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1】风声鹤唳
夏侯奕正在书房阅读探子们递过来的情报,突然,他的心口一震,一股强烈的不安开始在四肢百骸弥漫开来,经过了那么残酷的磨炼,他的心性较常人坚韧许多,诸如此时的不安,还是穿越十一年来,头一次发生。**********请到看最新章节******
他匆忙地收拾好信件,厉声道:“雪蝉!兮子羽!备马车去沐府!”
日暮时分,残阳如血,不见战火,却闻硝烟,那浓黑的色泽将一片澄碧蓝天染得雾霭连连,宛若厚重的泼墨,在苍穹里层层晕染开来。
巨大的爆炸响彻了整座沐府,沐二爷和沐长隐不约而同地集结了侍卫,朝声源处赶来,然而,当他们站在被夕阳照着透亮的岸边时,目光所及之处已没了那座还算生机勃勃的孤岛,只有一块仿佛被生生削平了的荒地。
这时,紫燕慌慌张张地站在一旁,见了主子们再也维持不了身形跪了下去:“二爷,世子,大小姐和四小姐都在岛上呢!还有六皇子和九公主……”
“什么?”沐二爷惊愕得差点跳起来,“他们怎么跑到那儿去了?”
沐长隐目光深幽,如无尽的黑渊,孤岛是关押犯人的地方,沐岚和沐轩再不懂事也不至于往那儿跑,而六皇子和九公主都是初入沐府,对沐府地形不熟,就更不可能提出前往孤岛了,而且这莫名其妙的爆炸也着实令人生疑。
他看向沐二爷,道:“父亲,我带人去岛上看看,请您封锁沐府,别让消息外传。”
沐二爷点头,六皇子和九公主生死未卜,未免有心人用此事大做文章,现在便是一只苍蝇他都不能放出沐府了。
沐二爷走后,沐长隐和孙侍卫各领一路人马,踏上了前往孤岛的船只。
却说明琅一行人杀光了沐长恩的暗卫之后,便寻到了昏迷的宇文靖,并解开了他的穴道,但他们东找西找,几乎翻遍了半座岛屿也没能寻到沐岚。如果不找沐岚,他们就此离去,也不会撞到后面的爆炸。
待到明琅发现导火索从四面八方被点燃之际,他们再也没了退路。沐岚的生命重要,但裘管家的、习秋的、宇文靖的和九公主的,以及那些为沐府效命多年的侍卫的生命也同等重要。
他们施展轻功跃上九公主的船只,可惜晚了一步,爆炸引起的火舌和冲击像巨浪一般袭向了他们!
千钧一发之际,明琅站立船尾,摊开双臂,用血肉之躯挡下了这致命的一击!
即便有夏侯奕给她画的阵法,她还是受到了难以想象的重创。
“四小姐!”
“小姐!”
“沐轩!”
侍卫们惊愕了,他们是奴才,为主子们鞠躬尽瘁天经地义,但哪有主子用生命护着他们的道理?
习秋抱住奄奄一息的明琅,心快要疼死了,都说小姐风光无限,谁知道她受了多少委屈?谁又知道她吃了多少苦?她是不会女红,也背不了什么《女诫》、《女训》,但她没一刻是闲着的,要么在习武,要么在打理三爷铺子里的生意,若非说她有闲下来的时候,那便是在陪大夫人聊天。皇帝想将她据为己有,毫不夸张地说,小姐完全可以带着三爷远走他国,凭侯爷留给她的财产和翎影卫,她在哪儿不能过得风生水起?但她没走,不就是想着大夫人和大小姐的安危吗?可瞧瞧大小姐做了什么?
裘管家也吓到了,这个娃娃怎么可以这么笨?好吧,他不要她当什么打断了羽翼也能振翅高飞的鹰了,他只愿她好好的,温室里的花朵也不错……
“小姐!小姐,你醒醒啊!老奴以前说的都是气话,翎影卫个个都会效忠你,誓死效忠你,你醒醒……”他握住明琅的手,努力输送内力给她。
可这些都是徒劳无功的,一口接一口的鲜血从明琅的胸腔涌上喉头,她吐了满身,止都止不住……
宇文靖眼眶一红,泪水夺眶而出:“我再也不贪玩了,沐轩,对不起!沐轩,我错了……我要是不到岛上来,就不会发生这种事了。”
九公主疑惑地歪着脑袋,好好的岛屿为什么突然爆炸了?
