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Chapter 31
“斯托克小姐,你在这儿。”
朱丽叶回过神来,她脸上还残余着方才的沉思——远远不像安布尔夫人说的孤独悲伤,一派平静,只是目光还有些游离,“哦,达西先生,你怎么会在这里?”
“有一位小姐在早上对我发出邀请,结果她转眼就忘之脑后了。”达西板着面孔。
“啊,对不起,我刚刚有些走神,再说你又不是没有拒绝过我的邀请。”朱丽叶忍不住微笑了一下,“那我们走吧,姨妈或许还在等着我们。你来多久了?”
“如果你是指去一进门就能看见的小圆桌边的话,那里空无一人。”达西刻意回避了她最后一个问题,他其实已经来了很久,他进门时并非没有遇见安布尔夫人,只是她在打招呼时,手中的茶杯没有端稳,全部倒在了她精致的裙摆上,因此她遗憾地告诉他,她必须去换一件衣服,可能需要很久,而朱丽叶去了花园的另一边散步,他完全可以去找她。
房子的拐角离此处说近也不近,说远也不远,正好将风中飘来的声音尽收耳内,达西到达的时候,正巧看见朱丽叶脸上挂着不屑地笑容,从那张精致菱唇中吐出的一串串话语将屈维斯先生讽刺地像一条蠕动着的巨大肉色虫子。那机灵又高傲的模样在达西看来十分顺眼可爱,然而在屈维斯先生眼里完全不是那么回事,他喘着粗气从达西身边经过时,都没有看见旁边有个男人用一种鄙视的眼神扫了他一眼,仿佛就像是抖落沾在衣服下摆的尘埃一般嫌弃却漫不经心。
“你在想什么?”看着她宁静的侧脸,达西还是忍不住开口问——他其实并不是一个好奇心严重的人,然而,今天的朱丽叶让他觉得奇怪极了,与他印象中那个影子重叠不起来,从早上在墓地开始,她就给他带来一种强烈地不可捉摸之感,这在年轻姑娘身上很少见。
朱丽叶微微沉吟了一下,“说起来有点好笑,但如果我说我在思考一个人应当如何生存,你会不会相信?”
达西没有任何表情,只是他的黑眼睛里透露出一点困惑,“这个命题对你而言过于宽泛。”
“就在刚才,一位屈维斯先生向我求婚了,我不知道你有没有见过他,”朱丽叶的表情突然生动起来,她比划着手向达西形容屈维斯的长相,“他长得很胖,相当肥,让人看着他都觉得呼吸是件困难的事情,你知道那种感觉吗——想象一下,你的血管里流动得不是血液,而是浓厚粘稠的脂肪。”
“你的描述有点……让人不舒服。”达西实事求是的说,他此刻没有再说出类似年轻姑娘不该把别人求婚这件事告诉别人这种说教的话——因为他想听下去。
朱丽叶有些忧郁,“没错,就是那种感觉,他拿出一条项链向我炫耀——其实我觉得他挺傻,他是有钱没错,可我也很有钱——他用错了方式。不过在别人身上挺管用,一个年轻的女校学生,被她的校长发现她怀孕了,而经过种种调查后取证后,那位女孩承认孩子正是那位屈维斯先生的,人们在她的梳妆盒里发现了许多贵重的,完全不是她所能担负得起的首饰。我在想,如果是我——你知道我的钱并不是我自己挣来的,我只是很幸运地拥有了一位有钱的父亲和能干的哥哥——如果我也是一个一穷二白的女人,时日一久,我是否能控制自己不去附庸上流社会的纸醉金迷华服美酒?”
“你说得没有任何意义,斯托克小姐,”达西静静地道,“你不应该在阳光下把自己代入那样悲惨的境地,况且,你既然能思考这个问题,我也不觉得您会受到金钱的诱惑——你看上去不像一个脑袋空空的姑娘。”
朱丽叶摇摇头,“那是因为事实上的我完全不缺少财富,我姑且认为是你的恭维吧!”
她并不是想当然地把自己代入这样的境地,而是确确实实经历过。那时候,她是刚出道的一个小模特,虽然样貌和身材都姣好,但并不意味着她就因此开启了平坦的成功之路,比她漂亮,比她有才能的多得多。她只能偶尔凭借运气出席一些大的秀场,机会不是很多,因此薪水得省着用,租了一个地下室的五百元一个月的小隔间。最困难的时候,只能接自来水喝——这在她的记忆中其实已经很遥远很遥远了,幸福的日子过得太久,她已经品味不到曾经的痛苦,大概就像一张只具有象征意义的老照片,或许又像是地上那朵被摧残的破碎蔷薇——只有无关痛痒的感慨,没有疼痛。
“不过,你说得也没错,”她仿若深沉地叹了一口气,又活泼地笑起来,“虽然钱财并非我亲手挣来,然而我却有底气得很,大可以拒绝一打的追求者——我的底气就来源于我最爱的家人。”
虽然她语气明朗,然而达西分明在她眼中看见一丝怅惘,这难免让他觉得心口有些犯闷。他想努力摆脱这个让他觉得有点危险的情绪,于是开玩笑地道,“屈维斯先生也算得上与你门当户对,更何况他还爱慕你——你就没有半点怜悯的心肠吗?如果那一打追求者中有这么一位类似屈维斯先生的人向你求婚,当然他没有屈维斯那些卑鄙的事情,你难道也要拒绝吗?”
