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章 女商左仪
于姝质问之后,年龄大学生互相对视,纷纷摇头叹气起来,和她同为一亭,被推举成队长的周幺伸手拦住了她,说道:
“小妹,没人想卖儿女的,可留牛女在家,全家人都活不下去。”
于姝完全不明白为什么会活不下去,不是说牛女很能干活,和男人一样吗?这样能干,怎么就活不下去了?她满脸不解的看着周幺,刚想问为什么,就听韩盈说道:
“现在都这么晚了,你拉着牛女去人市,也没有几个人在了,倒不如和我聊聊?”
牛女父亲微微低着头,人也没走,就是站在那里,片刻,他突然蹦出一句:
“你要买她吗?八千钱就行。”说着,牛女父亲就像是一个急于脱手滞销产品的商人,拉过来牛女就努力夸她身上的优点:“她除了不能生孩子,很能干活的,和男人一样能干!”
韩盈有些愕然,她看着这父女两人,之前那种见到周庄溺死婴儿的荒唐和抽离感又开始涌上心头,这让韩盈从胃里开始犯起恶心,紧接着就是头晕,她捂住头,整个人都晃了一下。
听到卖人就感觉不妙,赶紧过来的韩粟,看韩盈要摔倒,立刻上前扶住,在韩盈深呼吸缓气的时候,那牛女父亲还在反复强调着牛女的壮硕和能干,这让韩粟越发的担心起来,他猛的冲着牛女父亲吼道:
“够了!闭上你的嘴!”
牛女父亲被韩粟的吼声吓得后退了一步,牛女本能伸手想去扶人,只是手刚抬起来,就又放了下去。
好在,韩盈心力承受能力强了很多,片刻她就缓了过来,再次看向牛女父亲。
这个男人,不,应该说他是老头,他老的头发灰白,露在外面的皮肤松弛的挂在骨头上,看不出半点肉来。妻子同样是衰老的不行,壮硕的牛女完全能脱离这两人的掌控,可她却像是接受自己命运了似的,什么反应都没有。
面对这样的情况,韩盈最初想的是赋税,虽然刘邦规定女子十五岁不嫁的人头税是五倍,可谁知道底下的官员吏目层层会加码到多少倍,本来一个家庭的盈余就少的可怜,再加,怎么活下去?
可现在看,事情好像还不止于此,如果说牛女是受害者,那她的父母则同时呈现出加害者和受害者倾向,在结合牛女的身体状态,韩盈终于想透了她刚刚没有想明白的古怪之处。
是‘风言风语’!
在城市里生活的她,其实已经不太能理解这个词汇到底有多大的威力,但换个词,‘群体性冷暴力’和‘群体性直接暴力’,就好理解了。
以此梳理,韩盈就能勾勒出事情的大致原貌,村里生活的牛女,小时候的壮硕和能干带来的夸奖,在十三四岁还没有来月经的情况下,全转变为恶意的揣测,彼时的牛女父母还很在意她,顶着压力硬拖,可拖到十五岁,实在是拖不下去了,只能想办法把她嫁出去。
这时候,牛女身体的问题已经传了出去,她很难找到好的人家,那男人必然违背牛女的意愿尝试过很多次,不然,不会出现那么严重的伤,而牛女撵回娘家的时候,恐怕也发生了很多不好的事情,于是,整个村里开始出现冷暴力和直接暴力……
将这一家三口的经历复原之后,韩盈得出了她最不想得出的结论。
牛女父亲执着将她卖掉的选择,的确是牛女最好的活路!
这样的现实,太让人沉重了。
韩盈什么话都说不出来,等了一会儿的牛女父亲看韩盈没有要买下她的意思,默默的转身要走。
他刚动,站在不远处,一直注意这边动静的女商左仪突然出声:
“你这老畜,净会骗人,一个不能生的女奴,在亭市不过五千钱,你倒好,直接敢要八千钱,怎么,拿月女当肥羊宰啊!”
骂声来的爽利,韩盈不由得扭头向那人看去,出声的女人正向自己这边走来,她穿着方便行走干活的襦衣和短裤,看不出穷富,不过面孔暴露出几分细节,虽然已经有了眼角纹,但她的皮肤白泽光滑,不是富裕人家,根本养不出这样的脸来。
联想此地住的人是什么职业,韩盈心里就有底了,不过,她还是拱手问道:
“不知您是?”
左仪见韩盈对她感兴趣,立刻说出了自己的名字:
“妾身姓左,名仪,”紧接着,她又道:
“妾是个贩丝和布绸的女商,听说隆亭来个能给人治病的神医,便想来见识一番,没想到会遇上这样的骗子,您可要小心被骗啊。”
左仪的态度很热情,但她这么议论一个人价格的感觉令人很不适,韩盈看周围人没有任何反应,略微沉默了下,问道:
“原来是左商,在下正好想请教一下,这奴隶的售价,怎么还差出这么多?”