她看向越来越虚弱的明琅,面露哀色,但眼底却无一丝悲悯。
半路上,沐长隐和明琅的船只不期而遇,沐长隐看见在死亡线上苦苦挣扎的明琅,重重地倒吸了一口凉气,有两个念头同时浮现在了他的脑海:如果,四妹妹就这么死掉了,他便再也不用担心她哪天恢复记忆夺走沐家宝剑了;但另外一方面,四妹妹死了,将来的护国公府和如今的长公主府都不能被他拉拢了吧,而或许连他自己都没发现的是,看到明琅如此难受的模样,他,有些心痛!
入夜时分的湖风,真的,很冷!
沐长隐打了个哆嗦,如梦初醒,扬声吩咐道:“快!你们几个拿我的帖子去请梁太医!一定要救活我妹妹!”
船靠岸时,夏侯奕刚好匆匆赶到,他不费吹灰之力便看到了那个本该在他掌心肆意绽放,此时却快凋零得只剩最后一抹生机的花儿。怒火被担忧给狠狠地压在了心底,他脚尖轻点,一跃至习秋跟前,从习秋怀里接过她,小心翼翼地抱在了自己怀中:“太医就不必了。”
他果然还是来了!他对沐轩可真好,天天都来找她。九公主伸出手,软软糯糯道:“表哥,抱我上岸。”
夏侯奕的心情糟透了,他冷声道:“我只抱我的妻子。”
这话有点酸溜溜的味道,为什么呢?因为该死的,他又在明琅的身上闻到了宇文靖的体香。要说这宇文靖真是朵奇葩,男身女心倒也罢了,还生来便带了异香,谁被他轻轻一碰,都能香上好半天。但这个节骨眼儿上他显然没功夫计较这些,如果,宇文靖不主动找茬的话。
夏侯奕抱着明琅往凌风院走去,九公主亮晶晶的眼眸里闪过一丝黯然,她扯了扯宇文靖的袖子,低声道:“沐轩是为我们受的伤,我们不该去看看她吗?”
经九公主这么一提醒,宇文靖霍然回神,当然要看了!沐轩是她的朋友,就算不是为他受的伤,他也想知道她的具体情况。
一念至此,他跳下船,追上了夏侯奕,一本正经道:“我跟你们一起。”
“滚。”夏侯奕淡淡地甩了一句。
宇文靖一怔:“你凶什么凶?沐轩是我朋友!”
话音刚落,夏侯奕邪魅的双瞳一眨,一股杀气铺面而来,将宇文靖震出了老远,宇文靖胸口一痛,弯下了身子,这已经是非常非常手下留情了,看在秦国的面子上。
随行的太监忙扶起了宇文靖:“殿下,您要不要紧?”
宇文靖捂住胸口,闷闷不乐:“一点都不懂得怜香惜玉!人家是女孩子,他出手孩子还这么重,哼!回宫!”
九公主拍了拍手,道:“我替你去看看沐轩,你在车上等我吧!”
“也好,你快点啊!”
“嗯!”
九公主跑向了凌风院,她是个小孩子,又十分乖巧地跟在身后大约一米的地方,不声不响,也不吵不闹,夏侯奕便没拒绝她入内。
一进入凌风院,倪韶雅便闻讯赶来了,一看见明琅浑身是血的样子,她吓得小腹一阵绞痛!
她惶恐地问道:“世子!轩儿她……她会没事的吧?”
