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1 第四十一章 无法回头的背叛
第41章
肃州皇陵天高皇帝远,守陵的侍卫闲着没事的时候,什么荤话都敢往外说,谢不逢早就听得麻木。
可是现在,他却连一个暧.昧的字眼,都不敢在眼前人耳边提起。
谢不逢想让文清辞知道,自己对他并不单纯的感情。
却又怕他知道,怕他拒绝。
刹那间心念百转,到最后只敢退一步小心问他,自己应该怎么做。
可几乎是在问出这句话的同时,谢不逢就想起了文清辞曾经说过的那句话——我对所谓儿女情长并无兴趣,此生一心向医。此时没有,未来也不会有其他的念头。
第一次听到这话句时,心中生出的庆幸和隐约的欢欣,现在都化作利剑,朝谢不逢刺了回来。
少年周身血液,都要于此刻凝固。
什么也不说,维持现状融入文清辞的生活,陪伴在他身边,或许是最优的选择。
但谢不逢却从来都不是那样安分的人。
他不甘心将自己的欲.望,就这样永远深埋在心底。
说话的时候,谢不逢的视线始终是落在文清辞身上的。
文清辞本能想装没听见躲避这个问题,但是两人之间的距离实在太近。
近到少年说的每一个字,都清清楚楚地落在他耳边。
短短几秒沉默,让不安感迅速在谢不逢的心间扩散。
他紧攥着身边人的那只手,都微微脱力。
只有那双琥珀色的眼睛,始终望向文清辞。
谢不逢的话,令文清辞的大脑空白了一瞬。
谢不逢的不是会无缘无故提出这种疑问的人。
……除非,他真的喜欢上了一个男人。
原著里没有这段剧情。
《扶明堂》里的空降**ss谢不逢,是个工具人中的工具人,心中只有事业没有感情。
别说是“喜欢男人”了,他连亲情都不曾拥有。
前后两世的变数,都在自己身上。
文清辞的呼吸,乱了一瞬。
不同于原著中的独来独往,这一世谢不逢自进宫后,一直跟在自己的身边,两人几乎形影不离。
……除了自己以外,谢不逢甚至没有接触过几个人。
更别说喜欢上谁了。
停!
文清辞不是自恋的人,他本能地想要反驳这个猜想。
可是下一秒,他却又清清楚楚地从谢不逢的眼瞳中,看到了自己的身影。
与此相伴的,还有几分藏在眼底的小心,与微不可察的脆弱。
文清辞的心随之一痛。
……自己有可能摆脱剧情吗?
有没有可能,不和原著里写的那样,亲手将谢不逢送上战场?
这段时间发生的所有事,如放电影般从文清辞的脑海中迅速过了一遍。
接着他意识到:
从那天宁和殿上,自己选择站出来,告诉皇帝社日节当天三皇子真的将捕兽夹带入皇宫,并用它伤了谢不逢之后……被一点点卷入朝堂旋涡,成为皇帝“心腹”的自己就已经无法回头了。
借着对剧情的了解,文清辞总能“猜中”皇帝的心思,给他满意的答复,替他说出想说却又不能说出口的话。
久而久之,皇帝已经将这视作常态。
且不说自己无法阻拦皇帝做下任何决定。
单要是自己因为谢不逢而“反常”“破例”,便足够引起皇帝的更大猜疑与不安。
届时他很可能改变计划,直接杀了谢不逢。
到那时,少年的最后一线生机也消失了。
文清辞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似乎已经走上了一条无法回头的路。
……或许从一开始的时候,自己就不该对谢不逢这么好。
这样之后发生的事,对他而言才不会显得那么残忍。
上一世文清辞,已经读到了大二。
可是一心学习的他,并没有什么感情经验。
此时面对谢不逢,文清辞完完全全不知道该怎么做才好。
作为一个注定要背叛他的人,自己……或许应该离他远一点?
短短一瞬,文清辞的心中冒出了无数个念头。
他被迫着做出了一个最为理智的决定。
可是慌乱间,却唯独遗漏了去思考,自己对谢不逢究竟是什么样的感情。
文清辞朝着谢不逢缓缓露出一抹微笑。
他假装没有听懂谢不逢言外之意般打起了太极:“殿下,喜欢同性与喜欢异性没有任何分别,不必多想应怎么做,顺其自然便好。”
“顺其自然……”谢不逢忽然笑了一下,缓缓松开了手指。
自己刚才究竟在奢求什么答案?