问这个,自然是韩盈起了把牛女买下来的主意。
难听点说,在如今人可以被贩卖的时代,人的一切都可以被量化的,劳动能力,拥有的技能,年龄,乃至是否能够生育,都代表着价值的高低,老人要比年轻人便宜,会写字的人要比不会写字的人贵……可这是在正常的计算范围,韩盈刚刚想到的,是另外一种。
在隆亭的人市,还只看劳动能力和技能,但其它地方呢?若是有什么变态因为牛女的异常而买下她,那她会遭受什么?
发达的现代网络能够让韩盈看到更多的人性之恶,她实在是不想看一个十五岁的孩子人生就这么毁了,反正她现在正缺个成人护着,牛女这么高壮,保护自己不是很合适吗?
至于回村会不会出现风言风语,她身边的人,谁敢!
左仪也看出了韩盈想要买下牛女的打算,那老畜十多天前就在人市卖牛女,对她这种要下亭收丝绸的女商来说,买这么一个健壮的女奴做为来往贩货的守卫,也是很不错的选择。
可惜牛女身上伤太重,中意她的左仪很担心买回去没几天人就死了,于是放弃了把她买下来打算,没想到月女这么轻松的就能治好,甚至还看上了她,这让左仪心里有些遗憾,但本来就不打算买的牛女,换来一个和神医相交的几会,这简直是太值了!
这么想着,左仪脸上挂着笑容,她热情的说道:
“是很多,亭里的人市本来就没多少买家,大多是将人买了,转手再卖给县里的贵人,可贵人要的都是小童,压根看不上这么大的,而乡内的人家奴仆都是满的,甚少出来采买,就算是买女奴,也得要能生育的。”
人□□易虽然合法,但有很多灰色地带,在隆亭内的左仪说的很含糊,她没有直接说出原因,而是突然说了一个牛蹄不对马嘴的内容:
“要知道,这奴仆可是要交两倍人头税的!”
受限于对这方面的不熟悉,韩盈想了一圈才明白她的暗示。
隐户。
汉朝建国还不算太久,地主没有多少田,不仅田不够养活太多奴隶,使用奴隶的赋税对他们来说也是负担,那最好的方式,就是明面上养一两对奴隶,待他们生了孩子,不给孩子或者少量的给其中一两个孩子登记缴税,剩下的隐藏起来,这样,就给自己省下很大一大笔钱。
而牛女没有这种隐藏的附加价值,甚至她还是作为良家子的平民在亭市上卖出去的,要被市吏记载下来,向购买她的主人收两倍人头税的!
如此一来,谁还会买她呢?
韩盈无法做出任何评价,倒是左仪把无人购买牛女的现状说完之后,又开始了新一轮的压价:
“看她这体格,恐怕比男人还要能吃,得给她交二倍人头税不说,她还不能生,吃的又多,这价格,顶天了也就四千钱!”
左仪一刀砍下去一千钱,能听进去的牛女毫无反应,倒是被砍价的牛女父亲没恼羞成怒,也没有嚷嚷着抬价,而是看看左仪再看看韩盈,突然来了句:
“那,四千钱,月女您买吗?”
好家伙!
这变故让左仪立刻说不出话来了,哪有他这样做生意的?
看他这么不会回价的意思,自己刚才还是砍少了,得把价砍到两千的,失策啊!
左仪正在懊悔时候,牛女父亲则是对着韩盈恳求道:“她吃的多,可真的很能干活,要是她偷懒,您就打她,不过平时就别打了,行吗?”
这话一出,韩盈立刻明白了牛女父亲为什么不讲价的原因,不过是想让自己女儿能找个好主家,以后日子不要过的太惨而已。
“罢了。”看着牛女父亲渴求的眼神,韩盈实在是不想在继续压价了,她直接说道:“就这些吧,我——”
刚说,韩盈就尴尬的发现,自己出行压根就没带多少钱,四千钱的实物有,四千钱的现金是半点拿不出来啊!
正当她想着要怎么回家拿的时候,看她犹豫的左仪找到了继续相交的机会,她立刻说道:
“我听您是义诊而来,肯定没带多少钱出门,正好,我来隆亭收丝,多带了些钱,您要是不嫌弃,我正好给您垫上!”
“这就不用了。”韩盈笑着拒绝,这哪里是欠钱,分明是欠人情,以后难还着呢!
“明日我让大哥驱车回家,不消两天就能带来。”
可这两天的时间,牛女父亲却根本等不了,他直接摇头:“不行,就今天,明天收税的就来了,交不上全家就完了!”
这事情也太凑巧,等等。
韩盈这才明白为什么牛女明明还没有致死的迹象,这对父母还疯了一样闯隆亭求自己治病,上了药之后又急着把她卖出去,原来是收税的明天要上门!
看这对夫妇的老态,家里怎么还得再有个两个成年儿子,四五个小孩,正常收税加起来都得七八百钱,要是看到牛女在家,岂不是直接翻个两三倍?
这可真是不让人活了。
而此刻左仪脸上的笑容则是更深了些:
“这可真不巧,要不这样,我先拿出来钱垫上,等月女您兄长后天拿回来再还我,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