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3Chapter 43
玛格丽特小姐的到来很大程度上缓解了朱丽叶的紧张。她自己原本还没有理清头绪,就遭遇到众人小心翼翼的关怀,这让她有些喘不过气来。
雷诺兹夫人首先敏感地看出了这一点,她微微收敛了对这件事的喜悦,开始注重孕妇本身的情况。她觉得在这样的时刻,有一个熟悉的人陪伴在朱丽叶身边实在是太好不过了。
与玛格丽特小姐一道的还有唐娜,这个年轻姑娘从十二岁开始就是朱丽叶的玩伴和贴身女仆,她了解朱丽叶的每一个习性,又不掩天真热情的本性,她对彭伯利的适应能力比她的女主人还要厉害——在和梅换了一顶外出的帽子后,她已经在彭伯利交到了第一个朋友。
“小姐,”她始终忘记别人要她改变称呼的嘱咐,“梅告诉我,自从得知了这件好消息,她母亲的饭前祷告现在都要加上一句,祈祷你身体强壮,”她的手飞快地替朱丽叶盘好松松的发髻,从镜子里看她的脸色一眼,满意地道,“我得去告诉梅,她母亲的祷告还是很有效果的。”
“她人真好,一定要替我谢谢她。”朱丽叶似乎很高兴,她虽然没见过梅的母亲,但这几天常常会有镇上和村里的居民送东西到彭伯利来,或是拿手的薄姜饼干,或者是自家院子里的一小把甜菜——据它们的主人的热心推荐,这些都是能有制止孕吐的好东西。雷诺兹夫人每天都会告诉她村子里的新鲜事和居民的热心问候,让她觉得彭伯利也不是那么没有人情味。
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自从确定了怀孕的消息后,也就几天的功夫,朱丽叶看着镜中的自己,仿佛觉得脸蛋圆润了一圈——也可能是胃口渐渐回来的缘故。
“他就是一个小坏蛋。”想起头两天的痛苦经历,她用手亲昵地拍了拍肚子——这个举动惊得唐娜瞪大了眼睛看着她,像是要扑上来紧紧拉住她的手似的。
朱丽叶被逗得哈哈大笑。
而此时的达西却一点也笑不出来。卡尔在墓地的那一番话一直在他脑子里回想。尽管他在赶路,可几乎每一刻,他的思绪一直都停留在心中对这些话的质疑上。他反复研究卡尔的话,起先他不乐意相信,然而越是研究,越是觉得它印证了朱丽叶的每一个行为。
她的不仁慈,她的不作为,她的乐观,她在吵架后能迅速调整自己的情绪——达西终于知道不管在事后那个柔软的身子是如何的热情,他始终都不能感到满足的原因——朱丽叶她在冷眼旁观,她在无动于衷,她根本就没有把自己代入到这桩婚姻中去!
她说得动听——终身的朋友和伙伴,互相帮助互相信任,可事实上,她只把自己当成一个雇主一样的人物。她看自己的眼神——平静的,偶尔施舍的纵容和无奈,就好像自己是一个要求众多的古怪老头,而她是最宽容的下属!
达西的肺都要被自己得出的这个结论给气炸了,他可不管卡尔那什么“她没有爱的能力”之类的结论,这些在他看来都是矫情的废话,朱丽叶唯一要做的就是把他当成丈夫!
