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Chapter 8
格里菲夫人表情看上去极为诧异,她不知道自己的一句话会惹起伊丽莎白这么大的反应。
“对不起,是我太失态了。”伊丽莎白脱口而出那句话之后,迅速地反应过来,她连忙低下头掩饰地擦了擦鼻尖。
尽管伊丽莎白似乎迅速恢复平静,格里菲夫人还是决定立即忘记刚才听到那一句话,并且让自己的措辞语气更加小心一点,“你还好吗,莉琪?需要再休息一会儿吗?”
伊丽莎白觉得自己最不需要的就是这样小心翼翼的关心和带着同情怜悯的眼神,这使她觉得自己很窝囊,似乎她的人生已经演成了一幕悲剧,她努力使自己看起来没有那么不耐烦,“哦,不需要,多谢关心。我觉得我现在完全可以下床到大厅里去了。”
她离开靠枕,坐直了身子,将手放在一边折叠好的晨衣上,偏过头看着格里菲夫人,却没有动。
这是一个暗示。暗示格里菲夫人可以离开了。
格里菲夫人看懂了,并且为这个暗示感到有些生气。她从伊丽莎白的床边起身,看着她,沉默了好一会儿,才转身走出门去。
她的脚步有些怒气冲冲,她下定决心不再管这两个人的事情,他们对着她——关系如此亲密并且相互真诚关心的亲人,也不坦诚,一个依旧把她当成孩子,一个对她如此疏远,她又何必为他们操心呢?
这种想法维持不到几分钟,在遇到雷诺兹夫人后,盼望兄长过得幸福的心占了上风,她希望能从雷诺兹夫人这里得到一些消息。
雷诺兹夫人正在一个小巧的活动室门口,她手里正拿着一副刺绣向身边站着两个年轻姑娘说着,其中一个格里菲夫人并不陌生,是彭伯利的女仆梅,而另一个肤色微黑的姑娘,看着有点眼生,不过她没有在意。
“雷诺兹夫人!”她匆匆地叫道,并迅速走到她面前,“哦,亲爱的,我急需你的帮助。”
“噢,别急。”雷诺兹夫人面色平静地将刺绣递给梅,伸手抚了抚身上的围裙,指着那个肤色微黑的姑娘道,“这是斯托克小姐的女仆,她刚刚想问斯托克小姐在哪里。”
“哦,”格里菲夫人在雷诺兹夫人声音的安抚下平静下来,她点头对唐娜微笑了一下,“斯托克小姐正在二楼的阅读室,哦,梅,请你带她去一趟好吗?”
梅立刻答应了。
雷诺兹夫人满是深意地看了格里菲夫人一眼,转身将她带进活动室里,将门掩上,才柔声道,“说吧,孩子,发生什么事了?”
对于雷诺兹夫人,格里菲夫人完全不用拐弯抹角,她压低嗓音,快速急切地叙说自己的疑惑,“从不久前——大约我结婚的几个月前,我就觉得不对劲了。他们,我是说哥哥和嫂子,我感觉到他们不一样了,和以前大大的不同。就好像变成了陌生人一样,不!就连陌生人都比他们好一点——他们连眼神的交流都没有。我想不通,他们发生了什么分歧?还有,什么门当户对的亲事?什么两万英镑的嫁妆?莉琪似乎为她的嫁妆委屈?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三万英镑的嫁妆?”雷诺兹夫人慢腾腾地重复了这一句话。
“哦,是的,她说因为她没有两万英镑的嫁妆,所以彭伯利的事务才变得繁忙。这有什么关系?”格里菲夫人天真地追问道。
“噢。”雷诺兹夫人慢慢地品味了一下,并没有告诉眼前这个傻姑娘,两万英镑正巧是她嫁妆的数目,“亲爱的,如果你说的是这件事情——当然我完全没有资格评论——”她抬起手示意格里菲夫人不并争议“资格”的问题,她接着道,“乔治安娜,我亲爱的姑娘,我理解你的心情,可这从一定程度上来说,是夫妻之间的私事,是外人无论如何着急却都不能插手的一个问题。我们都了解达西先生,他不是总喜欢逃避问题的人,给他们一点时间吧,他们会解决好的。”
“可是——”格里菲夫人刚刚想说什么,却被敲门声打断了。
她回过头,是斯托克小姐的奴仆,从门外怯生生地探进来一个脑袋。
“夫人,我不是有意打扰你们的谈话,只是,我家小姐并不在阅读室中……”
“可是她刚刚还在。”格里菲夫人想了想,安慰她,“她总不会走到外面去。彭伯利虽然大,只要她在屋子里,不至于会迷了路,别担心。”
事实上,现在朱丽叶境况比迷了路好不了哪里去,她发现她无意间处在一个十分尴尬的境地。
与格里菲夫人谈话过后,她就走出了阅读室,沿着楼梯往下,她感到处在东南角的楼梯格外的长——事实上,它确实比想象的长了点,因为朱丽叶走错了,她一直走到了地下室。
准确来说这是一个酒窑。因为楼梯直同通到地下,雨天屋内阴暗的光线又使她没有意识到这一点,直到看到一排排放着酒瓶的木架子后,她才反应过来。
可等她想转身上楼时,已经来不及了,就在她的头顶上,传来了说话声。
“哦,可怜的菲茨威廉,你既然当初娶了我,有没有想到现在的情况,一见到我就避开?”
