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通房丫鬟到姨娘
初升的朝阳,并不浓烈,阳光浅浅洒向玉湘苑。
清晨的玉湘院,乏着几分幽静气息,院内一隅,一株一米多高的杜鹃树上,朵朵桃红色的杜鹃花在晨风中摇曳生姿。
靠近院门处,两个一身穿着灰褐色衣裙的婆子,有一下没一下的拿着扫把在扫院子,小声的闲谈着。
细碎的脚步声由远而近的传来,两个扫地的粗使婆子停止了交谈,一抬头,看见从抄手游廊而来,穿着一身崭新浅绿色素裙的一等丫鬟如意,未带她走近,就急急地收起扬起的扫把,退后几步,免得灰尘脏了如意的新裙子,或是挡了她的道。这个如意可不是好惹的,她心情不好时,看你不顺眼,也会无端被她骂几句。
如意拎着双层塔式样的食盒,瞄都不瞄一眼那两个粗使婆子,扬手摘下一朵杜鹃花插在耳上发间,脚步不停,直朝主屋走去,遇到门边为她打帘子称呼她一声“如意姐姐”的如安,她从鼻孔里哼了一下,算是回应。
如意旁若无人的走进厅间,越过一面屏风,来到屏风后,对着靠在矮榻上,一脸虚弱色,手里捧着一卷诗词,对她的来到展以微笑的青玉,甜甜的笑道“青姨娘,鱼片粥,酸甜嫩黄瓜,绿豆糕和安胎药都拿来了。”
她顿了顿,语气轻下少许,继续说道“来的路上,奴婢看见石榴引着孙大夫往芙蓉院那方向去了。我想二姨娘大概又病了,估计孙大夫得到辰时才有空进玉湘苑为你把脉。昨儿个老爷来信了,说是这几日回来。老爷走后她都没犯过病,老爷要回来了,她倒是又犯病。每次都这样,说犯病就犯病......”
如意越说越不屑,边说边将手里的食盒放在屏风旁的松木小桌上,麻利的掀开食盒盖子,端出食盒内的四小碟和一小碗冒着热气的鱼片粥,一大碗冒着热气黑乎乎的安胎药。
她话还未说完,就被踏进厅里的刘妈妈一声厉斥打断;“闭嘴,我说了多少遍了,主子之间的事莫要非议,你再这样不知轻重,我一会就去禀了夫人,遣你回原来的针线房做你的三等绣娘去。”
如意嘟了嘟嘴,盖上食盒,对着刘妈妈道,“知道了,知道了,每次都拿这话威胁我。娘....刘妈妈”她及时转口“奴婢还是去院外守着,等着孙大夫来。”
“这孩子心直口快,没侍候好姨娘,是老奴没用,青姨娘千万不要与她计较”刘妈妈朝着出去的小女儿瞪了一眼,方上前走近青玉,稍微弯了弯身,熟练之极的施了个半礼。
青玉手中一卷薄薄的竖行诗集,早在如意来到之时放下,放下没多久即听到脚步声在帘外响起,根据这半个多月来的规律,猜到是刘妈妈到了,身体直接做出反应,立马由斜躺的姿势换成了端正的坐姿,“刘妈妈千万别这样说,如意活泼善良,可以到玉湘苑来,我求之不得,这段时日,多亏有了如意的照顾,我的身体才一天比一天的好”
她一手抚上腹部,语气诚恳的道“青玉的这条贱命和肚里的骨血得以保全,还不是靠夫人和刘妈妈救回。青玉能有今日,多亏了往日里刘妈妈的提携和怜惜。刘妈妈敬请放心,只要如意在我玉湘苑,我绝不会让她受半点委屈。我这里少不了如意,刘妈妈你千万不要把如意送回针线房”说到后,她语气多了几分急切。
霍青玉“情真意切”的一口气说完,似乎耗了不少力气,喘了下气。
“看你急的,有话慢点说。”刘妈妈扶着她靠在矮榻上,拍了拍她手,道;“五年前,你娘病逝之前,可是将你托付给我,我一直把你当亲生女一样的对待。我和你娘当年都是三太太汪府里出来的陪嫁丫鬟,情分自是不同寻常。三房无子,老爷子息单薄又过了而立之年,这么多年来,通房丫鬟里面就你有了身孕,你是有福的!好好保胎,一举得男,三太太和老爷不会亏待你。你好日子在后头......”
