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油抹布表演绝招
那是盛夏的一天下午,上班时分,巴河市矿山机械厂的办公楼下聚集了几百个人。他们都在看热闹:有人闹事了。
闹事的是个年轻人,名叫黄登级。只见他上身穿件红背心,下身是一条肥大的半截裤,脚上靸着人字拖鞋,正对着三楼厂长办公室的窗户叫骂:“曹汇智,你这个王八羔子,你一个四十几岁的丑男人竟敢打漂亮秘书的歪主意,你怎么不撒泡尿照照自己!你也不想想人家是谁的老婆,我看你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了!你别以为当个厂长就了不起了,勾引人家老婆,你仗势欺人算什么好汉,有本事下来单挑!今天你落在我的手里算你倒霉,你要是不下来当众道歉,稳稳当当在里面做缩头乌龟,我今天就不干活了,在这儿骂到下班。知趣的话,你就放下你的臭架子,乖乖地下来,跪在我面前,说声对不起,保证以后不敢再犯错误。别忘了,我在工业局是有靠山的,把我惹急了有你好看的!”
敢情他是在骂厂长,那胆儿着实不小。
那么,黄登级到底是何许人呢?他是焊接车间的职工,也是厂办秘书赖芙蓉的老公。此人不但平时工作吊儿郎当,还喜欢在厂内外惹是生非,打架斗殴对他来说是家常便饭,而胡搅蛮缠是他的拿手好戏。厂里拿他没办法,开除也不是,留着又不好安排,因为他确实和工业局的某些人有关系,轻易不能得罪;即使可以一脚把他踢开,又于心何忍呢?况且他还会无休止地耍赖。因为动不动和流氓们干些偷鸡摸狗的勾当,进派出所对他来说就跟串门似的,但他并不害怕jing察,而且还跟几个jing察交上了朋友,后来又称兄道弟了。
但是,他并没有多大能耐,只是喜欢招惹别人,因此大家送了个绰号给他:油抹布。意思是他就像车间里用来揩机床的油抹布一样浸不湿,晒不干。他要是想跟你过不去,就总是用死缠烂打的方法来对付你:若你想安宁,他就像一只无头苍蝇那样在你周围绕来绕去,一会儿碰碰你的肩膀,一会儿踩踩你的脚,搅得你无法安宁;若你实在急了,怒气冲冲准备教训他,他就一边喊救命一边撒腿跑开;若你疲劳得想打盹,他就趁机暴打你一顿;若你因害怕或心烦而躲着他,他就会穷追不舍。因此,只要是认识他的人,几乎个个瞧不起他,但谁都不敢惹他,生怕他耍赖。
就是这么一个垃圾一样的人,居然娶了赖芙蓉这个妖艳的女人做老婆。
他追求赖芙蓉的时间有好几年,最后终于如愿以偿,就在半年前结了婚。赖芙蓉长得非常漂亮,有一张白里透红的瓜子脸,身材也很苗条。因为特别爱打扮,人们叫她花蝴蝶。起初根本不理黄登级,但黄登级死缠烂打,天天跟在左右。有他跟在左右,又有他妈到处放风,说赖芙蓉和黄登级是指腹为婚的夫妻——这其实是子虚乌有的事——,这就等于宣布了一件事:那就是他黄登级是赖芙蓉的当然丈夫。那样一来,就再没人敢打赖芙蓉的主意了。时间一久,赖芙蓉就和黄登级谈起了恋爱。黄登级也算是有耐心的,也许是有信心吧,总之,他是一步一步接近她,先是争取和她说话;等她愿意和他说话了,他又设法拉她的手;等她让他拉手了,他又要搂腰。就这样,最后终于把她搞到手了。人家都暗地里议论:一朵鲜花插在牛粪上了!黄登级知道人们这样议论他,还厚颜无耻地说:“鲜花插在牛粪上才好呢!牛粪不是好肥料吗?有肥料的鲜花会开得越来越鲜艳!”就因为他这样自嘲过,赖芙蓉又给他起了个外号叫牛粪,只不过叫了一阵子就不再叫了。
那天中午,黄登级和赖芙蓉躺在床上开玩笑,两个人互相贬低对方。因为说得过火了,赖芙蓉竟将两天前自己和厂长曹汇智之间的风流韵事说了出来。黄登级开始不相信,赖芙蓉又将曹汇智对她如何如何的具体细节也说了出来,惹得黄登级醋意大发,血冲脑门,一到上班时间就往办公楼这边奔了过来。
也是,一般情况下,只有黄登级调戏人家老婆,谁敢占他便宜呢?那不是太岁头上动土吗?
“不会吧!曹厂长哪儿会干那种事?”一个车工表示怀疑,认为黄登级是捕风捉影,胡说八道。
“是啊!”一个模具工附和道,“要是厂长的人品有问题,怎能面对一个常年瘫痪的老婆呢?”
“谁知道?厂长也是男人,天天看着花蝴蝶在眼前晃来晃去能不动心吗?”一个电工搭腔。
“是啊!要是冤枉了他,他还不早就下来澄清了,想必是真有其事。唉!现在的当官的哪个还讲清廉哟!”一个铣工附和道。
“就算是又怎样呢?”一个检验员说,“苍蝇不叮无缝的蛋,我看多半是两厢情愿。你看那个赖芙蓉,天天打扮得妖里妖气,平时走路的样子就不正经,随时随刻都像在勾引男人。也就是曹厂长,天天和她在一起也还能正常工作,要是换个人,就算呆上一个星期,也叫她把魂勾了去了。”
“不管怎么说,”一个技术员说,“厂长毕竟出轨了。这也就是油抹布,换个人谁敢骂呀!不是忍气吞声就是一阵窃喜:忍气吞声的是怕穿上小鞋;窃喜的是自己老婆和当官的有了一腿,以后好办事!”
