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2章 家祭 刻薄寡恩的韩绍
女子性柔。
故高手过招总是在无形之中有来有回。
不过总的来说,公孙辛夷这位大娘子在姜婉面前,也不是毫无招架之力。
而韩绍打太极的功夫同样不弱。
这才能在两位高手暗地里的拳来腿往中不断运用接、化、发,在消除劲气、余波的同时,做到完美的平衡。
翻车?
不存在的。
因为虞璇玑等姬妾,就是他替自己准备的第三个轮子。
只要他不作死了猛踩油门飙车,这‘车’就必然四平八稳,不会出现‘车毁人亡’的惨事。
……
庶民,大多是没有族墓的。
更谈不什么讲究风水。
城外近郊的四周,在得到官府许可的前提下,皆可葬人、埋人。
韩父、姜父终究是有着镇辽军的身份,又是殁于战事。
故而所葬之坟茔位置并不算太荒僻,也不算太过难寻。
载着一家子的车辇在亲卫的护卫下,沿着长街一路向北出了城,再走上一会儿便差不多到了地界。
“这些都是镇辽军……”
许是即将前去祭拜公婆,这一路来就算是性子最为跳脱的白真真,也严整了神色,没敢胡乱说话。
此刻被陈文君这声惊呼牵动了心神,顿时全都下意识借着被挑开的车帘往车辇外望去。
那一片近乎没有尽头的坟茔石碑,说是震惊或许不太妥当,但失神是肯定的。
“都是。”
“我镇辽军数十年来阵殁的将士,大多便安葬于此。”
公孙辛夷平时说话,通常没什么太大的情绪起伏,但此时却有些低沉。
镇辽城最好的酒楼,名曰镇北。
但镇辽城中的老人却知道,真正镇北的从来都不是那座名动幽州的第一高楼。
而是眼前这一片几乎看到尽头的低矮坟茔,是这些坟茔下埋葬的英灵。
是他们在城北遥望北方,是一代一代的他们用生前血肉、死后英灵在镇北!
那镇北楼不过是因为军中武人大多好酒,这才因此沾染了他们几分遗泽与名头罢了。
车辇中的一众妇人听闻公孙辛夷这话,越发沉默了几分。
以她们的出身和过往,又怎么会真正体会到武人的壮烈与牺牲?
眼下置身这片沉默无声的无数坟茔中,却是让她们有了几分切实的感受。
连带着呼吸也沉重了些许。
……
正月二十二,甲午日,宜安葬、祭祀。
从另一个角度看,这也算是一个‘吉日’。
所以今日城北的这处稍显特殊的地界,并不只是来了韩绍这一行人。
甚至往来的人还不少。
毕竟去岁那一战,不少将士的遗骸年后才真正顺利回到镇辽城这片乡土。
安葬之后,再从头七到末七,又是七七四十九天,才算是真正的终结。
韩绍这一趟回到镇辽城,车辇并不奢华。
但有着随行的亲卫簇拥,落在沿途行人的眼中,又怎么可能不引人注意?
一路行来,不少行人心中讶异这样的贵人怎么会出现在这里,面上又不得不慌忙避让到道旁,躬身行礼。
几次过后,韩绍不得不运用神通遮掩了行藏,默然前行。
等到真正到了地方才撤去神通,重新露出一行人的身影。
而这大白天的大变活人,又是在这坟冢之地,着实将此地几人吓得不轻。
其中一名苍髯老者岁数不小,好悬没一口气上不来,直接过去。
好在萧裕反应快,瞬间渡过去一道法力,这才将老者那口气缓了过来。
只是让他没想到的是那老者一口气缓过来后,竟强忍着惧意反过来喝问道。
“你……你们是什么人?怎么会……来到此处!”
这个问题问的好。
不但萧裕愣住了,就连韩绍这个正主也愣住了。
一时间,差点以为是自己走错了地方。
眉头微蹙间正要开口,却被身边的姜婉扯了扯衣袖。
一番耳语后,韩绍这才明白过来事情的原委。
从车辇中走出,韩绍眯着眼睛望着眼前几名老少,沉默了片刻,才淡淡道。
“孤来祭拜亡父。”
这话出口,身前几名老少怔愣了好半晌。
过一阵,那老者似是才反应过来,瞪大了那双已经浑浊的老眼,上下打量了韩绍一阵,忽然一脸惊喜道。
“你是二兄家的那位……绍哥儿?”
尊者讳名。
眼看这老儿直呼君上名讳,一众亲卫眼中煞气一盛,断喝道。
“放肆!”
