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一个人被称为水鬼,顾名思义,就是善于潜水的人。
江湖上大凡被称为水鬼的人都有自己独特的水上功夫,但是这些人大多不把这种功夫用在正路上。
黑瘦汉子一边慢慢嚼着一边看了看姚朗,冷冷的说道:“小兄弟,你可不要小看了运河,这可是个好地方!不说别的,每年那些投河的人有的是,要不是我们在这儿忙活,怕是早把运河填满了!”
姚朗听了黑瘦汉子的这句话忽然想起了以前见过的一具浮尸,不仅面目全非,而且所有能被鱼吃掉的地方基本上已经全被吃掉了。想到这儿,姚朗的脸色有点变,胃里一股劲的恶心起来。
杨锋看看面前的这个人:“陈老兄,别把事情说得那么吓人!总不能天天靠着打捞死人过日子吧?”
黑瘦汉子忽然轻轻一笑:“小兄弟,你这句话倒是不假。有钱的人家会出钱,穷人家的根本也出不起,我们这些在水里混的也要积点阴德不是!既然小兄弟问了,那我就和你随便说说,就说每年五月端午赛龙舟吧!”“赛龙舟?这不是南方人才有的风俗吗,怎么沧州也有?”姚朗有些奇怪。
黑瘦汉子看了看姚朗,颇有些得意:“当然有了!不过最兴盛的时候是在大清朝乾隆爷那时候,现在民国了,反而不如原来热闹了!”说着,这个人伸手一指不远处的桥,“喏!这座桥就是中心,桥两边距离三五十丈有几条龙舟,上面坐满了人,每一条船船头上都蹲着一个水鬼,在桥上用一坛子沧州最好的美酒,那是陈酿多年的沧酒,能值不少银子呐,用油蜡一类封好口,往河里扑通一扔,这就是信号,然后几条龙舟就赶快往桥那儿奔,奔的快到的时候船头的水鬼就潜下水去,谁家的水鬼先把酒坛子举出水面,谁家的船就赢了!两岸观看的人非常的多,不仅如此,有时还开有宝局押船家,赢了的自然光彩,输了的明年再来翻本。”黑瘦汉子一边指指点点,嘴里一边还说个不停,脸上还流露出了一丝得意之色。
杨锋耳朵里听着,心里暗自想:看起来这个陈姓汉子以前也赢过几次,只是不知道为什么落到现在这般模样。
茶棚老板听陈姓汉子说的热闹,过来拍了他一把:“我说老陈,你说的这些都是你年轻那会儿的事情,如今这个世道儿你还有机会去赛龙舟吗?只怕是到死也来不了一会喽!”说着,茶棚老板给三个人沏上了一壶新茶。
黑瘦汉子看了看茶棚老板:“去去去!一边去!我就愿意提提当年勇,怎么,不行啊?如今这世道儿虽说不行,可怎么着不是活着!咱老陈好歹当年也是沧州运河上数一数二的,如今走了下坡也比你强啊!”
那茶棚老板呵呵一笑,没有再和这个老陈斗嘴,自顾自的走开了。
姚朗一边给陈姓汉子斟满茶水一边恭维道:“那是那是!你陈老兄怎么也得算沧州地方的一条好汉!”
黑瘦汉子笑了笑:“好汉咱可算不上,水鬼倒是真的!”
杨锋有一句没一句的搭着腔,眼睛却仔细的观察着小码头四周的情况,他心里暗自琢磨:“白先生既然让自己和老四找这个水鬼,想必一定是要从水路走些东西。可是这个姓陈的就只有一条打渔的小船,这样的小船能走什么样的货物?听白先生话里话外的意思,今天他们一定是冒名顶替那四个兄弟会的人去取什么东西,那这东西会是什么呢?”
黑瘦汉子吃罢一块点心轻轻拍了拍手上的残渣:“两位老弟,看样子刚跟着四爷走江湖吧?”
杨锋微微一点头:“是啊!”
黑瘦汉子看看四周无人,低声说道:“四爷这次走的什么货,你们哥俩知道不?”
