敢染
季易站在走廊里等着季匪过来的时候,内心其实是忐忑不安的。
二叔虽然是答应他了,可刚刚在电话里语气却并不算好……他怕挨揍。
就这么等了好一会儿,中途还被程见烟催了两次,季易才如坐针毡地等到姗姗来迟的季匪。
高二学生,为了不耽误学习课程,请家长协调也是等到放学之后的。
季匪不紧不慢的姗姗来迟时,除了高三学生那栋教学楼灯还亮着以外,整个九中基本都是空空如也的状态了。
季易站在空无一人的走廊里,见到不远处身形修长的散漫男人,立时眼前一亮,屁颠屁颠地跑了过去:“二叔!”
“小鬼。”季匪长眉微皱,长指不客气地弹了下他的脑门:“你怎么这么能给我找事儿?”
他手劲儿大的很,这么漫不经心地一下也弹得季易是皮肉酸麻头晕目眩,下意识的就伸出手来捂着。
这温室娇花的没出息样让季匪很是嫌弃,简直都懒得看他。
“……二叔。”季易很是委屈,轻声嘀咕:“我错了,我下次再也不敢了,您就帮我这次吧!”
季匪掀起眼皮看他一眼:“那我要是被你们老师骂了怎么办?”
“……”
“小爷我就没怎么被人骂过。”季匪一挑眉,说得理所当然:“凭什么来这儿替你挨你那老师的骂啊?”
……
那你过来干嘛啊!
“二叔。”季易都快哭了。
但季匪在他脆弱的眼神中显得很冷酷,甚至有些不近人情。
“我特意过来就是想嘲笑你一下。”像是帮着少年答疑解惑一样,他故意这么说,还很招人恨的耸了耸肩:“现在笑完了,你自己挨骂吧。”
“二叔!”季易就没见过这么气人的,他敢怒不敢言,委委屈屈的:“别走啊!”
“您就帮我一次吧,我不敢让我爸知道,他该把我腿打折了!”
“得了吧,大伯多惯着你啊。”季匪冷哼,狭长的凤眼耷拉着,瞳孔上下扫了扫他身上脏污一片的校服:“他要是真打你一次,你也不敢继续犯混了。”
说完,甩开少年拉着他袖子的手就要走人。
只是刚有动作,办公室的门就被人从里面‘咔哒’一声地推开了。
“季易。”程见烟迎着窗外的夕阳有些看不清光线昏暗的走廊,下意识的眯了眯眼睛:“你家长来了么?”
“来了来了。”季易生怕季匪直接甩手走人,连忙说:“老师,我二叔来了。”
少年的注意力集中在老师的身上,因此全然没注意到他身后的男人一瞬间全身都有些僵直的模样。
在听到程见烟声音的那一刻,季匪笔直的脊柱骨就窜过一阵不自觉地酥麻。
他抬眸看向站在门口的女人,瞳孔有些直勾勾。
却又像是疑惑地蹙了蹙长眉,微微歪头。
直到季易叫了他一声:“二叔。”
季匪回神,唇角扬起一抹意味深长地笑容。
“老师。”他抬手理了下领子,踱步走了过去,站在她面前伸出手:“您好。”
程见烟垂眸看着他修长白皙的手指。
在听到季匪声音的一刹那,她就有种灵魂抽离的恍惚感。
随后,垂在身侧的细长手指不自觉地蜷缩了下。
平光镜片后的长睫抬起,程见烟染上明显讶异的瞳孔看过来时,季匪就知道她还记得自己。
啊,记得那就太好了。
一别十年,在学校办公室见面,还真有点刺激呢。
季匪唇角的笑意渐渐扩大,又把刚刚的话重复了一遍:“老师,你好。”
他伸出去的手还执拗的保持着不动,摆明了求握手。
可向来对家长很客气的程见烟却依旧一动不动。
季易见状都有些讶异,轻声提醒:“老师?”