他是如此迫不及待地要纠正朱丽叶在婚姻中的错误态度,以至于他忽略了当他骑着马穿过镇子上时,人们看着他的古怪笑意和窃窃私语,还有许多人站在路边挥舞着帽子比往常热情洋溢百倍的招呼声。
他跳下马,扔掉缰绳,也不管它开始在彭伯利美丽的草地上随意地走动,立即风风火火地闯进起居室——这个时间,他知道很大的可能朱丽叶会在这里。
他的动作是急切的,脸上的表情是严肃的——他一贯如此严肃,因此坐在起居室的女人们也都不在意,都认为他在镇上得知了这个好消息,所以才会可以被原谅的有所失礼。
雷诺兹夫人和玛格丽特小姐都脸带笑意地看向朱丽叶,暗示她得亲口告诉达西,他将多出一个身份——一位欣喜若狂的父亲。
朱丽叶看着达西难免涌上一阵陌生的紧张之情。事隔几天,他们之间多了一个预想之外但也并不出乎意料的小生命。再次看到他那张脸,朱丽叶觉得似乎有什么地方不同了,她的胸腔里充满某种古怪的情绪,让她想扑到他的怀里——她承认,这几天,她有些想他。她甚至想到,他这样风尘仆仆地,不顾辛劳地赶去伦敦,完全是为了她的名誉着想。她可以先表示自己的感激。
“你回来了,达西。”因为陌生的从来没有过的情绪,让她的声音有点发抖,而她又在努力控制住自己的感情,这使她脸上的表情有点奇怪扭曲——像是想哭又想笑。
然而,还没有等她说出第二句表示感谢的话——这要花她很大的勇气,达西已经开口了——他的声音冷冷地,还带着显而易见的讽刺,“怎么?现在连你的表情也不敬业了?见到我是不是让你觉得很为难?这几天,一个人独自生活,想必十分轻松惬意吧。”
他明明心中并不是这么想的,也不愿意这样说出来,可第一眼就看见她为难的表情——落在他的眼中是未来得及掩饰的不耐烦,这让他克制的愤怒夹杂着失落苛刻地暴发了出来。
他的话太出人意料了,谁也无法理解他话中的意思——除了朱丽叶,她吃惊地看着他,嘴唇微微动了动,又抿紧了。
她的默不作声和不作为又一次刺痛了达西的眼睛。他看得清清楚楚,每一次无关紧要的小事上,她的嘴皮动得飞快,又俏皮又甜蜜。可一旦涉及到问题的核心,她立刻像一只贝壳,紧紧闭合着坚硬的外壳,让人无法窥见她内心像珍珠一样的纯白色秘密。
达西在这一瞬间觉得心灰意冷,也忘记了他一路上时不时燃烧起来的雄心万丈——他想和朱丽叶做一对真正的相濡以沫的夫妻。他看着朱丽叶的沉默,和移开视线的美丽眼睛,嘲弄地笑了一声,转身有些颓唐地走出了起居室。
雷诺兹夫人和玛格丽特小姐站在原地面面相觑一会儿,下一刻立即目标明确地行动起来,她匆匆抱了一下朱丽叶,追出起居室。
玛格丽特小姐看着雷诺兹夫人快步走出起居室,沉默了一会儿,坐到朱丽叶的身边。
“我没事。”朱丽叶看了看她,她这样说着,可突然,有一滴泪珠从她碧蓝色的眼睛中滑落出来,猝不及防,这就像是一个开头,她眼睛里的湖水仿佛到了雨季时节,盛不住太多的眼泪,连串地从她的脸颊上滚落。
“哦,宝贝。”玛格丽特小姐温柔地喊她,并张开了双臂。
朱丽叶像是很多年前一样受了委屈似的扑进了她的怀里,在玛格丽特小姐的温暖的怀抱里,朱丽叶痛痛快快地哭了一场——这样的情形真的是很多很多年前的事情了,是朱丽叶第一次笨拙地向朱利安示好,却被他当成恶作剧之后。
玛格丽特小姐温柔地抚着她的背,眼睛里却满是深思。
雷诺兹夫人提着裙摆,快步赶上达西,她语气严厉地指责道,“达西先生,你得反思你的态度!我从来没有见过你这样没有礼貌的样子……你这样对待你的妻子,是一种侮辱!”
达西停下脚步,“哦,雷诺兹夫人,你不了解,你也不会了解,她不会放在心上的,”他以一种奇怪的腔调重复道,“我敢肯定,她一点儿也不会在意我如何对她。”
这似乎夹杂着深深痛苦的语气让雷诺兹夫人有些茫然,然而她并不在意这个,她很快地道,“那她就是强装坚强,这才是她美好的品质!怎么会有人不在意自己的丈夫用这样侮辱性的态度对自己说话?我简直不能相信你会对自己的妻子这么刻薄。”
达西有些挖苦地一笑,继续往前走,“瞧,她就是有这种本事!只要她愿意,她就能招任何人的喜欢。可她偏偏不愿意拿半点真心对待她的丈夫!”