在她身后,是已经换了衣衫的沐岚。沐岚低着头,局促不安地绕着腰间的流苏。她没想到那些犯人这么张狂,居然用炸药跟沐轩同归于尽,她其实没想过害死她的。
犯人炸药一说当然是沐长恩灌输给她的了。可她答应了沐长恩守口如瓶,所以无论谁问她,她都不说。
夏侯奕犀利的眸光像刀子一般割过沐岚苍白的脸,尔后对倪韶雅语气如常道:“她不会有事的,沐夫人回屋等候消息吧,我想她大概也不愿你操心过度,伤了腹中胎儿。”
倪韶雅在这儿也帮不上什么忙,于是含泪点头,带沐岚回了歆华院。
路上,沐岚交代,她听说岛上有好吃的果子,便和六皇子划船去了,谁料,她们上了岛没多久便遭遇了犯人的袭击,她和六皇子失散,犯人穷追不舍,她唯有先划船离开,但她一再强调不知道明琅来寻她了。
紫燕附和着说,找四小姐是她一意孤行。
倪韶雅将那两名散布假消息的下人杖毙了,紫燕则罚俸半年,跪祠堂三天。
沐长隐和沐二爷商量之后,只对六皇子和九公主宣称,犯人胁迫送饭的小厮买了炸药,企图炸开牢房逃开。宇文靖对此深信不疑,并保证不会将此事外传。
这样的结果,让沐长恩差点儿吐血!好端端的一个打倒长房的计划就这样夭折了!唯一值得庆幸的是,沐轩危在旦夕,应当活不过今晚了!
凌风院内,习秋放好了热水:“姑爷,奴婢给小姐清洗一番吧。”
他说小姐是他的妻子,她便跟着改了口。
夏侯奕淡淡地道:“你们出去。”
九公主仿佛对明琅的屋子很是好奇,东看看西看看,突然听到逐客令,眼神里闪过一丝不悦,但她不敢忤逆夏侯奕,哪怕她是公主,他是世子。
她瘪了瘪嘴,和习秋一道退出了房间。
马车上,九公主狡黠一笑,从怀里掏出一本薄皮册子:“六哥,你看这个!”
“这是——”宇文靖诧异地眨了眨一双潋滟的桃花眼,接过书,并未急着翻开,只一瞬不瞬地盯着深蓝色的封面,似在打量,也似在思索。
九公主歪着脑袋,笑呵呵地问道:“你真的想和沐轩做朋友吗?”
……
明琅伤得很重,筋脉被震碎了一大半,好在那阵法护住了她的心脉和骨骼,不至于让她殒命当场,但这种伤势,实在太不乐观了!
夏侯奕轻柔地褪去她衣衫,把她放进热气氤氲的浴桶,尔后自己也进去,让她靠在他怀里,他缓缓地清洗。
她极少有如此听话的时候,若在以往,他脱光她、看光她、摸光她,她肯定炸毛了。但夏侯奕却情愿她炸毛,也好过此时闭着眼,不理他的样子。
她软软的,像块海绵,又轻轻的,像片柳絮,仿佛一不小心她就飞了。像前世那样,她接了个电话,微笑着说:“最后的交接,你等我,我很快回来。”
可她再也没回来。
“明琅……”他一边用灵力治愈她的伤势,一边柔声唤着她的名字。他邪魅的眼眸,泛起紫光,渐渐地,紫光萦绕,遮蔽了他,不,恢复了他瞳仁原本的色泽。
皓月当空,忽然,乌云黑压压地翻腾而至,狂风大作,电闪雷鸣,摧枯拉朽的风鸣在暗夜里穿梭,一声声,像冤魂的哀嚎。寻常人看不见的地方,扭曲的白色光影一个接一个飞入了凌风院。
恶灵,呵呵,这是大祭司最好的补品。当这世界不再有战争,不再有罪恶,也便不再有大祭司了。他的灵界是亿万恶灵的冢,良知,会使他虚弱。用灵力救人和用灵力杀人,前者要困难许多。
枝桠上,雪蝉面色凝重:“子羽,我觉得我们应该杀了她,她是玄月新主,大祭司爱上她了,大祭司会死的。”
兮子羽眉头一皱:“谁说大祭司一定会死?那狗屁千年预言指不定是唬人的!相生相克怎么了?世界上相生相克的东西多的去了!你看,很多毒草的下面就长着解药,它们也是相生相克啊!但它们死了没?没有吧!人类不去拔它们,它们都能长命百岁的!所以,我们啊,就别管大祭司和小美人了!我坚信,大祭司跟小美人在一起会过得很好、很开心!你要辩证地看待问题!”