霍青玉心里冷笑,面上依旧“真情”流露道,“刘妈妈的话,青玉一定铭记于心,到时候不会忘了刘妈妈的再造之恩。”
刘妈妈再次拍了拍她手,以表亲近之意后,扫了一眼桌上渐渐冷切的鱼片粥和安胎药,一连声的道“看我,只顾着与你说话,粥都冷了,药都凉了。现在虽入夏。但你是双身子的金贵人,怎么能吃冷粥凉药。”
她唤来站在门边打帘子的如安,重新把桌上的吃食放入食盒内,要她快点去厨房里将鱼片粥保胎汤药热一下再送来。
瞧着如安离去的背影,刘妈妈犹不放心,对着霍青玉道,“怀孕的人,吃食可不能马虎,我还是亲自去内厨房看下,一会亲自将食盒端来给你吃。”
说着,她像是想起什么事儿,又道“老爷出门经商,一个多月来未曾归家,音讯全无,听说外面乱的很,世道不太平。夫人这段日子吃不香也睡不好,老天保佑,昨儿个总算收到老爷一份晚来的书信,算算日子,老爷这几日便能回来,太太总算是松了一口气。今早我还未去太太院内请安,昨晚上太太拿着老爷的信,晚饭都没吃多少......”
霍青玉闻音知雅意,又坐起身,担忧的道“我身子没事情,肚子也不是很饿。刘妈妈辛苦一次,还是先去太太房里看看,最好带孙大夫去太太院里一次,给太太把把脉,开些开胃宁神的汤药给太太服用”
刘妈妈眼里露出笑意,“你这孩子是懂事的,太太没有白疼你。自己身子这样,还想着太太。这次我就听你的,请孙大夫给太太把把脉,顺便让孙大夫开一副开胃宁神的汤药方子”她的目光移到青玉还未显怀的平坦小腹,道“还差小半个月你怀孕的月份就满三个月。太太体恤,免了你的晨昏定省。老爷不在家,还不知道你怀有身孕的事,知道的话,一定会很开心。等日后你若能生下小少爷,定是另有赏赐给你。”
青玉摇头,略带惊慌的道“妾身本是夫人身边侍候的奴婢,身上的一切都是属于太太的,假若能为老爷夫人生下一儿半女,生下的孩子也是属于老爷太太的。妾身如今升了位份,加了月钱,又能住得这么好的玉湘苑,吃得好,住得好,一切都是太太的恩赐。奴婢不敢再多要什么另外的赏赐,刘妈妈这话以后不要再说了。”
“好好好,这话以后不说,不说了。我就知道你是个好的,是个安分守己的。妈妈我会多在太太身边替你美言几句。你身子弱,以后就待在玉湘苑安心养胎。”
刘妈妈刚说完,眼角瞄到如安拎着食盒的瘦小身影出现在帘子外。
她最后对青玉道;“我去太太院里去去就来,需要什么吩咐如意如安她们去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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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她吃好早饭,过了一个多小时,刘妈妈带着孙大夫才来玉湘苑给她把脉,把脉好,说是安胎药不必吃了。
刘妈妈亲自送孙大夫出门后,又似往日一般一去不归,如意也似往日般,随口找了个理由,人就不见影。
差不多是早上九十点钟的光景,房内只剩下如安和青玉主仆二人。
青玉暗暗松了口气,对着安坐在一旁,膝盖上放着竹编的小巧针线篓,手里绣着一只荷包的如安道“我乏了,想睡一会。”
如安站起身,施了一礼,答了一声“是”,见青玉拿着诗集转身进了里间卧室,才又坐下,穿针引线,安静的绣荷包、
相比于如意的好动话多,沉默寡言的如安,人如其名,像是影子一样的存在,安静无声,存在感差不多接近零。
和如安在一起,她会感到轻松。和如意在一起,想轻松都轻松不起来,她到这陌生的环境差不多半个月了,大部分的信息来源,都来自于如意的嘴中。
她可以少了如安,但是目前为止,却少不了如意。
人生地不熟,这具怀了两个半月身孕,据说只有十五岁的年少皮囊,偏偏没留下多少记忆借她使用。
今早上与刘妈妈的一番对话,几乎耗尽她所有的脑细胞和身体气力。
今早上与刘妈妈说的一些话,几乎是她这半个月来说出的话的总和。
她与刘妈妈说的每一句话都是经过她这几日细细想好说出。
她上辈子只活到二十五岁,是得晚期血癌,半年内慢慢的病死的。