杨锋和姚朗听他这么一说,都摇摇头:“这可不知道!”
杨锋怕他再问,改口说道:“陈老兄,你听说过沧州老君炉桂家盘龙刀这句话吗?”
黑瘦汉子眉峰一挑来了精神:“小老弟,你算问对人了!这沧州地面上还没有多少是咱老陈不知道的!说起这桂家盘龙刀说起来,那是多少年前的事儿啦!想当年----”黑瘦汉子的话才说到这儿忽然止住了:“小老弟,四爷来了!”
杨锋和姚朗一听这话,马上转脸看去,只见白先生那辆马车正由远及近向这里赶来。
杨锋看看姚朗,两个人站起身结算了帐迎了过去。
马车停在茶棚旁边,郝宽和狄松满脸带笑,两个人从车上搬下两个常见的柳条筐儿来。杨锋轻轻瞟了一眼,里面看样子都是些旧衣物之类的东西,而且从郝宽和狄松两个人的手法上看,这两个筐里面的东西并不重。
跑到白先生面前的陈姓汉子低声问道:“四爷,老规矩?”
白先生看了看四周,微微一点头,轻声应了一句:“老规矩!”
陈姓汉子应了一声,伸出两只手抓起两个柳条筐儿就上了小船,打了一声呼哨之后,竹竿子一撑,小船飞也似的划走了。
杨锋和姚朗站在一边看着虽也不敢多问,等白先生把手一招,两个人这才上车,又是一番颠簸,马车再次回到了高升客栈。
······
韩正看着窗外的大雨哗哗下个不停,心里有些烦躁。
二掌柜和三掌柜吩咐下来的事情他韩正还没有胆子不去,可是林宝辉说的那些话让他总觉得两位掌柜的好像有意把自己派出去。
程胜咔嚓一声拉了一下空栓,确认一下这支枪没有什么毛病之后看了看张元:“五哥,老大这是怎么啦?一点精神也没有,而且从掌柜的那儿回来连句话都不说,是不是这趟活儿太棘手啊?”
胖子放下手里的刀瞟了一眼站在窗前的韩正:“谁知道呢?反正自从老大知道二哥和老四他们走了以后就很少说话,他现在心里想什么咱们哪儿知道去!”
程胜探出头看了看站在窗前一动不动的韩正,然后凑近了张元低声说道:“五哥,要不你过去和老大说两句?总不能就这么看着老大吧?”
张元摇摇头:“我看咱们谁也别去!二哥四哥他们是替咱们哥俩扛事儿才走的,老大心里明镜似的,这会儿咱们过去,这不是明摆着找挨骂吗!我看呐,想让老大心里痛快,除非他们哥俩回来!”
程胜放下手里的枪:“五哥,你说老大是不是因为活儿太棘手?”
张元看了看程胜:“怎么,老六,你怕啦?”
程胜摆了摆手:“怕?咱们还没有怕的事情呢!”说着,他抄起步枪用力的抖了一抖,“只要我手里有这玩意,阎王老子我也不怕!”
张元看看程胜:“以前出门的时候不管遇到啥事咱都不怕,可是这回----”话说这里张元忽然不说了,他抄起桌上的盒子炮掂了掂,顺手又放回了桌子上,轻轻叹了口气:“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
听到张元这句话,程胜的心里咯噔一下,他看了看张元,低低的声音说道:“五哥,小点声,别让老大听见了!”
······
杨锋的酒量不小。
据说人的酒量一半来自天生,另一半来自后天的锻练。
不过今天杨锋一滴酒也没有喝。
杨锋的心里有太多的问题需要解决,他需要安静下来思考一会儿。
人们经常会说:近朱者赤近墨者黑!