雪蝉眯了眯眼,话锋一转:“兮子羽,你变了,变得伶牙俐齿了。”
矮油,人家跟小美人偷学的啦!兮子羽嘿嘿一笑,突然想到了什么,神色一肃,“我警告你,别打小美人的主意啊!你要敢动她,我会先杀了你!”
雪蝉淡笑,似一缕山涧清风,写意优柔:“兮子羽你是我的对手么?”
兮子羽一噎,咳咳咳,好吧,五年了,她一次也没赢过这个女人!本着输人不输阵的原则,兮子羽挺起胸脯,恶狠狠地道:“反正不许你动她!”
只许我吓她!
雪蝉垂眸不语,夜风挽起她白色裙裾,她美得像风中的精灵。
为明琅接好所有筋脉,夏侯奕累得不想动弹了。
习秋瞧了敲门,道:“姑爷,奴婢给您备了套干净的衣衫,您将就着穿一下吧。”
“嗯。”夏侯奕淡淡地应了一声。
习秋进来,把干净的衣衫放在床上,目不斜视,很快又退出去阖上了门。
夏侯奕把明琅抱出来,用毛巾擦了她身子,又给她穿上亵衣,用被子盖好,随即,把自己也整理了一番,拉开被子,拥着她入眠。
没过多久,明琅悠悠转醒,除了身体有些累乏,并无太大的疼痛之感,她动了动,腰腹一紧,这才发现自己躺在了别人的怀中。她先是一惊,随后了然,敢这么明目张胆轻薄她的,除了夏侯奕还能有谁?
如今有婚约在身,她和他至多属于未婚同居,性质貌似没那么恶劣,她便也没急着炸毛了。
“醒了?”夏侯奕扳过她的身子,这个女人总喜欢背着他睡,这让他难以接受,偏又无计可施。
这大概是认识他半年以来自己听到的最温柔的语气了。明琅由着他动作,面向了他,见他微闭着眼,容色淡淡略显苍白,甚至有些憔悴,她弱弱地问道:“你给我疗的伤?”
“嗯,以后不要这么傻,谁都没有你重要。”他其实想骂她,狠狠地教训她,看到她奄奄一息的鬼样子时,他的半条命都差点儿没了!但听着她可怜兮兮的语气,他又很是心软。
他低头,额头抵住了她的,却没像明琅认为的那样索取什么“报酬”,他只是加大了手臂的力度,让她又向他靠近了一分,可唯恐揉坏了她,中间留了些距离。
这样……就没了?明琅愕然,一时竟说不清是什么感觉。晕厥之前她伤得极重,但现在她几乎没什么难受的异状,他必是耗费了很大的心神,好了她,但也一定苦了他。这会儿,她是真心感激他来着,他强吻一、两下,她不会拒绝的哦。
等了许久,不见他动作,明琅挑了挑眉,太阳打西边出来了,禽兽变成柳下惠了。嗯,既然是柳下惠,那肯定是安全的。
思及此处,明琅抿了抿唇,小屁屁在床单上蹭了蹭,一点、一点又一点地靠近了他,然后,紧贴着他,再然后,小爪子揪了揪他衣襟,借力寻了个舒服姿势,像只可爱的波斯猫,慵懒优雅地打了个哈欠,闭眼,进入了梦乡。
如果这男人每次都这么温柔、这么清纯,那么,跟他过日子也许不赖呢。毕竟,他又帅又有钱,有车也有房,多好……
待到她沉沉地睡去,夏侯奕睁开了迷离双眸,灵力耗损过度,他无法遮蔽紫瞳的色泽。他对着门口,轻声吩咐道:“告诉大夫人,四小姐没事了。”
习秋心中一喜:“是,姑爷。”
“小东西,如你所愿。”夏侯奕浅笑着说完,吻了吻她软红的唇。