这具没有姓,名叫青玉的丫鬟,比她病死的死发悲催多了,是活活的被吓到,一不小心走夜路,滑到只有半人多高水位的小池塘生生淹死的。
青玉掉到池塘,“噗通”一声响的水声,恰巧被一喝了半壶酒,巡夜的高婆子听到。高婆子拉着另一个和她一起巡夜的宋婆子,醉醺醺的赶到小池塘,灯笼照了两边,什么都没看到和听到。
宋婆子不喝酒,眼睛好使些,看到池塘中央浮上的异物,吓的尖叫。
高婆子酒喝多了,胆子也大,几步跳到小池塘,一手就捞起了青玉上来。
宋婆子的尖叫声,惊动了张府内的所有人。
灌了一碗姜汤的青玉醒转过来,早过了大半夜。
谁也不知道天亮时分,醒来的此青玉已不是原来的青玉,而是死而复生,换了芯子的霍青玉。
青玉本是三太太院内的二等丫鬟,一年前刘妈妈分派她到老爷的书房,明面上是书房内打扫和整理笔墨为老爷红袖添香的小丫鬟,实际上人人清楚,那是三太太给老爷准备的通房丫鬟。
这也不是新鲜事,老爷书房里的丫鬟,两三年就换一个。
十几年来,书房的丫鬟换了一个又一个。
老爷的通房很多,太太院内就为他备了三个如花似玉的丫鬟。
传闻,以前暴病死去的大姨娘,现在的二姨娘的院子里,都放着两个相貌出挑的丫鬟。
老爷在女色上,来者不拒,但也没到饥不择食的地步。
这也是为什么府里姨娘少,通房多的原因。
张府内相貌出众点的丫鬟,只要女主子们点头默许过的,那个没被被老爷沾过。
二姨娘原是大姨娘身边的一等丫鬟,后来怀了孕,生下七斤重的小少爷,升作芙蓉院的二姨娘。
可惜的是,二姨娘生下的孩子,满月那一天,突然失踪了。
张府的仆役找了一天一夜,二姨娘闹腾了一天一夜,终于在二姨娘内室的床底下找到了失踪的小少爷。
小少爷早就死去多时,是被人掐死,丢到床底下。
小少爷死了没三天,一直吃斋念佛的大姨娘,得了急病,一晚上就去了。
这些陈年旧事,基本都是从如意嘴里挖掘出来的。
如意说的时候,盯着她脸,怪异的看了她数眼,又盯着她肚子看了几眼,嘀咕了几句,莫名其妙的跑了。
当时,正好是她初来乍到的第三天,住进玉湘苑的第一天。
闲聊时,青玉有意无意的套如意的话,问她外面是什么地方,什么情况,如意只知道张府是二十年前搬到北陵县,是北陵县内闻名的商户人家。北陵县又离皇城很近,坐马车三四天就到,坐船,一两天里就到。
再问下去不能问了,十二岁的如意,是刘妈妈最小的女儿,个性单纯,但绝不是单蠢。
不晓得是她的灵魂力太强大,还是这具十五岁小女孩的意志力超薄弱,残留在这具身体脑子里的记忆力和意志力几乎在她醒来的瞬间,像是一波海浪拍来,拍过即散。
她只堪堪记住杂碎的几段记忆残影。
这具身子,残留给她几段零碎的记忆,其中一个记忆片段,就是她是个识字,是老爷亲手教会她写字。
想到此,青玉将手里的诗集扔到床上,一头扑向叠成一条长条子的被褥上。
她当年考上一所三流大学,读了一年,觉得没意思,中辍了学业,离开自己的故乡江苏。成为蚁族大军中的一员,从浙江义乌批货到上海,和火车站上认识没几天,志同道合的两个妹子摆了两三个月的路边摊,突地一朝醒悟过来。
她是来上海大都市是打工赚钱的,但不是以这种天天等着城管便衣驱逐和捕抓的方式赚钱打工,摆地摊毕竟不是长久之计。
于是她在浦东一家小型清洁公司上了半年的班,又在普陀区一家餐饮店做了一年的服务员小妹......然后带着打工得来四万多的辛苦钱,一半上交给了江苏农村的爸妈,一半随她飘到中国的首都北京。
过后在北京的四年里,两年跳槽了三次,从小型的私人公司跳槽到中型企业,又从中型企业,经熟人介绍,跳到大型企业,工资收入从一开始的一两千元,升级到一两万元。
终于站稳了脚跟,灰领转正白领阶级,一次在开会上晕倒,等她醒来,医生地给她一张晚期癌症的诊断书.......
扯远了,言归正传,想她堂堂一名大学生,因绝症自然死亡魂穿到这未知朝代里一门商户人家,成为一名怀着身孕的通房,不,是姨娘,外加半文盲。
天天如踏薄冰,人前一言一行,身不由己。
这具身体的原主是怎么死的,是吓死的!
几个杂碎的记忆片段里,最清晰的一个片段,就是属于原主青玉落水死前发生的一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