这些亲卫虽然跟军中真正的悍卒相比大多是花架子,但一身修为却不是假的。
语如惊雷,裹挟着滔天煞气,一声断喝足以让寻常人肝胆俱裂。
尽管有韩绍一念护住了他们的心神,其中两个与韩绍年岁相差不大的年轻人还是身子一软,狼狈坐倒在地。
反倒是那老者身子只是晃了晃,没有真的失态。
见地上两人起身时眼中流露出的愤恨与不满,韩绍眼神微眯,却没有多作搭理。
稍稍感应了下老者身上那不算稀薄的同枝血脉,便点头道。
“叔祖这些段时日辛苦了。”
老者闻言,赶忙摇头道。
“不辛苦!不辛苦!绍哥儿哪里的话!我韩家好不容易祖坟冒青烟,才出了绍哥儿这样的大人物。”
“叔祖我总该看顾着些。”
对此,韩绍不置可否。
刚刚姜婉已经跟他交代清楚了,眼前这一群人确实算是他的血脉同族。
按照这处世间的规矩,未出五服的都算是血脉近亲。
眼前这老者关系则还要近上一些。
他与韩绍祖父是一母同胞的嫡亲兄弟。
韩绍叫他一声叔祖,倒是理所应当,并不算是折他的寿。
而眼看韩绍认下了这门亲,老者神色颇为激动,匆忙拉来身边几人。
“还不快来见过绍哥儿,现在绍哥儿可是贵人了,以后自有你们的造化。”
他这把年纪了,不顾脸面,替子侄守坟。
等的,可不就是今日?
而听闻老者这话,包括刚刚被吓得跌倒在地的两人在内,几人也不论辈分匆忙在韩绍面前见礼。
“见……见过绍哥儿。”
其中一个年岁与韩绍差不多,应该稍长一些的年轻人,面色带着几分潮红地道。
“绍哥儿,我……我是你族兄。”
族兄?
韩绍想了想,最终看在万一将来自己事败,这人也要跟着一起砍脑壳的份上,不喜不怒地点了点头。
勉强算是认可了他的话。
而这时,心思活泛的萧裕看出来韩绍似是对眼前这些人兴致不高,直接走上前道。
“君上,时间差不多了。”
韩绍点头。
转身回到车辇前,亲自将公孙辛夷和姜婉引下车辇。
前者清冷贵气,后者温婉秀丽,皆不似人间俗物。
这样的女子,寻常百姓别说是时常得见,就算见了也不敢多看,生怕给自己招来祸端。
而此刻就这么出现在老者几人面前,顿时让他们呼吸一滞,神色紧张了起来。
而紧随其后下了车撵的虞璇玑等姬妾,或有仙姿、或贵不可言、或妖媚惑人,则更是让他们呆愣原地。
不过一想到就算这样的女子,也不过是他韩家的妇人。
几人心中的紧张稍稍缓解了几分,其中一人甚至壮着胆子偷偷瞄向生得最是妖媚的涂山妃璇。
心道,也不知绍哥儿是如何消受这等妖艳女子的。
而以涂山妃璇的修为,别说是这样直白的目光了,就算是远隔万里的暗中窥探,她也能心生感应。
那双天生妩媚多情的眉头微微蹙起。
只是考虑到此地肃穆,她也不敢放肆,所以只能暂时忍耐了下来。
不过她能忍,正带着她们往坟茔走去的韩绍,却是脚步一顿。
人未转身,已然回首望向那人。
“族叔是吧?”
“你是不是以为她是姬妾,就可以不尊重她?”
面对韩绍有如狼视回顾的目光,那人神色一滞。
韩绍没有给他回话的机会,只是将目光转而落在他那位叔祖身上,淡淡道。
“孤乃陛下钦赐燕国公,人间王侯。”
“以我一脉为嫡,尔等为庶,叔祖你有没有意见?”
韩绍那位叔祖闻言,面上激动的神色顿时僵住,一时间有些无所适从。
片刻之后,才讷讷道。
“没……没意见。”
韩绍闻言微微颔首,随后又道。
“孤这一脉人丁单薄,父祖早亡,如今孤以族中嫡脉后辈之身充当宗族之长,叔祖你有没有意见?”
嫡庶他都认了,他还能有什么意见?
见他这个如今韩氏一族最年长者点头认下,韩绍满意轻笑。
这才重新将目光望向那中年汉子,神色淡漠道。
“此等奸邪之辈,焉配为我韩氏子弟?”
“留之只会玷污我韩氏家风、门楣,不若罢出族类了吧。”
“来日,再敢冒用我韩氏的名头在外面招摇撞骗,勿怪我韩氏家法森严!”
见韩绍兜了这么大个圈子,说出这话。
身前韩氏几人全都呆住了,眼中流露出难以置信之色。
这……这就逐出家门了?
韩绍那位叔祖瞠目结舌,在了解了自己那幼子犯了何错之后,张口就要替他求情。
可一抬眼便对上韩绍那双淡漠冰冷的眼眸。
“你是不是觉得他罪不至此?”