明琅平安无事的消息传到了歆华院,很快,又传到了惠安院,紧接着,整个侯府的人都知道四小姐脱险了。被她救过的侍卫们喜不自胜,不敢上门叨扰,便力所能及地准备了些补身子的东西送到凌风院。
裘管家坐在沐文昊的书房门口,笑得眼泪直冒,这娃娃,总算熬过一劫了。
沐长隐和唐念儿已经歇下,下人们禀报了这个消息后,唐念儿长吁一口气:“轩儿没事呢,相公,吓死我了!”她始终记得明琅救过她,对明琅自然是万般感激,何况,经过一段时间的相处,她发现她很多不被这个社会所容纳的思想在明琅那儿都能得到轻易的认可,所以,她喜欢明琅,不希望明琅有事。
沐长隐抚摸着妻子的秀发,暗夜中,他微微一笑,带着一种神秘的美:“原先以为她会成为太子妃,可惜了,她选择了夏侯世子。”
他并不知晓宇文曌的逼迫,也不知晓二皇子的懦弱,只觉得明琅从太子妃变成世子妃确实有些亏了。
唐念儿不以为然地道:“她要嫁的是人,不是权力。”
沐长隐亲了亲妻子的脸,徐徐一叹:“你说的对。”
轻轻一吻,犹如一根羽毛在唐念儿的心底挠过,痒痒的,酥酥的,让她想起了刚才蚀骨**的情爱,她探出纤手,摸上了沐长隐的结实的胸膛。
沐长隐却是拍了拍她的肩膀,柔声道:“睡吧。”
“哦。”唐念儿有点儿失落,但没真往心里去,沐长隐是一个很有节制的人,也极注重自控能力的培养,他从不允许自己纵欲过度,一个晚上,他最多疼她一次,但那一次,他一定能很好地满足她。
唐念儿笑笑,甜美地睡了。
而风林居内,沐长恩正跟李姨娘打得火热,不同于沐长隐的细水长流、节制规律,他要么不做,一做便是彻夜狂欢。他耐力十足,每次都让李姨娘欲仙欲死,但今晚,他,早泄了。
沐轩竟然没死?孤岛爆炸,她给众人当了挡箭牌,她竟然没死?
这太骇人听闻了!
毫不夸张地说,在那种情况下,即便是沐文昊,也只有去见阎王爷的份儿!可才学了三脚猫功夫的沐轩……活了!这个沐轩,绝对有问题!或者,那个夏侯奕,绝对有问题!
来不及去思考要不要重振雄风一次,以挽回自己威猛先生的形象,沐长恩跳下床,李姨娘眼尖儿地用帕子给他擦拭了一遍,尔后开始服侍他宽衣。
沐长恩微微一愣,低头看向这个光着身子为他忙得团团转,却半个字也不问的女人,心情竟有一瞬的恍惚。
“灵秀。”他叫了她的闺名。
李姨娘浑身一颤,不可思议地望着他,三年了,她自己都快要忘记这个名字了,谁人见了她都只叫“姨娘”……
她低头,眼眶有些湿润:“二少爷。”
沐长恩迟疑了一会儿,道:“没外人的时候,叫我长恩。”
李姨娘鼻子一酸,泪珠子吧嗒吧嗒掉了下来,他抬手擦了她的泪,她抱住他:“长恩。”
沐长恩连夜去往了二皇子府,六皇子在沐府遇险的事虽说没闹得人尽皆知,但作为皇室成员的二皇子还是有所耳闻的。担忧着沐轩的安危,也嫉妒着夏侯奕的英雄救美,他在房里踱来踱去,睡不着!
现在,夏侯奕应该离开了吧!
他没跟沐四小姐同床共枕吧!
心里,像爬进了一万只蚂蚁,啃咬,抓挠,又痛又痒!
“二皇子,沐二公子求见!”门外,侍卫恭敬地禀报道。
二皇子脸色一沉,哼!沐长恩还有脸来?
