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零七章 行半步、谋万里!为侯爷大业,死得其所!
秘书阁的存在,中行固之前听韩绍提过。
只是当时中行固并没有放在心上。
还以为这是韩绍用来将自己从繁琐杂事中解脱出来的手段而已。
直到此刻中行固才发现自己怕是将问题想得简单了。
旁听机要。
下一步岂不是要参与议事?
这让中行固下意识想到了朝廷中一个类似的职位,侍中。
唔,不对!
这秘书郎的职位还有辅佐政务之权!
这样一来,权力可就比侍中一职大得多了!
反倒是与丞相有些类似了。
中行固想到这里,瞥了一眼恭恭敬敬跪坐在一旁的周玄。
饶是他向来对韩绍马首是瞻从不违逆,心中还是忍不住生出一道念头。
‘侯爷将如此重要的职位,交由一个外来之人,是不是有些草率了?’
可就在他壮着胆子,准备试探着提醒韩绍一句的时候。
韩绍似乎已经猜到了他心中所想,哂笑着传音道。
“放心,以后这秘书阁不会只有一位秘书郎。”
听到韩绍这话,中行固心中顿时一松。
‘不是将这般大权全都交于一人之手就好!’
‘这人多了,权力也就分散了,自然不会威胁到……’
中行固心头一震,忽然意识到了什么。
侯爷这是要……分割‘丞相’之权?
不对!
如果这秘书阁未来能够彻底取代‘丞相’的职能,那么‘丞相’的存在还有什么意义?
而一个毫无意义的职位,留之何用?
不如弃之!
几乎是短短一瞬间,中行固便理清了这其中的内在逻辑。
同时也看清了韩绍关于未来的某些筹谋与布置。
心中震惊之余,望向韩绍目光中蕴含的敬畏,也越发浓郁了几分。
都说天下如棋局,能够落子一步、三步成竹在胸者,便可称作棋道高手。
如今他家侯爷占据的这冠军城,看似已经成了几分气候,可实际上于这副天下大局而言,所行不过半步而已!
北边乌丸始毕酣睡卧榻之侧,时时刻刻如芒在背、如鲠在喉。
非得彻底解决了这个心腹大患之后,才能算是行出完整的一步。
从此真正有资格参与到这副天下棋局之中,当一个执棋者!
中行固原先也以为他家侯爷这近一年来的种种作为,都只是为了将这剩下的半步走好、走稳。
可现在他却发现自己错了。
非常人者,行非常之事!
这般初行半步,便远谋万里的心思与城府,远非他这样看似聪颖的凡夫俗子,所能揣度!
中行固心中感慨着。
那道在韩绍面前本就佝偻畏缩的身形,越发低矮。
看得韩绍颇有几分哭笑不得之意。
他从不怀疑中行固这厮的智商与反应能力。
毕竟能以落魄寒门之身,跻身三大圣地的稷下学宫,用屁股想也该知道,这绝非易事。
只可惜,命数差了点。
一朝被人打断了筋骨,便再也站不起来了。
不过唯一让韩绍感到庆幸的事情,就是当初在草原上被自己遇到了这厮。
否则的话,以这厮的能力以及对大雍的了解,一旦真被始毕那条疯狗重用,必然会是一个大麻烦。
因为这厮也是个疯的。
从稷下学宫像狗一样爬出来的那一刻,他就已经疯了。
如今韩绍渐渐地对他的态度和善了不少,除了这厮办事尽心尽职外,其实也是韩绍想通了。
未经他人苦,莫劝他人善。
换位思考之下,如果是自己身处中行固当初的境遇,最后的结果怕是他只会比中行固疯得更加彻底!
或许那样的话,今日就不会有心怀苍生、不顾一切也要抵挡异族南下的大雍冠军侯。
有的只会是一尊不折手段屠戮众生的在世人魔!
所以啊,有时候细细思考,这天下的苍生万灵都要感激姜虎当初在战场的拼死一拉。
要感激公孙大娘子的日日披甲。
也要感激李靖、赵牧那三百残军无数次的同生共死。
是他们让韩绍跟这个原本毫无瓜葛的世界产生了某种牵绊与情感。
否则的话,这方世界于韩绍而言,其实就是一个大大的祭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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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活在这世间的芸芸众生,也只不过是被摆在祭坛上祭品而已。
他们存在的唯一意义,就是用自己的血肉与垒垒尸骨筑成一副登天之梯,供自己一步步踏上那青云之巅!