老儿低头不语,但很显然他确实是这么觉得的。
韩绍嘲讽失笑,一指点出,释放了涂山妃璇一缕天人气息。
一瞬间,恐怖骇人的气息,有如山岳压下,又转瞬即收。
“冒犯一尊八境天人,是谁给的他这么大的胆子?”
“是你?还是孤?”
望着眼前面如死灰的几人,韩绍冷哼。
“今日,若不是他姓韩,若不是你们姓韩,不止是他,你知道你们的下场吗?”
草芥小民,得罪一个区区百里侯,就能破家灭门。
更何况是居于云端的八境天人?
一阵死寂间,已经觉察到自己下场的那所谓族叔惨白着脸色,慌乱叩倒在地,一面向韩绍求饶,一面对那老儿哀求道。
“父亲!父亲!你求求绍哥儿!求求绍哥儿啊!”
“孩儿不要被逐出家族啊!”
当了一辈子草芥贱民,好不容易有了这泼天的造化,尚未来得及作威作福,便跌落云端。
这种巨大的落差,简直跟凌迟差不多。
只可惜他最终失望了。
纵然老儿素来宠爱这个幼子,可与一大家子将来的荣华富贵相比,又算得了什么?
更何况以这老儿甘愿舍弃长辈脸面,也要来替韩父守坟的举动,便可以看出这老儿大智慧没有,小聪明肯定不缺。
“都听族长的。”
“回头我便将族谱全都交由族长,将此子除名。”
到底是人老成精,已经觉察到韩绍的冷淡的他,甚至不再敢以叔祖自称,更不敢再称呼韩绍‘绍哥儿’。
而对于他的识相,韩绍满意点头,随后摆了摆手。
“拖下去。”
在亡父坟前整这一出,韩绍只觉晦气,却也没往心里去。
对于这些所谓的族人,他的态度一直都是如此。
若是有些能耐,勉强合用,他倒是不吝啬给予一个机会,也算是全了这一番血脉缘分。
毕竟用谁不是用?
就比如那韩昭韩三郎,他就挺满意。
至于说想要凭借一个简单的‘韩’字,就想坐享其成、直入青云,甚至抱着其他不切实际的幻想,韩绍只能说他们不但想多了。
而且是取死有道。
“以后好好替孤掌管、打理家庙,孤可保你们衣食无忧。”
“其它的,不要多想。”
听到韩绍这话,包括老儿在内几人瞬间急了,甚至顾不上畏惧。
“绍哥儿!我们可是你的血脉至亲、手足兄弟啊!”
“血脉至亲?手足兄弟?”
韩绍莞尔一笑。
且不说他了,就是韩父尚在的时候,也不见他们登门过一次。
只不过那些过去的尘封往事,他懒得深究罢了。
说着,顺手一指那些亲卫,漠然道。
“孤有带甲袍泽手足数十万,何用你们这些废物?”
韩绍那两位族兄颇为不忿。
“三郎怎么就可以?”
正是因为三郎韩昭,他们才能出现在韩绍面前。
而三郎韩昭确实也凭借这份血脉因缘青云直上,据说如今已经是统领五百骑的曲军候。
在他们看来,大家血脉相近,凭什么三郎可以,他们就不行?
韩绍闻言,有些被逗笑了。
挥手示意道。
“给他一把刀,再来一个人。”
长刀落地,一名亲卫站出。
韩绍看着那废物,淡淡道。
“孤这亲卫不用修为,你与他过上三招。”
“三招过后,孤予你官职。”
还有这好事?
那废物慌忙捡刀,不过在这之前,他忽然问道。
“若过不了三招,该当如何?”
韩绍有些奇怪。
“战场厮杀,非生即死。”
“过不了,当然是死。”
说着,见他脸色一白,就要扔刀。
韩绍淡淡道。
“军中无戏言,拿了刀,再丢刀,就是降卒,你想好了。”
这话一出,不但所有人都白了脸色。
韩绍那叔祖更是惶急道。
“族长!不要!我们什么都不要了!只求给族长好好守好家庙,求族长开恩!”
开恩?
以蛇身居于真龙之侧,妄图借真龙之气化龙,就要做好被真龙所噬的心理准备。
否则这天下哪有这种好事?
韩绍只瞥了他一眼,道。
“你亲眼看着他们,等结果出来了,再来寻孤。”
说完,不理会彻底呆愣原地的老儿,带着一众妻妾往亡父坟前走去。
与之携行的公孙辛夷迟疑道。
“你就不怕传出去,旁人谤你刻薄寡恩,不近人伦亲情?”
姜婉犹豫了下,也道。
“今日父亲坟前见血,是不是不大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