花厅内,沐长恩见到了煞气腾腾的二皇子,不等他开口,二皇子抬腿便是一脚踹了过去!
“沐长恩!你害得我好惨!说!你是不是故意的?你故意和沐轩串通一气,好离间我和我父皇的关系,是不是?”
沐长恩吃痛,狭长的凤眸里闪过一丝厉色,但转瞬即逝,他捂住胸膛,站起身,心平气和道:“二皇子,你在说什么?我怎么跟沐轩串通一气了?”
“哼!沐老侯爷收养沐文献时暗中给我父皇递了折子的!我父皇默许了他的身份!我却带着京兆尹的人冲进沐府抓他,给他扣上通敌叛国的罪名!你……你这不是害我打了我父皇的脸吗?”父皇虽没明着责罚他,但今日他去向父皇请安,父皇却将他拒之门外了,还有什么比这更让他揪心的?
别说,这回啊,二皇子当真误会沐长恩了,老侯爷递折子的事便是连沐二爷都不知晓,沐长恩又如何得知?明琅也不过是从裘管家那儿听到了一些风声。
沐长恩面露委屈之色:“二皇子,我发誓,我真的不清楚这件事,不然,我绝不会建议您铤而走险,跟陛下产生隔阂的!要知道,我的锦绣前程全在您手上!我最大的愿望便是辅佐您登基啊!我今晚来,正是想了一个让您跟陛下冰释前嫌的好办法!”
“什么办法?”二皇子蹙眉问道。
沐长恩把府里明琅遇险的事详细说了一遍,又道:“二皇子,沐轩和夏侯奕绝对是练了什么邪功!或者,他们背后有不为人知的庞大势力和高人。我建议,您即刻调查夏侯奕的身份,把他在青州的一切事迹弄得清清楚楚!”
二皇子是耳根子软,但耳根子软的人都有一通病,那就是最初容易被说服,事后又特容易多疑,经历了沐文献的事,哪怕二皇子觉得沐长恩此时所言不无道理,但心里的那层隔阂却是不那么容易消除了。
他对沐文献动手,本就暴露了喜欢沐轩的心思,而今若再调查跟沐轩有了婚约的夏侯奕,即便届时发现什么,父皇也会认为他仍惦记着沐轩,这可是犯了父皇的大忌!不行!这一次,他说什么也不能轻举妄动了!
他目光一凛:“够了,沐长恩!你就不能给我消停点儿?滚回你的沐府,好好想想怎么撤销对沐文献的指控!”
沐长恩愤愤不平地出了二皇子府,回头,望了那红墙高瓦一眼,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撤销指控,讨好皇帝?我呸!老子就跟你耗着!
翌日,阳光晴好。
明琅睡到日上三竿,似乎每一次在夏侯奕怀里,她都睡得格外沉。
她翻了个身,旁侧一片冰凉,想必夏侯奕已离去多时。
习秋像往常那样进来伺候她梳洗,借着叠被子的机会仔细检查了床铺,发现并无血迹,她乐呵一笑,姑爷果然是个正人君子。
洗漱完毕,换上一件淡蓝色束腰罗裙,简单地挽了个螺髻,用紫水晶白玉钗固定好,明琅适才绕过屏风在桌子旁坐下。
和以前吃的清粥、包子不同,今天的早餐很丰盛,两个油煎荷包蛋,一碗牛肉蛋花粥,一碟肉末蒸竹笋,还有一盘清蒸鲈鱼。
前世,每次她或者明熙生病,另外一人都会做油煎荷包蛋和牛肉蛋花粥给对方吃,她不喜欢吃青菜,但这种粥里的菜叶子她是从不浪费的。
舀了一勺子放入唇中,熟悉的口感和鲜味儿让明琅的心砰然一震,仿佛回到了二十一世纪,她甚至扭过头看向门外,因为每当吃完第一口时,明熙都会从厨房探出一个脑袋,笑嘻嘻地问:“明琅,好不好吃?”