少年的鼻子,忽然微微发酸。
他想告诉文清辞,自己最不屑的,就是顺其自然。
可是面对着眼前人温柔的目光,却又半个字都说不出口了。
一点点难言的酸涩,在他心头蔓延开来。
曾经谢不逢因文清辞将自己当做“千万人中的普通一个”而庆幸、欢喜,可是现在却又因此而不甘。
他想要成为文清辞心中,最特殊的那一个。
文清辞的话,就像一阵风。
非但没有吹灭谢不逢心火,甚至将它撩得愈发疯狂。
“……时间不早了,”文清辞抬眸朝天边看去,“一会我要去给陛下问诊,如果殿下没有其他事的话,我便先走了。”文清辞轻声说。
文清辞微微用力,手腕便从谢不逢的桎梏下挣了出来。
他不敢回头看身后的少年,急匆匆地走出了小园。
余光只见少年的手仍虚悬在半空中,隐约还能看到藏在衣袖下的羊毛手绳。
谢不逢似乎非常珍惜它,直到现在,那根手绳都未曾染上任何杂色。
如天上的云朵一般洁白。
文清辞下意识朝自己的腕间抚去,他想要攥紧药玉,来掩盖自己心中的紧张和不安。
接着才想起,自己刚刚已经用它替谢不逢束了发。
手腕上少了一点东西,文清辞的心里也忽然变得空空落落。
决心和谢不逢保持距离的他,当然不能再回头将药玉要回来。
想来想去,只能要等未来回神医谷再做一串了。
*
到达松修府后,兰妃便有些不适。
不但失眠,且食欲也不振。
伴驾南巡的太医不只文清辞一个,但住在这座府邸里的,却只有他。
给皇帝诊完脉后,文清辞就被明柳带到了兰妃的住处。
“……兰妃娘娘的身体并无大碍,只是有些水土不服,”文清辞将手指落了下来,提笔写起了医方,“服了理脾却瘴汤,应当会好些。”他轻声说。
兰妃点了点头,不由松了一口气。
听文清辞说没有什么大碍,站在旁边的奶娘,也终于将咿咿呀呀说个不停的谢孚尹给她抱了过去。
小公主年纪虽然不大,可记忆力却还不错。
她似乎是认得文清辞一般,朝着一身月白的太医笑了起来。
兰妃笑着戳了戳她脸颊,随口和文清辞聊道:“眼下我们已经到松修府了,文先生不回家看看,或是祭拜一下吗。”
没等文清辞回答,她又问:“对了,还不知文先生家,具体是松修府的哪里?”
文清辞正写药方的手不由一顿:“……”
南巡这一路,兰妃似乎总是有意无意地打听他家里的情况,这着实有些为难没有过去记忆的文清辞。
不过还好,这个问题文清辞还是可以的回答的。
他笑了笑说:“是迩砚山附近的一座小村。”
文清辞曾经在昏迷中,看到原主小时候与家人一道上山采药的画面。
来松修府之前,文清辞并不知道那是哪里。
到了这里后他才知道,这附近实际上只有迩砚山那一座山。
说完,文清辞就低头继续写起了药方。
他没有注意到,兰妃的脸色突然因自己的话而变得煞白。
直到怀中的小公主哭出声来,兰妃这才意识到,自己不知不觉中用了大力,抱痛了怀中的小姑娘。
“没事没事……”兰妃揉了揉小家伙的手臂,笑着将刚才那古怪的神情藏了起来。
文清辞带着药箱离开的时候,正巧遇到被兰妃叫来这里的谢不逢。
擦肩而过的那一瞬,他同以往一样,轻轻地朝少年点了点头。
接着便快步离开了这里。
就像一阵清风,来与去都摸不着踪迹。
听到脚步声,明柳放下手中的糕点,朝兰妃说道:“娘娘,大殿下来了。”
兰妃抬头朝门口处看去,顿了一下笑着说道:“这是松修府送来的糕点,殿下快来尝尝,看看喜不喜欢。”
当初在太殊宫的时候,谢不逢曾刻意叮嘱兰妃保持距离,以免让皇帝起疑心。
但南巡之后皇帝便无暇关心此事。
而隐约感受到谢不逢的变化,兰妃也在尝试着一点点改变和少年的关系。
“嗯。”少年缓步走了上来,他这才注意到,原来兰妃刚才看的,是松修府的地图。
见谢不逢朝这里看来,兰妃脸上的笑意,忽然落了下来。
“坐吧,殿下,”兰妃轻轻叹了一口气说,“正好还有事要同您说。”
明柳将茶奉上后,便带着人从这里退了出去,并缓缓阖上了门。
光线一暗,转眼堂内只剩下了兰妃和谢不逢。
兰妃将手边的地图递了出去,谢不逢看到她在地图的西南侧用朱笔勾了一个半圆。
“这是什么地方?”他问。
兰妃喝了一口茶:“文太医家就在此处。”
突然听到这三个字,谢不逢的心随之一颤。
他将那点古怪的情绪强压了下来,认真朝地图上看去。
兰妃手里的地图,是当下最为标准、精细的版本。
除了山川地貌以外,还详细标出了每一个村镇、驿站的所在。
可是她勾画出的地方,却什么东西都没有。
少年忍不住蹙眉。
看到谢不逢的表情,兰妃就知道他也意识到了不对劲。
接着,兰妃又从一旁取来本县志,飞快地翻阅了起来:“殿下您看,不只地图上没有,甚至这里面也没有任何的记载。”
她的语调不由提高几度,声音忽然紧绷,听上去有些紧张。
这几天兰妃一直在翻看地图与县志,早就将里面的内容记了个七七八八。
在她印象中,迩砚山附近压根没有住人。
文清辞走后,她更是立刻翻阅书册验证了这一点。
或许是被兰妃的情绪传染,谢不逢的心情也忽然焦虑了起来。
无数杂乱的思绪一齐涌上心头,可少年猛地一下,也难以从中捕捉到重点。
“……母妃的意思是?”