下意识的,朱丽叶立刻把自己的身子紧紧贴着远离楼梯缝隙间的墙壁,屏住了呼吸。
“不要讲这些没有意义的话,莉琪,我以为你应该明白的我的意思……”
这是一个低沉的男声,朱丽叶很熟悉,今天早上它还向她介绍了彭伯利的那间小阅读室。此刻,这个声音可不像早上那样优雅,似乎带着一点点气急败坏。
“不,我不明白,我想我永远也明白不了。”有些咄咄逼人,朱丽叶百无聊赖地暗想。她竖着耳朵继续听下去,“我以前觉得你是一个可靠的人,承诺说出来必定是拿来实现的。可瞧瞧你,再瞧瞧我,都变成了什么样?是我的错吗?你现在就变得和那些不通情理的丈夫没有任何区别!达西先生,将和任何一个愚蠢,没有个性,矫揉造作的上流人物一样没有任何区别!”
达西的声音有些狼狈,“对不起,莉琪……”
“别,千万别说对不起,”伊丽莎白抽噎了一下,刚刚还如狂风暴雨的声音一下子变得温柔了,充满了无限哀愁似的,“噢,菲茨威廉,我们不能回到从前吗?那个爱我的,包容我的一切的菲茨威廉不能重新回来吗?”
“作为我的妻子,我依旧会包容你的一切。”
“你总是避重就轻,你不愿意给我那个我最想听的答案。”她的声音里饱含浓浓的失望。
这时,远远传来脚步声,朱丽叶胆战心惊地听到其中还夹杂着唐娜低声的呼唤,“小姐,你在吗?”
她将身子贴得离墙更近了。
因为来人,达西匆匆找到一个话题结束他们短暂的争吵,“我已经找到了供维克汉姆夫妇居住的屋子。我想你可能会想先看一看。”
伊丽莎白没有说话,朱丽叶只听到一阵衣裙悉悉索索远去的声音。
接着是达西在说话,“斯托克小姐并不在这里。”
“抱歉,先生。”唐娜颤抖的声音,然后是她小跑的脚步声。
想象唐娜的模样,不知怎么的,朱丽叶微笑了一下,然而,当她看见一张冷峻的脸从楼梯后出现时,她的笑容僵在了脸上。
“我以为这样的行为并不附合你的身份,斯托克小姐。”
朱丽叶感觉到一片烫人的红晕从她的脖子向脸蛋漫去,她强自镇定道,“达西先生,我并不是故意的。”
“可你至少应该出声示警!”达西严厉地打断她的话,他板起的面孔看起来十分叫人害怕,眼神十分犀利和讽刺,“真是难以置信……”
朱丽叶心底勃然而起一股情绪,她挑高了眉毛,走上前一步,仿佛这样可增加她的气势,她有些挑衅地道,“真是令人难以置信,不过请你放心,达西先生,我不会将今天我听到的这些——达西先生是个如何薄情的人,他以如何残忍的态度地对待他的妻子,以上这些,透露出去。”
说完,她没有再敢多看达西变得青黑的脸,提着裙摆,颇有些逃难似的爬上了楼梯。
这一次,她没有走错路,顺利地遇到唐娜,也顺利地回到自己在彭伯利的客房。
她毫无仪态地扑向柔软的被子,将脸埋在有些冰凉的布料里,这才感觉好了些。
有谁想到“傲慢与偏见”看不见的最后会变成了这个样子?都是骗人的。
“永恒真是可怕。”她喃喃自语。少年时期最爱的一篇故事,竟然会在她的亲眼见证下揭穿了现实的一幕。
朱丽叶极为难得地想起那些有关傲慢与偏见的远去的时光——当初那个送给她这本书的青涩少年不也正是在时光的雕琢下变成那副面目可憎的样子吗?
连最纯粹的童话故事都不是想像中那般忠诚。
朱丽叶埋在被子里的眼睛,终于为过去的时光掉下了一滴眼泪,不过它转瞬就湮没在柔软的被面中。
午饭的时候,恢复常态的朱丽叶得知达西先生将有一项紧急的事务必须冒着大雨赶往伦敦,她微微松了一口气——她还是冲动了,毕竟,她此刻的身份只是一个陌生的借住的客人。
接下来的两天,除了吃饭,朱丽叶一直规规矩矩地待在自己的卧室里,或是阅读书籍,或是和格里菲夫人聊天,偶尔去她的画室看她画画,她们倒是成了在一定程度上无话不说的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