习秋小心翼翼地打量着小姐的神色,发现她含泪望向门外时,不由地一惊,小姐察觉出是这姑爷做的了?姑爷交代了她不能说的。
明琅吸了吸鼻子,哽咽道:“今天谁做的早餐。”
“……”习秋想着要怎么回答。
“赏一两银子。”
习秋风中凌乱,姑爷,您就值一两银子……
用过早膳后,倪韶雅便来了凌风院,实际上,她一直在院子里等,等明琅醒来。虽说昨晚习秋说明琅醒了,她恨不得立马跑进明琅的卧房,但习秋悄悄地告诉她,夏侯奕在里边儿歇着,习秋也说了,明琅的命是夏侯奕给救回来的,那么,她便也不好把人家跟赶了。反正也是得成亲的,她姑且这么宽慰自己吧。
当然,习秋和夏侯奕都是极有分寸的人,夏侯奕离去时没惊动府里的人,习秋也对院子里的人下达了封口令,府里的其他人都以为夏侯奕坐了一会儿便离去了。
倪韶雅握住明琅的手,上下端详,喜色道:“真的没事了呢,老天保佑!”
明琅看着她憔悴的容颜,心知她必是担忧了一整晚,她宽慰道:“娘,你怀着身子,不要太操劳了,府里的事都交给大嫂吧,我这边也挺好,你真的不用操心。”
养儿一百岁,长忧九十九,女儿才多大?她怎么能不操心?倪韶雅不知想到了什么,笑得有些促狭:“轩儿啊,告诉娘,你跟夏侯世子是不是很早就认识的呀?”
她只差问,你们什么时候看对眼的?没感觉,昨晚也不会让他留宿房中吧。
明琅清了清嗓子:“我……”
“他上次为你挡了毒酒,你就和他私定终身了,有没有?”倪韶雅突然变得十分八卦,她自己乐在其中。宇文曌的逼迫罗氏和倪老夫人都不约而同地守口如瓶,她便天真地认为女儿和夏侯奕这门亲事完全是两厢情愿、水到渠成。她唯一担心的是长公主对女儿的态度,但亲事已定不能退,她唯有把这种担忧藏在心底,免得害女儿难过。
明琅深吸一口气,缓缓吐出:“算是吧。”总不能说,娘,我在青州就跟他有了肌肤之亲,回京城,被他强吻、看光、摸光,占了n多便宜吧!
“娘对他还算满意,反正你喜欢的娘都喜欢。”倪韶雅笑得眉眼弯弯,但很快,又沉下了脸,“他的毒解了吗?”
明琅一怔,她和他见面那么多次,怎么一回也没关心过他这个问题呢?从前是陌路,现在是准夫妻,于情于理,她都该问问的,嗯,下次见面,她一定问。
倪韶雅摆了摆手:“肯定是解了,陛下是他舅舅,哪能舍得让他受苦?哎呀,你长得美,他长得俊,以后生个小宝贝肯定漂亮极了!严格说来,其实他比你还要好看那么一点点,所以,小宝贝像他最好了!”
“娘!”明琅的脸皮在这个时候居然有些薄了,她才十四岁,生什么生?她娘可真一点儿不心疼女儿,她还没出嫁呢,她就先顾着女婿了!
“你害羞了?”倪韶雅调侃的兴趣十足,女儿出嫁之后,这样的亲昵也不知还能有多少?忽然,她的喉头一痛,想起了自己疯疯癫癫的三年,生生错过了那么多和女儿相处的美好机会,她好悔恨!
明琅以为她是舍不得她,是以,依偎进她怀里,抱着她的脖子,轻声道:“娘,我会经常回来看你的。”
习惯真的是一个很可怕的东西,她习惯了倪韶雅的母爱,割舍不了呢。
两母女有絮絮叨叨说了会儿话,其间,沐岚派人送了些血燕过来,自己却没露面,理由:染了风寒,怕过病气给妹妹。
明琅心里冷笑,沐岚,你这是心虚了吗?