杨锋的很多习惯有意无意的都受到了老黑的影响,他可不像姚朗那样懂的江湖事故,更不会像韩正那样考虑全面性的问题,他就习惯老黑那样的思考问题。
再让们这些弟兄当中,杨锋几乎没有跟过别人,从把那双粘满泥巴已经皴裂的脏脚踏进老刀把子,杨锋一直就跟着老黑,除了钱老板教会他写字认字以外,他的枪法、武功等等都是从老黑那里学来的,因此他在很多地方都和老黑非常相像,这其中当然也包括他的思考方式。
老黑看中杨锋的很大一方面是因为杨锋这个人的心狠,另外一方面是因为杨锋这个人心思比较重。
这样的人适合做杀手。
姚朗现在就坐在郝宽和狄松两个人旁边静静地听着这两个人说着半醉不醉的酒话。
杨锋对他们嘴里的那些江湖奇闻异事不感兴趣,他感兴趣的是郝宽和狄松这两个人和白识荆的关系以及他们做的那些事:这个白识荆白先生到底是个什么人?他和这两个人又是什么关系?他们费尽心机劫来的东西到底是什么?----
太多的问题让杨锋感到有些头晕脑胀,他站起身推开了一扇窗户,扑面而来的是一股热气。
七月的天气正是热的时候,无论你躲在什么地方,那股潮热总会找到你。
杨锋忽然想起了那个一身水锈的水鬼。
这个姓陈的黑瘦汉子这个时侯怕是早已经到了地方,有可能现在正泡在运河里。
杨锋不喜欢这些大江大河,一来是他不会水,二来是因为小时候看到那些漂在水上的浮尸。有些浮尸因为泡在水里的时候太久了,五脏六腑都已经被掏空了,有一次韩正这几个弟兄在浮尸下面看到几条死死咬住烂肉出了水都不松口的鲇鱼。正是因为这个原因,韩正的这些弟兄再也不愿意去吃鲇鱼,而杨锋更绝,他现在一条鱼也不吃。
杨锋正在胡思乱想,姚朗凑了过来:“二哥,又在琢磨什么呢?”
杨锋看了看姚朗,又看了看姚朗身后已经变得空空如也的酒桌:“他们人呢?”
姚朗笑笑:“醉了!睡觉去了!”
杨锋点点头:“老四,你又打听出什么来了?”
姚朗嘻嘻一笑:“说了怕你不信!”
杨锋微微一笑:“我有什么不信的!咱们回去再说!”说着,一拉姚朗,两个人回到了自己的客房。
兄弟会那四个人的房间现在已经空了,杨锋和姚朗也就不用担心有什么人偷听自己的谈话,所以两个人说话的声音也就大了一些。
姚朗从郝宽和狄松的谈话里听出了一些东西:白先生他们今天接到的东西是一批好东西,都是些价值不菲的宝贝,好像还是前清皇家御用的,但是具体是什么东西姚朗并不清楚。今天让那个姓陈的水鬼运走的只是其中的一部分,还有一部分他们带在了身边,其中有一件宝贝说是要送给老刀把子。
杨锋耐心的听姚朗说完,不动声色的想了想:“老四,你说这个白先生到底是什么人?”
姚朗咕咚咕咚喝了几口水,用手背抹了一下自己的嘴角:“二哥,白先生能是什么人?我估摸着,和咱们差不多!”
杨锋看看姚朗:“那这个兄弟会你知道吗?”
“兄弟会?”姚朗看看杨锋,“你是说昨天晚上那几个人说的那个兄弟会?”
杨锋点点头。
姚朗挠挠头皮:“这个我还真不知道,郝宽和狄松也没有说!”
杨锋忽然站起身看了看门外,然后侧耳听了听周围,直到确认没有人才退回到屋子里。姚朗看着杨锋的一举一动,不知道他又要干什么。
杨锋小心的从怀里掏出了一方丝帕,轻轻的把它平铺在床上。
白色的丝帕上赫然绣着两条龙。
两条搅在一起的龙。
一条黑龙和一条黄龙身体绞在一起,两个龙头一左一右,中间就是一个红色的太阳。
围绕着太阳还有很多条红色的光芒。
姚朗看看丝帕,然后又看看杨锋。
杨锋又从怀里摸索出了另外一方丝帕,只不过这方丝帕上有很多地方都被血污遮掩了,但是还是能看出来这方丝帕上的图案。
这两块丝帕上的图案看起来是一模一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