程见烟这才回神。
她大梦初醒地眨了下眼,下一秒就侧过了头。
“季易家长。”她这般称呼着他,恢复了一向理智又疏离的模样:“请进来谈话吧。”
“老师。”季匪声音中似是染上了一分不满:“我手还伸着呢。”
……
程见烟躲不过去,只好伸出来和他淡淡的碰了一下。
十年未曾触及过的绵软触感滑过掌心,虽然转瞬即逝,但已经足够让季匪心满意足了。
他像是被哄好了的大猫,刚刚在侄子面前张狂乖戾的气质收敛的干干净净,挺直了清瘦腰杆的模样温文尔雅,跟着程见烟身后走进了办公室。
程见烟在背对着季匪行走的那几步,是用尽全身情绪来抑制着脑子里那股惊涛骇浪的。
她左手指尖按压着右手已经发麻的细长骨节,来来回回重复了好几遍,才感觉血液在重新循环。
然后回过头,用一贯理智又淡漠的情绪来叙述着今天上午发生的事情。
季匪听的极其认真,时不时地还点个头,‘嗯嗯’两下。
只是他这般模样让季易整个人都惊呆了,还以为二叔是为了自己的事情才做小伏低的礼貌,不免有些受宠若惊。
——直到他脑袋被重重地拍了一下。
“你欺负同学是吧?”季匪揍了他一下,阴沉着脸色:“谁教你的?反正不是我。”
“……”
这怎么还着急撇清关系呢?也没人在乎啊。
季匪满心委屈,却不敢吭声,只能吸了吸鼻子。
“呃,家长不要打孩子。”程见烟只觉得这样的场景十分尴尬,她连忙提醒:“现在不提倡暴力教育,有什么事情都可以协商解决。”
“嗯。”季匪立刻说:“老师说得对。”
大概常年待在部队的原因,他即使坐着脊背也很直,然而却不是那种故意做作的硬邦邦姿态,而是很轻松,很闲适,微微前倾着身子望向自己时,一双琥珀色的浅色瞳孔里凝聚的全是认真。
程见烟莫名感觉被他这一眼烫了一下,匆忙别过头。
“还有一件事。”她拿出抽屉里被手帕包着的表,递给季匪:“在打架过程中这块手表不小心被打碎了,两个孩子都有责任,据说这表有十几万,赔钱的话就算只承担一半责任,可对于普通学生也太不现实了。”
程见烟扫了眼旁边垂着眼睛的俞秦,只好硬着头皮提出一个解决方式:“你看看这块表还能不能修,如果能修,我可以承担修理费……”
“能修。”季匪扫了一眼,想也不想地说:“这表结实着呢,也就表盘碎了。”
“也就?”季易在旁边听着,实在是受不了的开口叫嚷了:“二叔,这可是劳力士水鬼!”
“闭嘴,我让你说话了么?”季匪声音一下子降了八个温度,轻轻扫了他一眼:“有你说话的份儿么?”
季易:“……”
“表我拿去修,到时候会找老师要修理费的。”季匪笑了笑,拿出手机:“加一下联系方式吧。”
程见烟沉默片刻,调出微信二维码给他。
十年前的时候她没有智能手机这个东西,所以他们之间连个联系方式都没有。
倒是,写信可以沟通。
想到过去的事情,程见烟有一瞬间的愣神。
“老师。”季匪垂眸看着她用一只加菲猫当头像的微信,微微一怔,随后轻笑着问:“学生打架,你会不会受牵连啊?”
他一句话唤回了程见烟离家出走的神思。
但这种‘关心’却多少有些让她不解,她想了想,谨慎地回答:“要看校方那边的处理,呃,今天有些晚了,季易家长你可以带着季易先回去了。”
事情发生的太突然,程见烟还没有适应重新见到季匪这件事,总觉得在他面前,说话办事都不免有些别扭。
她现在唯一的念头,真的是想让他赶紧走人。
可季匪皱了皱眉,却显得有些不满。
“我的名字可不叫‘季易家长’。”他长睫微抬,一双琥珀色瞳孔蕴着似笑非笑的情绪:“我叫季匪。”
“程老师,你不知道么?”