兰妃“啪”的一下合上了手中的书。
“殿下还记得,我问过文太医他家人的事情吗?”
谢不逢点头:“记得。”
“……我后来又同他提了几次,这才确认文太医的家人的的确确全部故去,只剩下他一个。”
“今天又发现,他所说的地方压根没有村镇存在过的痕迹,”说着,兰妃的手心也生出一阵薄汗,“这代表不单单他的家人,甚至整个村镇的人也全死了,甚至被完全抹去了存在过的痕迹……”
说到这里,兰妃的情绪不由变得激动起来。
她喝了一口茶,慢慢冷静下来:“这种事,只有陛下能做得到。”
也就是说,文清辞家人的死,全和皇帝有关。
“当初松修府,怕是发生了不少的大事……”
说到这里兰妃便不再继续。
“那他为何还会放心将文清辞请入宫中?”
谢不逢口中的“他”是当今圣上。
兰妃摇头说:“文太医进宫时只说自己是松修府人,神医谷就在松修府附近。陛下应当是下意识将他当做了自幼生活在谷中的人,毕竟神医谷绝大多数时间,都不与俗世交往,谷主更不会收外人为徒。”
说到这里,不知道“文清辞”已经换了一个芯子的兰妃也有点疑惑。
皇帝生性多疑,不管他是不是像自己说的那样,将文清辞当做从小生活在谷内的弟子,都会调查对方的背景。
文清辞进宫的时候,一定是伪装了一番的。
但怎么自己试着问了几次,他就实话实说了呢?
沉默片刻,谢不逢突然问:“母妃刚刚叫他到这里,是为了问这件事吗?”
他没有意识到,自己的声音,在此刻变得温柔了几分,并带着无比的关切。
……谢不逢似乎有些过分依赖文清辞了。
文清辞对自己有救命之恩,兰妃当然感激他。
但相比之下,她更在意自己的亲生骨肉,更是人之常情。
兰妃轻轻将糕点递到谢不逢的手中,她并没有回答少年的问题,而是摇头对他说:“我只是想提醒殿下,文太医进宫的目的,绝对不会单纯,心思更是深不可测。殿下你……毕竟是陛下的亲子,与他日常交往,还是当心一点为好。”
她说这话时的语气也很为难。
语毕,便小心翼翼地朝谢不逢看去。
少年的脸色,没有任何变化。
只是默默地抚上了手腕间的绳链。
谢不逢本能想要反驳兰妃的话,但是下一刻他忽然想到……自己自始至终,只听到过一次文清辞的心声。
且就算是在那个时候,他也只是对事不对人。
认识这么长时间,自己竟然从不曾察觉到他对皇帝有一丝一毫的恨意。
甚至于文清辞还兢兢业业为皇帝调养着身体。
——这可是与他有不共戴天之仇的人。
那么恨的人,他都能心平气和地与其相处。
当年的事情,也能一概装作不知情。
甚至于就连故地重游,都没有半点异常的反应。
……文清辞究竟是一个怎样的人?
兰妃只是好心提醒,但她的话还是在顷刻之间,令谢不逢不安至极。
仿佛有什么事,正逐渐朝失控的方向走去。
束发的药玉始终散发着淡淡的苦香,此时正好被一阵风吹至少年鼻尖。
至少现在,什么都没有发生……
嗅到熟悉的气味,谢不逢那颗不安的心,总算一点点平静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