,安详的沐浴在充盈满屋的乳白色光辉里。
一分钟之后,他静静停止了呼吸。
当医生和护士跑进病房时,没人注意到呆立一边的焕。月宁冲到她身后给她披了一件白色羽绒服,换下杨憬原本的那件灰色大衣。然后她陪着说不出话来的焕站在病房的角落,看医生一番忙碌后直起身抱歉的向他们摇了摇头,医生的身后姜继仁真正的,安静的,永远的离开了人世。
然后,月宁听见焕喃喃的说了一句让她内心颤抖的话。
“只剩下,我自己了…”
李圳醒来时是第二天早上8点,手机刚开机就收到一条短信,发信人是月宁。
他有点诧异的选择查看,然后坐在床上呆了好一会。他脚步沉重的走出卧室,客厅和父母的卧室都空无一人,整个家寂静一片,他突然感到心慌的难受。
姜叔叔走了。
李圳想到焕和杨憬,这一对如今已变成孤儿的兄妹,想自己该做些什么来帮助他们。他就这么光着身子坐在客厅里出神,直到大门传来开锁的响动。父母从早市归来,进屋看到李圳很惊讶的说儿子今天起的这么早。
李圳撑着腿站起来,然后什么也没说的把手机递给爸爸妈妈。片刻之后,一家三口都静了下来。
“昨天还刚看到过,那么好的一个人。”
“是啊,也可怜以后孩子怎么过。”
简单的吃过早餐,李圳跟月宁通了电话,然后三口人出门去给姜家张罗帮忙。
李圳也是第一次来杨憬家的小区,还好月宁按约定守在路口,领着他们过去。李圳的心思都给这件突如其来的噩耗占据,所以只是对月宁出现在这里有一瞬间的疑惑就没有再多想。而李圳的爸爸妈妈再次见到月宁,态度上显得更加热情,如果不是因为时间不对,恐怕要拉着女孩的手聊上半天。
跟随月宁走进房门后,李圳一家都愣了一愣。他们第一眼看到的是跪在客厅中间一只垫子上的焕,女孩怔怔的望着面前父亲的遗像,客厅里香烟缭绕,此时竟然已经被布置成了灵堂。这是李圳的父母首次见到焕,两人默默地交换目光,然后在儿子跟两位少女间望了一圈。
焕听见门口的动静,侧过脸看到李圳一家来访,便站起了身子。看她起立时艰难的动作就猜得到这之前她已经跪了好一段时间。
“姑娘啊,节哀,你也要照顾好自己的身体。”
李圳介绍焕给父母时心里还有点惴惴,但焕仍然礼貌的向两位“陌生”长辈问好,感谢李圳一家如此的关切帮助。焕说话的时候声音柔弱惹怜,虽然眼睛有点浮肿,但表情里有一种触动人心的坚强。
李圳的父母安慰了焕几句之后问起丧事的办理,听到月宁和焕已经联系好提供丧葬相关服务的“业内人”,一应的事务安排妥当之后就不由的点头,心里对女孩的评价又高了许多。姜继仁一生坎坷,壮年离世,本来是件让人惋惜痛心的事情,但他有这样一位美丽能干的女儿,想必走后也不用有太多牵挂了。
不过他们突然不约而同的想到另一件疑惑的事情。
“杨憬还在绿城没回来?他知道消息了吧?”李圳的爸爸问。
焕被问的愣住。
这时候月宁从走廊探出头来说:“杨憬出去办事了,叔叔阿姨来屋里跟小焕聊一会吧,正好焕也休息一下,我来给姜叔叔守一会。”
焕回过神来跟月宁说了声谢谢,然后请李圳的爸爸妈妈进屋,临走前望了一眼李圳,目光里带着感谢,又闪烁着说不清的情绪。
李圳没有陪着一同过去,而是留下来跟月宁一起给姜继仁守灵。
“守灵的时候,这香火是不能断的。”月宁给香炉里续上两支香,低声说道:“姜叔叔走的时候很平静,焕当时在他身边看到了最后一眼,恰好爷爷让我来帮忙,所以我也在场。”
李圳沉默的望着姜叔叔的相片,那上面的男人还跟记忆里一样,虽然眼神沧桑但面带笑容,两腮也不像他病后般消瘦。
“这相片是叔叔很早以前照的,这件事上我们疏忽了,如果不是找到这张相片恐怕都没有一张合适的遗照。”
听到这,李圳又不禁想起在医院里最后一次看望姜叔叔时,病床边桌子上放着的那几张相片。于是问月宁:“你看到过姜叔叔病房里摆着的那些相片吗?”
月宁眨眼睛想了想,然后走到窗边从壁柜里取出摞在一起的几只相框递给李圳。
“你说的是这些吗?”
李圳接过来看了一眼,点点头说:“没错,就是这几张。”
上面这张是杨憬父母二人年轻时的合影,李圳和月宁默默地看着照片,似乎能听到彼此心底无声的叹息。
然后李圳抽出第二只相框,杨憬妈妈那张单人照。
月宁轻轻地说:“小焕的妈妈真美…也真的可怜。”
听到焕的名字,李圳呆了呆,心里突然很乱,最近几天的变故让他感到一切都脱离控制,不知如何应付。每当想到姜叔叔去世焕就不会出国时,他就有些厌恶自己,鄙夷自己竟会因此有一丝庆幸。前一天他刚听说焕要远离自己的消息,也鼓励自己不要因为可能的分离就彷徨放弃,他也相信焕并非对自己无意,但那份心意到底有多重他却不能也不敢妄加猜测。他在这段时间之中,总不时分析焕为何始终不能给自己一个明确的回答,他想要找到根本的症结所在,只有明白了焕的顾虑,才能打消她的顾虑。但他却偏偏不能从跟焕相处的经历中获得一丝灵感。有时候他好像抓到了一点蛛丝马迹,又感觉自己离真相越来越远。
月宁发现李圳好久都不动一下,抬起头望向他时恰好看到李圳眼里的懊恼颜色。她轻拍李圳的胳膊问:“怎么了?”
这一拍让李圳手上一松,中间的相框滑出来啪的一声掉在地上。两个人这回全都吓了一跳,急忙紧张的弯下腰捡起相框。
“还好没摔坏。”月宁翻过相框看了一眼确认完好,不由庆幸的拍了拍胸脯。
李圳小心翼翼的接过相框,无意中却透过后盖中央的圆孔看到一行隐约的字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