唔,好像有些扯远了。
韩绍一个恍惚,随即收拢了有些散乱的心神。
从即将破境登仙的那一刻开始,他就时常走神。
本来他还以为这是因为自己修为突破太快、根基不稳的缘故,又或者是某种即将破境登仙的正常现象。
直到现在他才发现,原来是九天之上的那颗星辰一直在尝试着影响自己。
嗯,或许也可以理解为某种引导。
只是可惜的是众所周知,他这人素来一身反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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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非他自己愿意,否则的话,没有任何存在能让他按着既定轨道、按部就班的走下去。
不过好在这一过程只是匆匆一瞬之间,对韩绍并没有太大的影响。
所以韩绍也懒得在意了。
目光从中行固脸上扫过,韩绍轻笑。
“行了,说正事吧。”
有些事情从中行固角度看来,确实有些玄乎。
可实际上韩绍也只是依葫芦画瓢,做个两界搬运工而已。
成与不成,能不能适应这方水土,韩绍也只是未雨绸缪,先做个尝试而已。
至于其它的,再说吧。
眼下最重要的,还是先要解决了始毕这条疯狗再说。
所以哪有什么行半步、谋万里,有的只有不积跬步、无以至千里罢了。
只是韩绍没想到的是他这越是平静,在中行固眼中越是高深莫测。
连带着就连声音也低沉了几分。
直到被韩绍呵斥了一顿,才勉强恢复了几分之前的模样。
不过比之以往,还是明显更加拘谨了一些。
……
六扇门这边如果没有大事,韩绍一般是不会过问的。
中行固也不敢拿些鸡零狗碎的屁事来叨扰韩绍。
但凡能被中行固筛选出来承给韩绍过目的,通常都是韩绍必须知道,又或许需要亲自定夺的。
今日自然也是如此。
神都那边,除了有几人实在熬不住神都那潭看不到希望的死水,想要北上外,倒也没有什么大事发生。
韩绍听完之后,便对在一边旁听的周玄道。
“那些人想来你也熟悉,有什么能力,能做什么事,你看着安排。”
第一次亲耳听到冠军侯府机要秘事的周玄,神色明显有些亢奋。
听到韩绍这话,当即高声应喏。
“侯爷放心,必安排妥当。”
韩绍瞥了他一眼,忽然想到一个人。
“你跟那赵干,昔日可是同僚?”
周玄闻言一愣,他却是不知道韩绍竟然连这个都知道。
于是赶忙应声道。
“确实,我与赵干于一个屋檐下共事多年,对他颇为了解。”
韩绍点头,却也没有说太多。
只是再次吩咐道。
“回头你书信一封,安抚一下赵干。”
通政司,虽然只是个看似不起眼的清水衙门。
手中也没有半点实实在在的权柄。
可却是通达朝廷与地方的上下枢纽。
这样的司衙,说是一句要害,也不为过。
而此刻的韩绍既然已经将周玄纳入核心,说话自然也不藏着掖着,颇为直白。
“他那个位置很重要。”
周玄闻言,当即点头。
“下职之后,我便亲自手书一封,尽快送至赵干手中。”
说着,周玄犹豫了下,又道。
“不过依我看,赵干应该不会出问题。”
“年初北上时,我与他二人夜谈过一番,约定一人在南、一人在北,同为侯爷效力。”
“以我对赵干此人的了解,必不会失约!”
韩绍闻言,颇为惊奇地‘哦’了一声。
“还有这事?”周玄赶忙抱歉作揖,“康成绝不敢欺瞒侯爷!”
韩绍失笑,摆摆手示意他坐下。
“本侯只是好奇而已,不用紧张。”
说是好奇,其实是感觉有趣和感慨而已。
命运的齿轮,环环相扣。
拨动了其中的任意一枚,或许是看不到的某些角落里,另外一枚自己就动了。
‘当真玄奇。’
稍加安抚了周玄一句后,韩绍又随口吩咐了一句。
“信写好了,交给六扇门,通过他们的渠道,隐秘一些,也安全一些。”
由六扇门转递的书信,自然会经过六扇门的审查。
这是早先六扇门构建交通线就定下的制度和规矩。
而相较于人性,制度和规矩明显更加可靠。
周玄不知道其中的关节,自然没有想太多,当即便应声道。
“喏。”
韩绍含笑看了他一眼,随后示意中行固继续。
却见中行固面上的表情,忽然变得严肃。
“侯爷,据南边传来的消息,黄天道这几个月以来,发展实在太快了。”
“除了冀州这个大本营,其它七州之地如今也尽是黄天信众了!”
韩绍让中行固留意遍布南方州郡的黄天道,中行固自然不敢怠慢。
只是他没想到这一过程的艰难程度,甚至不亚于神都那龙盘虎踞之地。
从七月那场席卷七州的水祸之后,中行固一连往那里撒去了不少暗子。
可结果不但收获不大,损失也大得惊人。
原因无它。
那些派过去的暗子,要么因为融入不进那些黄天信众之中,死的不明不白。
要么融入之后,竟然真的信了那黄天道,扭头便将其他暗子卖了个干净。
有些地方甚至就连整个分舵都被连根拔起,损失可谓惨重。
这让原本并没有将这个曾经的二三流教派放在眼里的中行固,心中肉疼的同时,也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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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竟……恐怖如斯!’