倪韶雅走后,习秋让明琅再多睡一会儿,明琅睡不着,便翻开铺子里的账册,圈圈点点,除了酒楼,其它两间铺子的盈利状况都不错。酒楼,余中和,刘妈妈的丈夫,明琅按了按眉心,若说以前她还想留着余中和陷害沐长恩一把,现在她则是改变主意了。棋子这种玩意儿就是双刃剑,即便她有把握最终全身而退,但害得倪韶雅为她寝食难安,她并不乐见。
“把余中和送去京兆府!”吞了店子里那么多银子,也该受点儿惩罚。
“是!”习秋恭敬地应下,刚要打了帘子出去,钗儿慌慌张张地跑进来了,“小姐!好多……好多……公公!”
公公是皇宫里的太监,来沐府做什么?明琅凝眸:“你慢慢说,出了什么事?”
钗儿咽下口水:“奴婢不知道,只听说好像要抓小姐你进宫!老夫人和二爷拦在门口,和他们僵持着呢!”
明琅想到长公主的告诫,对习秋吩咐道:“你先去门口打听一下,如果真是冲着我来的,你就去一趟公主府,把情况如实禀报给长公主。”
“好!”事不宜迟,习秋脚底生风,施展轻功跃出了院子。
不多时,福公公便扯着尖细的嗓子,朝凌风院嚷道:“四小姐!陛下有旨,请您入宫协助调查!”
明琅理了理衣襟,从容不迫地走出了院子,日晖灿灿,她清冷华贵,一步步,无声优雅,却又仿佛踩在了众人的心坎儿上,原本气势凌人的太监们在她犀利如刀、沉重如山的注视下渐渐弯下了脊背,几乎是不受控制的那种。
福公公眯眼一看,那耀目的日晖正好将她绝美的轮廓勾勒出了一层淡淡光晕,一瞬恍然,令人想起,有凤来仪。陛下到底是喜欢她的,虽说是抓人,但他可不能轻易得罪对方。于是,他的语气稍作缓和:“四小姐,您随奴才们走一趟吧!”
明琅缓缓地掀开密梳般的睫羽,不怒而威道:“请问福公公,陛下让我入宫所为何事?”
福公公四下看了看,明琅会意,对钗儿吩咐道:“所有人都退到内院,没有我的吩咐,不得外出。”
“是!”钗儿带着守门的仆妇和外院做杂役的丫鬟们进入了内院。
福公公压低了音量:“这话,奴才本不该说的,待会儿入了宫,还请四小姐不要露出任何异样。”
他这是单纯的讨好,明琅看得出他没撒谎,明琅点头:“福公公请说。”
福公公凑近明琅,用只有两个人能听见的声音道:“六皇子出大事了,有证据指证跟您有关,陛下龙颜大怒,按理说该把您提交刑部问审的,可陛下疼惜您,便决定亲自过问。其实吧,您服个软,陛下那儿,什么都好商量。”
这算是……胁迫?服软成为宇文曌的女人,他便免了她的罪;否则,公事公办?或者,两眼一抹黑,不管真假直接定了她的罪?
明琅并不认为宇文曌作为一个帝王会在这个节骨眼儿利用宇文靖的安危来将她据为己有,毕竟秦国使者要来了。宇文靖出了事是真,可宇文曌逮住时机也不假!就比如长公主寿宴,宇文曌就逮住了倪汐晗陷害她的机会,好好地逼了沐文昊一番!
这个帝王,可真是无孔不入!
其实只要宇文靖出的事不大,有长公主担保,宇文曌应该不会真把她怎么样。
明琅按了按眉心,问道:“六皇子到底出了什么事?”
福公公十分为难。
明琅冷笑:“福公公,你刚刚其实什么也没透露,不过是拐着弯劝我向陛下投诚而已,就你这态度,还指望他日我得了宠替你美言几句?”
福公公的头皮一阵发麻,这个小祖宗喂,怎么可以把他心里的想法掐得准准的?他纠结了良久,最终咬咬牙,小声道:“六皇子自宫了。”
自宫?明琅的脑海里响起了一声晴天霹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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