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九十六章 面刺难

第一百九十六章 面刺难

帝启十五年,武观于西河叛乱。

武观叛乱的消息很快便传到了夏都安邑。

而此刻夏朝的大小部落首领如同热陶罐里的羹汤,急得焦头烂额,可他们发现一件比武观叛乱更可怕的事!

夏后不见了!

他们找遍夏宫,却仍见不到夏后的面。

五年来,他们很少见到夏后,他总是神情冷漠地坐在高台之上,或是醉眼朦胧地卧着听乐者浅吟低唱。他们曾经引以为傲的夏后,他们曾经叱咤风云、英武过人的夏后,似乎消耗尽了他的锐气与锋芒,在歌舞声中寻求短暂的慰藉。

最先发怒的是青越!

他的双鬓已有霜白之色,目光依旧炯炯有神,只是脸上的皱纹,已雕刻出他这十几年纵横沙场的痕迹。他的腰间挎着一把锋利厚重的青铜长剑,他的眉宇凝重如同山岳。他早已不是当年那个天真热情的少年,他已经成为华夏部落联盟威名赫赫的将军。

青越!

他的名字,让他的敌人都心惊胆寒!

这些年,他东征西讨,南征北战,他所到之处,敌军望风披靡,纵然有敢撄其锋的敌人,也最终是被打得灰头土脸、仓皇逃窜。

将军百战死,壮士十年归!

他用手轻抚自己腰间的青铜长剑,叹道:“夏后,难道你已忘记当年之言?”

谁知就在这时,从夏宫正殿外传来一声,“青越!”

来人赫然正是大夏夏后——姒启!

夏后!

群臣都是一脸恭敬,忙俯身叩拜。青越也俯身下拜,恭敬道:“臣青越拜见夏后!”

夏启热烈如少年的目光显出几分落寞,接着又透出几分冷峻,道:“青越将军在外征战十余载,如今东夷、苗蛮那些叛乱的部落平定归顺,将军居功至伟!本后要封你为护国侯,赐铜百斤,奴隶男女各五百人,封地八百里。”

青越道:“谢夏后厚赠。臣有一言,想要面刺。”

夏启的眉头微微一皱,没有回答。

“什么?面刺夏后?他青越不过武将出身,虽说有战功,可不能就这样折辱夏后呀!”

“自古以来,能面刺人主的都是圣贤帝师,他纵然是将军,不过是人臣,岂能面刺夏后?”

“若开此先例,那群臣皆可面刺夏后,那夏后还有何威严以治国理政?”

各个大小部落首领都是议论纷纷,尤其是一些老部落首领,自然对青越这种越礼之举冷眼视之。

谁知夏启脸上浮现出微笑,道:“青越将军,不知有何事要面刺?”

青越仰首沉声道:“臣要面刺夏后沉迷声色,疏于朝政!如今大夏谁人不知夏后整日与乐师舞者为伴?一个乐师每月的工酬竟然有十个朋贝!”

“这……”夏启的脸上明显有些僵硬,仍旧是勉强笑道,“青越将军,这乐教乃是本后效法先王,昔日轩辕黄帝有《承云》、帝喾有舞乐、舜帝有《卿云》,今日……”

“荒谬!五帝三皇皆是文修武备,德政昌明,然后以乐教化,通民风俗。夏后,你看如今大夏,东有东夷,南有三苗,北有獯粥,大夏境内的大小部落首领也有明争暗斗。纵是这夏宫之内,难道就安宁么?当年枭首后妃,流放庶子,可都是你的手笔!”青越虎须微颤,义愤填膺道。

“你住口!”夏启怒喝道,右手指向这个昔日的挚友,如今的大夏护国侯,“你……”

可话到嘴边,夏启不禁哽咽了。

他如今是杀伐决断的夏后,他只要一声令下,轻则让人皮开肉绽,重则让人身首异处!

可眼前这个人不是别人,是他一起长大,一起奋斗的好友!

他的名字叫——青越!

多年以后,可能别人已经忘记那个征战四方的大夏护国侯青越将军,但夏启一定会记得涂山部落角斗场的青越,会记得虎跳峡那个勇斗猛虎的青越,更会记得禹军校场旁高地那个与他拏云之约的青越!

青越也在咬着牙,嘴唇微微发抖,他的心里何尝不是在回忆那个意气风发的少年姒启。

岁月如刀,刀刀催人老!

可若非人世蹉跎,谁又甘心熄灭那少年驭风拏云之志?

“长风浩荡,不如少年志气长!”

“大江奔涌,何似少年胆气雄!”

昔日豪气干云的誓言犹在耳畔,可当年的少年姒启和少年青越已经老去了。

夏启当然知道,这几年他的体力和志气大不如前了。自从眷夫人七夜巫蛊之事被枭首城头,自从他最宠爱的季子武观被流放西河,他感觉自己已经不像原来那个励精图治的夏后姒启了。

当他明白这个夏后的位置高处不胜寒时,他忽然觉得成为圣王是一条遥不可及、人迹罕至的道路。

轩辕黄帝、颛顼帝、帝喾、唐尧、虞舜、先帝……

这是一条艰苦卓绝、披荆斩棘的道路!

这条道路遥远而漫长,它的尽头是千古留名,是无数人民的怀念与传颂。

可悠悠千载,青史几人留名姓?

他明白,自己终究是难以成为三皇五帝那样的圣人,他也难以望到先帝的项背。

圣人之道,乃是沟通天人之道。

他,姒启,终究只能成为一代人皇。

可如今,那个渴望拏云驭风的少年,已经老木沧波无限悲,他的心已有些累了。他想歇一歇,可他不知道。他疏忽一点,大夏就疏忽一片;他疏于政事,大夏就政务紊乱。

如今,他当年携手并肩的好友都面刺他这个夏后的过错!他不解,他震惊,他惶恐,他更茫然!

为什么?为什么没有人能够理解他这个夏后?徐妃不理解,眷夫人不理解,季子武观不理解,大小首领不理解,泱泱夏民不理解,现在……现在连青越也不理解他!

高处不胜寒!

他从青越那愤怒而又伤悲的目光之中感到,他和青越再也回不去了。

“护国侯所言甚是,本后有过,当谢夏民。即日设祭台,吾当祭拜天地,以彰吾罪。”夏启面色沉着刚毅,似乎又恢复了昔日踌躇满志的神采。

“夏后圣明,谨诺。”

而青越也向夏启深深一拜,沉声道:“夏后圣明。”

但此刻流放西河的武观,确实已经做好了叛乱的准备。武观秣马厉兵,蛰伏五年,如今他的实力早已不可同日而语。

他西望夏都,目光中燃烧着烈烈怒火,道:“母亲,孩儿不孝,当年未能为您昭雪沉冤,还被流放至此。五年来,孩儿夙兴夜寐,未尝有一刻闲暇,就是要兴兵为您讨一个公道!那夏宫密谋害我们母子的人,定要血债血偿,为他们的恶行付出代价!夏启,他再也不是我的父亲!太康、元康、伯康、仲康,他们也不再是我的兄长!我定要踏破夏宫宫阙,让他们那些曾经冷眼轻视侧妃庶子的人悔不当初!母亲,孩儿明白您说的,自由是属于强者的,弱者根本就没有真正的自由!待我踏平夏阙,告慰您的亡灵,要给您建一个和东夷故乡一模一样的花园。母亲,孩儿三日后就要出征夏都,还愿母亲护佑孩儿首战告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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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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