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辨音术
第二十七章:辨音术
(一)
张问客一愕,随即嗤笑连连,直道:“荒谬,简直胡吹大气。”苏妄闻言也是半信半疑,可见到张问客今日口气不善,确似心中颇为不顺,褚仲乐似乎也没料错。不过先前张问客的声音自己也听到了,却和他往常说话没甚差别,听不出什么端倪来,不由得百思不解。
褚仲乐道:“以音辨人,古已有之,也没甚么了不起的。”说着侃侃而谈:“《礼记》中说‘凡音之起,由人心生也。人心之动,物使之然也。感于物而动,故形于声’可见声由心生,和一个人的心事大有关联。”
诸人听的似懂非懂,张问客面露不屑之色:他内心冷酷,向来喜怒不形于色,决不信旁人能看破自己心事。
却听褚仲乐继续道:“《逸周书》里说,满口谎言的人说话支支吾吾;乖张扭曲的人说话怪异刺耳;从容平静的人声音也往往听起来心平气和;而心境清澈、内外和谐的人声音自然而然便会清亮宁静。这些都是颇有道理的,并非虚言。而对于我等习武之人来说,听一个人说话声里的中气,还能听出他的内功修为高低;听他发声气息的断续,还可知他是否有伤、伤在何处。”
苏妄等人听褚仲乐说的颇有道理,都不禁点头。张问客修为高深,能从旁人说话声中听出他是否有伤,可“伤在何处”这一节他却听不出了,心里料定褚仲乐不过是在夸口。
褚仲乐不疾不徐道:“初气主物,物生有声;声有刚有柔,有浊有清,有好有恶。心气华诞者,其声流散;心气顺信者,其声顺节;心气鄙戾者,其声斯丑;心气宽柔者,其声温好。信气中易,义气时舒,智气简备,勇气壮直。——其根本道理,在于听其声,处其气,考其所为,观其所由,察其所安;以其前占其后,以其见占其隐,以其小占其大。”
说到这里,诸人只觉褚仲乐这番话蕴义颇为深奥,大多都在凝神思索,褚仲乐顿了顿,又道:“说到底,便是‘以声辨气,以气辨人’八字了。”
张问客沉思片刻,仍是不信,说道:“说得玄虚,却未必有甚么用处。”
褚仲乐笑道:“这却不然。《左传》里记载,楚国令尹子文听到侄儿越椒嚎哭时声若豺狼,便劝其父子良杀之,说这孩童哭声中透出狼子野心,子良不听,后来越椒果然兴兵作乱,为祸家国;《韩非子》里也提到郑国的子产过东匠之闾时闻妇人之哭,却是那妇人正在痛哭新亡之夫,子产命人擒来妇人讯问,果然那妇人乃是杀夫的凶手。”
叶明伊听得入神,忍不住插口道:“这却是为何?”
褚仲乐道:“那子产说道:‘凡人于其亲爱也,始病而忧,临死而惧,已死而哀。今哭已死不哀而惧,是以知其有奸也。’那是因为子产从妇人的哭声中只听到惧意,却没听到悲意,故而生疑。由此可见,这听音辨人之术练到极致,不但能知一人修为深浅,伤势如何,还能辨别人的思虑心事和秉性根骨。”
张问客冷笑道:“褚掌门,你饱读诗书、博闻强识,老张倒是佩服,可你却莫要被书里的鬼话蒙住心窍才好——你且来说说,我如何是有不顺心事?又是何事不顺心了?”
(二)
褚仲乐淡淡一笑,说道:“人有五声,合于五行。本来木声远实鸣亮,火声灼灼焦散,可方才张七当家点酒叫菜之声却听来萎涩不纯、虚飘难凝,显是木火二声受损,须知肝属木,心属火,木火声损则肝气心火必乱,张七当家声音听来无甚内外伤势,那么必是遇到甚么难事,才让心气大乱,以至声音有异。”
听到这里,张问客终于脸色微变,褚仲乐继续道:“我素知张七当家孤家寡人一个,向来没多少挂心事,能让他心中不顺的,只有七雨楼的事了;张老弟对敌狠辣,对自己人却义气深重,那么此事极有可能和七雨楼其余几位当家相关……嗯,张七当家声音中似还略带破败之意,那是金声也有损了,肠肺属金,金主悲意……莫非是七雨楼的某位当家遭遇了甚么不幸的变故?”
张问客浑身剧凛,原来他今日一早听手下人来报说,五当家已死在济南府,他半天里悲愤难平,可形色上却没流露出来,谁料褚仲乐辨音如神,竟然猜出了他的心事。
苏妄、郝余通及杨思平等人望见张问客脸色惨变,知道褚仲乐所料皆中,不由得对褚仲乐的“以音辨人”之术骇然叹服,半晌无言。
苏妄得知七雨楼竟死了一位当家,想到师门深仇,心中略感快意,又对褚仲乐所言思索良久,问道:“那么土声和水声又是如何?”
褚仲乐道:“土声深沉厚重,水声清静柔和,若听一个人说话不时透出锐利干涩,那么极有可能便是脾肾受了伤损。”
说罢褚仲乐见众人都望向自己,便又缓缓道:“这“以音辨人”之术习到深处,实不下于一门高深武学,故而也得下苦工钻研才能有成。”说着便将这辨音术的诀窍要旨一一说了,毫不藏私。在场诸人大都默默记在心里,心想此后必有用处。
张问客缓缓站起,慢慢走出了酒肆。从那日起,他不再远远地跟在褚仲乐一行后面。苏妄望着张问客的提刀离去的背影,忽然隐隐觉得恐惧起来,却不知自己在恐惧什么。
他想了良久,才模糊地想到,自己竟然是在害怕以后会变成张问客那样的人——变成一个孤独的刀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