……
走出学校大门,季易才有些纳闷地问旁边的季匪:“二叔,你怎么知道我们老师姓程的?”
他刚刚似乎没有听到程见烟自我介绍啊。
季匪理都没理他,只是有些出神的看向远处。
他瞳孔没有焦距,并不是在确切的看着什么,只是在想事情罢了。
男人立挺的侧脸湮没在无边的夜色里,唯有星星点点的路灯照下来,阴影和轮廓形成的光线极美,也极幽深。
“二叔,我们程老师其实可凶了,就今天还成。”季易翻出包里的鱿鱼丝,边吃边吐槽:“我们班同学都叫她母夜叉,嘻嘻。”
“……”季匪皱眉,忍着想揍人的冲动,沉声问:“为什么?”
“因为她太不近人情了啊,年纪轻轻就当上班主任又怎么样?”季易耸了耸肩,把浑话说的理所当然:“之前我就在上课的时候画了会儿画,程老师就要我画满一整本书!太没人性了!”
他那天在程见烟的死亡监督下在办公室待了一下午,整个人和手都麻了。
季匪冷笑一声:“你算个什么东西,也敢批评老师?”
“……”
季易怀疑自己听错了,他二叔什么时候这么尊师重道了?
据说季匪上学的时候,可是最混的那种学生啊。
“以后上课再敢犯混试试?”无视季易‘见了鬼了’一样的眼神,季匪蛮不讲理的命令道:“我现在有你老师微信,听说你犯混一次,我揍你一次。”
“……”季易觉得自己真的是走夜路走多,撞见鬼了。
他现在就特别想穿越回几个小时前——他一定不会联系季匪来学校!
然而季匪才没工夫关心他内心的悲春伤秋。
“滚。”他抬起长腿,嫌弃地踹了男生一脚:“自己打车滚回家,我还有事。”
季易哪敢多问他的行程,连忙跑了。
等人走了,季匪又在原地站了一会儿,才转身看向身后一幢幢肃穆威严的教学楼。
还有,偌大的校园和操场。
此刻七点多钟,整个学校都被垂下来的黑色夜幕所笼罩,但程见烟还没出来。
总不能这学校还有什么其他的门吧?所以她没从大门走?
季匪长眉轻蹙,脑子里这么想,但脚下还是不受控制地按照出来的路线原路返回。
一步步的,走回教学楼,爬上三楼的办公室。
走廊里的灯光是那种冷白色的灯管,天越黑就显得越冷清,加上一片空荡荡的杳无人烟,氛围都足够拍鬼片了。
所以自己如果突然敲门,会不会吓到程见烟,万一她还在办公室呢?
季匪已经站在门前,有些纠结的想着。
可他并没有纠结多久,眼前的门就被‘唰’的一下打开了。
程见烟刚刚写完检讨书收拾了东西准备回家,哪料到外面居然站着一个人。
刚打开门,她还没来得及看清脸,只感觉到一道高高的阴影落下,下意识的后退两步。
然后才抬头,看清外面站着的男人是季匪。
“你,”程见烟心脏都漏跳了半拍,眼睛微微瞪大:“你没回去?”
“没有啊。”季匪盯着她,顿了片刻,直白地问:“你忘记我了么?”
他这种长相的,应该很难忘记吧?
程见烟这一口一个‘季易家长’的,真让人听着不爽。
男人狗狗一样明亮的眼睛里有着显而易见的期待和热忱,一眨不眨盯着她,让程见烟莫名有种喘不过来气的错觉。
对峙半晌,她妥协地叹了口气:“季匪。”
“嗯。”季匪开心的应了声:“程见烟,好久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