“说得是,油抹布也是在为咱老百姓说话呢!”一个清洁工说。
那么,事实是怎样的呢?曹汇智在两天前的下午确实和赖芙蓉有过不轨行为!因为当天上午有个切削刀具厂来了一男一女两个推销员,谈完业务后就请曹汇智、赖芙蓉以及供应处长一起去酒店里吃饭了。在落座的时候,女推销员准备挨着曹汇智坐,没想到却被赖芙蓉婉拒了。这样一来,推销员马上就知道赖芙蓉的意思了:她自己很喜欢挨着曹汇智坐。吃饭的过程中,又见赖芙蓉几次帮曹汇智夹菜,还显得很亲热的样子,两个推销员便见风使舵,一个劲夸曹汇智既有企业家的风度又有成功男人的魅力;还夸赖芙蓉年轻貌美,办事干练,不愧为曹汇智的得力助手。曹汇智多喝了几杯,就兴奋了。两个推销员很会拍马屁,又说曹汇智和赖芙蓉是最佳拍档。接着大家又开起玩笑来,总是把曹汇智和赖芙蓉扯在一起,就像他们是一家人似的,还把赖芙蓉往曹汇智身边推,赖芙蓉也不生气,还故意靠到曹汇智身上。因为用餐时间久,几个人吃过饭也没有回家,就直接去了办公室。
说实在的,曹汇智是有老婆的人,但他老婆又丑又老,而且常年瘫痪在床,不但不能和他做什么夫妻,还要他六十多岁的老娘反过来侍候。曹汇智也有七情六yu,虽然不容易动感情,怎奈赖芙蓉天生喜欢卖弄风情,早就打起他的主意来了。
回到办公室,赖芙蓉偏偏又特别温柔起来,把曹汇智扶到沙发上坐下,接着靠在他身上,一双眼睛调皮地望着他,期待着他的安抚。曹汇智实在忍不住,情不自禁地就拉过她的手,接着又让她坐到他腿上,两个人亲热了一番。
事后,曹汇智非常后悔,他担心自己会因此而受到处分。而赖芙蓉则很得意,以为得到了曹汇智的爱情。接着的几天里,她都处于兴奋的状态,这样一来就更不把黄登级放在眼里了。
黄登级十分宠爱赖芙蓉,即使明知她失足了也不责罚她:他把怒气全部发泄到了曹汇智的身上。
正当大家议论纷纷,猜测着事情的真相时,没想到曹汇智竟下来了。曹汇智原本是来要求黄登级别再闹,并请求他原谅的。没曾想黄登级一见曹汇智出来了,竟边跑边叫起来:“救命啊!厂长要行凶了!”曹汇智眼睁睁看着黄登级跑出人群,感到很无奈,又不好老站在大家面前,只好转身上楼。这时候黄登级回头一看,知道曹汇智要回办公室。还没等曹汇智走上台阶,黄登级就返身追了过来,还一边扬言:“你有本事别逃,看我不打断你的狗腿!”曹汇智以为黄登级真的要打人,就忙不迭地躲进去了。
在曹汇智的恳求下,赖芙蓉又下来了,她的目的也是一样,想劝黄登级乖乖地去上班,而不要得理不让人。见赖芙蓉出来了,黄登级眼里挤出几滴泪来,又像是委屈又像是愤恨,用稍微低一些的嗓音说:“你还有脸下来!你不是在上面陪厂长大人吗?现在好了,两个人天天在一起,关起门来什么事不能干!这下我真成了王八了!”赖芙蓉狠狠瞪了黄登级一眼,径直走上前,用手指头点了他的额头一下,他就高喊一声:“谋杀亲夫了!”又见他一屁股坐到地上,紧接着仰面一倒,四肢任意伸展开来,就像躺在自家床上一样,然后哇的一声哭了起来。他哭一阵,又骂一阵;骂一阵,再哭一阵,就像有人挖了他家的祖坟。
因为黄登级的绝招已经使完了,估计再没有什么新花样,再加上各车间、部门负责人一再催促,职工们陆续上班去了。
黄登级仰躺在办公楼的yin影下,赖芙蓉又劝他:“你给我死起来,别在这里丢人现眼!”黄登级哪里听!依旧躺在地上哭着,骂着。
赖芙蓉只好上楼,进了办公室坐在曹汇智身旁叹气。曹汇智实在无奈,又不好再次下楼去劝解,对自己的出轨行为后悔莫及。他又从窗户探出头去,见黄登级伸开四肢躺在地上,不免皱起了眉头。曹汇智知道黄登级的德xing,估计他会耍赖到底,那样影响着实不好,于是接通保卫处的电话,要他们强行将黄登级抬走。
保卫处的处长是徐克睿,他们保卫处只有一个值班的,只好就近找来工会主席未占鳌和团委书记卓祥喜。就这样,四个人抓住黄登级的四肢将他抬到了保卫处,此时黄登级口里还在叫骂个不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