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第十六章
因承祜才伤着不久,尚不能起身,康熙便免了他的功课,只让他在毓庆宫歇着,每日下了朝,便亲自前往教导。
承祜见着康熙,起先还甚为拘谨,后来见他不甚在意,这才渐渐开始放松了下来。谁愿意成天浑身紧绷着了,又不是受虐狂!
每日傍晚时分,康熙与他一道用膳,晚膳过后,便捧了精挑细选的书,坐在榻上,读与承祜听。
四书、五经该读的他都读过了,在他身为朱高炽时,行动不便,加之朱棣权利欲极强,很多事情上他这个太子都插不上手,只得以读书打发时光。
朱棣当初修订永乐大典,朱高炽身为皇子,便有幸去研读,也读到里头许多孤本及失传之作。
两相比较,承祜倒宁愿康熙教他些明朝后期或清朝初年才冒头的玩意儿,比如那些西洋杂学,比如他近日里一有空便研读的《徐霞客游记》,又比如他前世里极少涉猎的兵书。
男子汉大丈夫,若有机会,谁不愿上阵杀敌,建功立业,只是前世,他的身体状况注定了他不能做很多事情。
康熙每读完一段,便问一问承祜大要,承祜皆是对答如流,康熙很是满意,不住地点头。
末了,他伸手摸了摸承祜的后脑勺,半是警诫半是玩笑地道:“你这孩子,极是聪慧,很多事情,朕一点即通。只是,你面上看着,太文弱了些,作为太子,亲和是足,威慑却不够,你可明白朕的意思?”
他的话语不大,那隐藏在话中的深意却不啻一颗惊雷,沉沉地重重地在承祜脑海中炸了开,几乎是有些狼狈地错开了康熙犀利的眼神,承祜定了定神:“儿臣……明白。”
帝王心,不可测。即便他因着仁孝皇后对自己又些许偏爱,那又如何?对于圣主明君而言,太子太过谨小慎微,也是一种错!
近几日来,因着康熙无微不至的关怀而稍微回暖的心,也逐渐开始沉落谷底。
帝王,终究是帝王。
康熙见他面色苍白,嘴唇有些发青,便放下书卷,将承祜揽在胸前,惊奇道:“承祜,你如何便这样冷了?方才朕还捉着你的手一起写过大字儿呢,可不是还好好的!”
面前之人的体温通过两人相接触的地方直直传到了承祜的身上,却怎么也传不到他心底。承祜勉强一笑,道:“儿臣无事,倒是让阿玛白担心一场!”
康熙在他额上落下一吻,爱怜地刮着他的鼻子:“你和朕本是父子血亲,朕担心你是天性伦常,怎的就是白担心了?”
“儿臣失言,阿玛就不要逮着儿臣的语病不放了!”承祜一反往日里的稳重,竟难得地对着康熙撒起娇来。
不过是演戏,为了更好地活下去,他又有什么做不到的?
就在方才,承祜想通了一件事,这宫里头,最是容不得他这般任性。
如今他这般做法,不过是依仗着康熙对这个太子的宠爱,还有对他已故生母的怀念,若是连这一点情感也磨尽了,等待着他的不难猜测会是什么。
前世的他,只需要扮演一个本分的太子,如今,不过是又增加了一条,孝顺的孩子,如此罢了。
康熙见状,似乎很是高兴,自觉一直以来包围着自己和承祜之间的那层薄薄的隔膜消失了,便拉着承祜的手,絮絮叨叨地说了很久……
寒气渗人,转眼便是十二腊月了,胤礽整个人裹在一团金丝镶边的大红袄袍中,配上一张白白嫩嫩的小脸,霎是可爱,一双牛皮小靴在脚下,将积雪踏得蹬蹬蹬的响。眼见着承祜不在宫里头,胤礽整张小脸便骤然沉了下来,尚来不及回宫喝一口热茶,歇上一会子,便匆匆倒转过身,向宫门口走去。
“哥?”没走两步,便迎面撞来个身影,那人稳稳当当地把人接住了,便笑骂:“又猴皮了!保成,你是猴子吗?”
面前的少年穿着一身杏潢色的太子常服,才刚刚回宫,衣襟袖口上尚还带着点点晶莹的雪花。胤礽皱着眉,小心地将之一一拂去,这才装作漫不经心地道:“哥,你刚才去哪儿了?”
“不过是去佟贵妃的宫里头坐坐罢了。”承祜淡淡地一笑,拉着胤礽的手便往回走:“自钮祜禄皇后去了,她在这宫里头位分便属最高,平日里对我俩也还算是有些照拂。今日她邀我去看看皇五子,顺道一同用了些腊八粥,我又怎能无缘由地拂了她的意。”
一听到胤禛,胤礽便皱紧了眉头,可他虽在承祜跟前喜欢扮作一个小孩子,与承祜多多亲近,到底却还是一个重生过的人,因而对承祜的后半句话,便有些疑惑:“照拂?汗阿玛不是把内务府交给哥的奶公凌普掌管的吗?怎么还需要她的照拂?”
“虽则如此,凌普若是个靠的住的人倒也罢了,可我见他,忠心有余,机敏不足,又贪图蝇头小利,怕是会惹出事来,又怎敢完全放权于他?再则,汗阿玛给予我俩恩宠是对我俩幼年丧母的怜惜,我们却不能忘了自己的本分。最要紧的——不能惹得帝王猜忌。”
“怪倒是你轻易不从内务府中拿去任何东西,每月也只是比着份例支取。”胤礽恍然大悟,却也心中暗觉承祜说的在理。前世,凌普可不就是打着他的名号,收受贿赂,结果,让人给抖出来了?却不想,原来自己的兄长也一早便有了防人的心思。想来,自己的兄长也绝非寻常人。
“罢了,不说这些了,快跟我进屋去吧!出门前,我特意命小厨房做了两碗腊八粥,赶紧趁热吃吧!”
“你不是在佟贵妃宫里头用过了?”胤礽奇道。
“在外头用的和在家里头用的怎能一样?”承祜含笑睨了他一眼,那笑容极是纯净温和,胤礽心中一动,几乎就想抱着面前之人永不松手。
抓住面前这人,便仿佛,抓住了温暖。
家,那对于胤礽来说,是一个多难能可贵的字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