雷诺兹夫人被他的态度气的脸都涨红了,“你这个笨蛋!”她站住脚步,看着他的背影,终于忍不住大声说出一句刻薄话。
达西为自己招来雷诺兹夫人如此控诉感觉到奇特,甚至觉得自己的妻子的魅力着实不小,只有几天的功夫,就将为人正直严肃的雷诺兹夫人收拢的服服帖帖。
他哪里知道事实上压根儿并不是朱丽叶本人的功劳呢?
他大步地往前走,将雷诺兹夫人扔在身后。他回到自己的房间,吩咐下人放好热水,什么也不想地将自己闷在热气腾腾的水中。
等到他从浴室里出来,才发现房间的大不一样。
梳妆台——达西发誓他以前的房间里从来没有这么女性化的家具,一对珍珠耳环和一把象牙梳静静地躺在最明显的地方;一两件衣裙散置在椅背上,床头柜上还一点儿也不整齐地堆着几本书,甚至有一本半开着倒搁在枕头边——都是朱丽叶的痕迹。
他用手捂着眼睛,在原地站了一会儿,数分钟之后,他动了起来,迅速拉开房门,大步走下楼去。
整个大厦静悄悄地,朱丽叶早已不在起居室,他随手拉住一个佣人,问她知不知道夫人去了哪里。
“先生,她去散步了,这个时间都是由雷诺兹夫人和玛格丽特小姐一起陪着的。”
达西听到回答,心中难免失望,可他又很快地振作起来——朱丽叶的反应完全在他的预料之中,可即便这样,夜晚孤零零地躺在一张床上,再也没有朱丽叶的感觉与那点意料之中的失望比起来压根儿不算什么。
他匆匆地走出大厦,在庄园里几乎都转了一圈,甚至连最偏僻地山丘岩石后都走了一遍,都没有遇上她们。
等他再次回到大厦时,已经是掌灯时分。
长长的餐桌上依旧没有朱丽叶的身影,玛格丽特小姐也不在,只有雷诺兹夫人板着脸吩咐佣人给达西上菜。
达西微微咳嗽了两声,想唤起她的注意力,可惜雷诺兹夫人看也不看他。
第一道汤上来后,达西坐不住了,他动了动手边的汤匙,问道,“朱丽叶不吃晚饭吗?”
“我以为你已经将自己的妻子抛之脑后了,达西先生。”雷诺兹夫人开口道。
不理会她的挖苦,达西依旧固执地重复了他的问题,“她不吃晚饭吗?”
索菲大胆地看了一眼雷诺兹夫人,回答道,“先生,夫人她不舒服,早就睡下了。”
达西霍地从餐桌前起身。
然而,等到他回到卧室时,他并没有看见朱丽叶的身影,甚至连床边的那几本书都不见了。这让他有些惊慌失措。
雷诺兹夫人静静地站在他身后,看着他微露茫然的样子,到底心有不忍,“请原谅我下午的刻薄话,先生。可是我真想不明白,你为何会这么极端——你对待你第二任妻子的态度未免太苛刻。我也不想深究你们之间到底出了什么事情,可我认为再大的事情也大不过朱丽叶肚子里的孩子,他是彭伯利的希望。”
达西茫然地回看着她,他似乎觉得他的眼睛,耳朵……所有的感官都好像蒙上了一层雾气,“……我不太明白,你到底在说什么?”
“哦,我恐怕你得认识一下你的错误,朱丽叶还是一个年轻姑娘……”
“不,不,我不想听这些,”达西打断他,他专注地盯着雷诺兹夫人的眼睛,“你说朱丽叶肚子里……孩子……”
“你不知道?”这下,雷诺兹夫人诧异了。
“为什么没有写信给我!”达西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花了比平时多出一倍的时间消化了话中的含义,下一刻,近乎失态的大叫了一声,他飞快地越过雷诺兹夫人冲出房间,半秒钟后又转回来,“她搬到哪个该死的房间了?”
雷诺兹夫人相当心平气和地回过身回答他的问题,“走廊最远的那一间,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