果然能被自家侯爷关注的地方,必然不会简单。
可笑他中行固自以为遍观天下,可实际上也只是人云亦云,能看到的也只是皮囊表象而已。
跟侯爷实在是差得太远太远!
心中一阵感慨,中行固继续道。
“而且综合南方各地暗子传回的消息来看,接下来的黄天道怕是会有大动作!”
说完,中行固抬眼便见韩绍面上原先还带着的几分笑意,已经彻底消失不见。
一阵低垂眉眼的沉默之后,韩绍忽然出声问道。
“今天初几来着?”
中行固闻言一愣,随后赶忙应声。
“十月十三。”
十月十三,去年的今天,镇辽军刚刚出塞半旬,一路势如破竹、横扫草原各部。
谁也没想到后来的战事会打成那般惨烈。
韩绍收回思绪,叹息一声道。
“怕是已经来不及了。”
说着,颇为无奈地摇了摇头。
“传令,让南边的人撤回来吧,能活一个是一个。”
这事也怪他,这段时间的注意力全都放在了北边的草原。
明明前些日子李瑾那老阉奴提醒过他一次,韩绍也记在了心里,可偏偏他却忘了暗子这一茬。
这世上很多时候就是这样。
上位者的一时疏忽,便有一条条人命葬送其中。
只是这个时候再自责也无济于事,尽量减少损失才是当务之急的事情。
然而让韩绍意外的是一向对自己言听计从的中行固,此时却出奇的反驳道。
“侯爷,老奴觉得此事不妥……”
花了那么多代价,死了那么多人,这突然全部撤回来,岂不意味着之前的投入,全都打了水漂?
中行固不甘心。
更何况……
“依老奴看,让这些暗子继续留在那里,或许来日会有奇效。”
韩绍闻言,脸色顿时阴沉了下来。
“你可知道,这样的话,你手底下的那些人,很可能一个都回不来?”
“本侯记得,那些人里有些还是你亲自教导,然后送过去的吧?”
跟钱财相比,韩绍向来更看重人。
六扇门的人,虽然不多出身市井,有些甚至屁股后面还不大干净。
可他们也是替他韩某人在卖命。
既然如此,韩绍就要替他们惜命!
韩绍这话说完,原以为中行固这条老狗会如往常一般,跪地叩首然后领命。
可没想到这厮却是梗着脖子,一揖到底,掷地有声道。
“六扇门上下不惜此身!为侯爷大业而死!死得其所!”
你他妈还有理了!
韩绍怒极反笑。
“不惜此身?死得其所?”
“伱呢?中行固,你也愿为本侯而死?”
说着,目光骤然一冷,看着中行固一字一顿道。
“你轻飘飘一句,就可以送别人去死。”
“现在本侯若是让你去死,你去是不去?”
异性相吸,同性相斥。
韩绍自认为自己是个虚伪的人。
所以他向来讨厌同样虚伪的人。
因为这会让他感觉这是在照镜子。
他懂中行固。
知道他怕死,知道他从来都不想死。
知道他能活到现在,完全就靠胸中积蓄的那一股刻骨的仇恨撑着。
仇人不死,他不死。
死也死不瞑目!
而一个不想死、不敢死的人,偏偏说出这般大义凛然的话,岂不可笑?
还是你中行固胆子肥了,觉得本侯好糊弄?
中行固抬首望着韩绍冰冷的眼神,听着他话语里的嘲讽。
不知忽然想起当初那混乱的战场之上,一骑黑甲、锐不可当,直冲狼旗大纛之下。
当时自己在想什么?
吾命休矣?
再后来便是一次又一次,有如老狗一般匍匐在地,乞求活命。
所以中行固从来都不怨恨韩绍折辱他、羞辱他,这一切都是他自己求来的。
求仁得仁,亦复何怨?
不过现在他却是不用求了,因为他知道侯爷是信人。
但凡只要是他开口答应的事情,就从来没有食言过一次。
对旁人如此,对他中行固自然也是如此。
所以既然侯爷已经答应过他,只要他能尽心尽力为他做事,总有一天侯爷会替他达成夙愿,这就够了。
这一点,中行固向来坚信到近乎迷信。
念头转到这里,中行固忽然感觉心头一松,宛如一下子卸下了早已不堪重负的千斤重担一般,轻松无比。
可很快一股积压在心底许久的狂热瞬间冲散了这份短暂的轻松。
“侯爷。”
中行固一如往昔般跪伏在地,姿态恭敬。
韩绍眯着眼睛看着这条老狗表演,准备看他如何求饶。
可没想到下一刻,便见这厮有如这世间最狂热的狂信徒,顿首道。
“六扇门上下皆为侯爷忠犬!愿为侯爷大业而死!死不旋踵!”
“侯爷若是不信,可自老奴而始!”
本以为这厮是在演戏的韩绍,下一刻原本眯起的双眼蓦然睁大。
自毁神魂?
不是!你真死给老子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