“我不在乎他,为何又会怜悯他?”朱丽叶笑了,“看来你难免觉得我口不对心——可是既然我现在有条件,为什么不能在此基础上找一个临睡前给我一个晚安吻而不会让我觉得恶心的丈夫呢?”
“那么相貌也是你选择的条件之一?”达西不自觉被她的问题所吸引。
“我不想矫情地说不是,一个好看的丈夫的确让人赏心悦目。”朱丽叶一边思索着重新在花坛上坐下,一边慢慢地说,“但是还要更细节的方面。”
“比如说?”达西不愿意居高临下地看着她,因此他也在花坛边坐下。他追问的语气显得有点迫不及待——然而当事人并没有注意到这一点。
朱丽叶思考了一两分钟,“我注意到屈维斯先生对女人的态度,他看不起女人——哪怕像我这样有钱的女人,”她顿了顿,看了一眼达西,继续道,“女人在他眼里都是玩物,或许他需要一个摆设一样的妻子,而我拒绝这个不平等的位置。”
达西挑了一下眉,为她毫不忌讳的措辞和敏锐的看法。
“还有一些人,眼睛里有浓浓的爱慕,嘴巴里说的是动人的恭维,这的确能激起我的虚荣心,可是看多了不免有些疲惫。再浓烈的爱慕能维持几年呢?当年华已逝,容貌不再,或者甚至不需要那么久,只等新鲜感一过去,那么只留下我来感受繁华过去后的空虚和寂寞。那些曾经把人捧上天的恭维就会将我狠狠地摔下地——与其这样,不如找一个从来没有把我的容貌看进眼里的人。”
“你的想法未免太过悲观。”达西沉默了一会儿——事实上他感到这个话题让他有些烦躁,“很少有人不会被美丽的东西吸引——你的这个要求太高了。”
朱丽叶揶揄地道,“你是在夸奖我吗,达西先生?”她突然顿了顿,仿佛想起什么似的,转过头去,紧紧盯着达西看了一会儿,“或许眼前就有一个。”
达西面色谨慎地看着她。
这幅如临大敌的样子将朱丽叶逗笑了,“世界上如果有人能不被美丽的事情所迷惑,那其中肯定有您,达西先生。因为认识你到现在,似乎你还没有正眼看过我一次呢!”她念诗一般地说道,“有一个人,他只爱姑娘灵活的脑子。”
“我不知道你从哪里听来这些……”达西为这句有些耳熟的话不免感到有些狼狈——热烈的情绪促使下他的确曾经说出过的情话,然而他已经用事实证明了他颇有些自我为是。不过他此刻更为心虚的是他不知道朱丽叶说出这句话是因为知之甚深,还仅仅是一个巧合,他甚至跳跃性地想到乔治安娜未免太不知轻重,什么话都说。
朱丽叶语气轻快地打断他,似乎根本不在意他微弱的辩驳,“达西先生,我可不敢说我有一个聪明的脑袋,我小时候学说话比别的小孩慢了不止一拍,直到现在还有知情人笑话我。不过如果你愿意当一个耐心的好老师,我必定当一个虚心求学的好学生,这样你愿意接受我做你人生的同盟者,合伙人或者朋友吗?……”
达西呆滞地盯着朱丽叶开开合合的红唇,他已经听不清楚朱丽叶在说什么,此刻心室里的怦怦的震动声已经随着他每一条血管传遍他身体的每一处地方,千百个念头从他空白的脑海里飞奔而过,他怎么抓也抓不住一个,他有些吃力地模模糊糊地想,她碧蓝色的眼睛此刻看起来是那么坦诚和直率,德比河流淌的清澈水流也比不上它的美丽和其中的诚意。
朱丽叶有些讪讪地闭紧了嘴巴,她想到自己因为一时热血上头竟然调戏了达西先生,而此刻这位被调戏的人明显已经震惊地说不出话来,脸色严肃,黑黝黝的眼睛仿佛空洞洞的。她闷声有些不好意思地道,“您是个好人,赶紧将刚刚的话都忘记吧,要不然训斥一番我的无礼也行。”
达西仍然没有反应。
朱丽叶不免觉得有些羞愧,叹了一口气,大概觉得达西不乐意再看到她这个胆大妄为的人了,于是她起身,好让出这个地方给这个被吓坏的可怜人静一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