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5章 韩遂
枹罕。
只一个白昼的强攻,枹罕城就落入了蜀军的手中。而河首平汉王宋建经营十余年的枹罕,在蜀军面前,恰如一摊软泥般,经不起蜀军毫不怜惜的摧残猛攻。
此刻枹罕城外的蜀军营寨内,刘璋正听着兵曹彭羕通禀大军入城后的详细军情。
“明公,眼下枹罕城已全部落于我手,枹罕平定,陇右大安也。”彭羕喜不自禁的说道,随着枹罕城的陷落,整个陇右就划归到刘璋的统治下,案秦之故地,皆为刘璋所有也,这等的喜事,作为刘璋臣子的彭羕自是开怀不已。
“河首平汉王宋建,其人为韩遂手下的成公英和阎行所杀,如今首级正在递来的路上,明公不久便可一睹宋建的狗头。”
刘璋闻言摇了摇头,他对观赏宋建的首级没有太大的兴趣,思考片刻后他下令道:“不必把宋建的首级递来,让人直接悬挂到枹罕城头,用以告戒四方之士,汉家不可轻辱。”
“诺。”彭羕点头,应了下来。
“韩遂呢?”刘璋追问了一句,即是成公英和阎行反正,弃暗投明,递上河首平汉王宋建的首级用作归顺的觐见礼。那作为成公英和阎行二人主上的韩遂,莫不是也被成公英和阎行所杀?
成公英和阎行弑主归降的念头,只在刘璋的大脑中存在了片刻,就烟消云散了去,他隐约的记得,历史上阎行有过背叛韩遂的举动,但成公英却是自始至终一直追随在韩遂左右,不离不弃,是响当当的一名忠臣。
若是只有阎行,那刘璋多半会认为韩遂也被杀了,首级用作了觐见礼,可多了一个成公英,而成公英必然不会做出弑主的举措,那韩遂现下的生死就存疑了。
刘璋的疑惑没有存在太久,彭羕就出言解开了他的疑惑:“禀明公,韩遂单人出降,却是和献上宋建首级的成公英和阎行分作两路,互不相干。”
“嗯?哦。”刘璋惑然了一声,而后他很快就明白了其中的关节。韩遂如此行事,想来一则是让属下成公英和阎行可以揽得功劳,用宋建的首级做归顺刘璋的见面礼;二则是成公英和阎行不至于背上叛主的名声,毕竟韩遂是自己出降,而不是成公英和阎行绑缚献上。
“当真是用心良苦。”刘璋感慨了一声。
彭羕为人聪慧,他也大抵明白了其中的曲折,亦是感慨了一声道:“韩文约的确是用心良苦,其人行事不负枭杰之名。”
一日过后,枹罕城内为蜀军清理干净,昔日的河首平汉王宋建所僭越建造的王宫殿宇,为蜀军所拆卸捣毁,宋建所置丞相百官,为蜀军尽数诛杀,以昭明乱臣贼子的下场。
而在枹罕城一片清明的当下,刘璋才施施然的御马向着枹罕城内踏入,走到城墙前数丈处时,刘璋微微抬首举目,扫了一眼被悬挂在枹罕城头的宋建首级,他露出一抹清浅的笑意,随即扬鞭驱马踏入了枹罕城内。
枹罕,县寺。
大堂之内,刘璋高居上首的位置,接见了弃暗投明的成公英和阎行二人。
“卿二人弃暗投明,诛杀宋建,可谓是明于事理之人,亦是有功之臣也,今拔擢成公先生为凉州从事,阎君为讨羌校尉。”
刘璋给出了对成公英和阎行弃暗投明、迷途知返的报酬。
“谢明公。”阎行热切的跪拜而下,他一则是喜于摆脱了逆贼的身份,二则是高兴官身得以拔擢,心下不由欢喜的紧。
“谢明公。”成公英亦是跪拜谢恩,但他的语气比起阎行较为平淡些,并未有太过的热切和激动。许是谋士一贯的淡然在作祟,也许是他还未曾心服刘璋。
攻克枹罕,诛杀宋建,是一桩赫赫武功。于是入夜之后,刘璋为了庆祝如此迅捷的拿下枹罕,他摆开了一场宴席。
念及枹罕城刚刚拿下,可能还有阴祟之物藏匿于黑暗之中,欲图犯上作乱。所以晚宴之上,饮酒但以点到为止,没有大醉酩酊的情况出现。
宴会上,刘璋偶尔举杯向着成公英和阎行,向两位新降之人劝酒,以表优待之意,同时表明自身的礼贤之心。
“不知明公打算如何处置韩将军。”宴会之上,成公英终是按捺不住,他朝着刘璋问询了一句,打算知道刘璋对韩遂的处置,且知道,到现在韩遂依旧在囚牢中,没有得到一个明确的处置结果,却是不知将来如何。
随着成公英的话语传出,略微热闹的宴会稍稍顿了顿,出现了短暂的沉默,众人纷纷将目光看向不合时宜的成公英,推测成公英这是心念故主,欲为故主求情。
堂内众人,其中尤以阎行和马超二人,望向成公英的目光较为炯亮。阎行自忖他和成公英同时归降刘璋,若是成公英接下来的话恶了刘璋,他只怕也没有好果子吃。而马超目中生出恨意,他担心成公英耍弄口舌,说动刘璋留下了韩遂一命,那他的父弟之仇将不得报也。
彭羕坐在成公英的近处,他见刘璋正举杯饮酒,不及对答成公英,于是他面色不善的插嘴,代替刘璋回了一句:“明公前已有言,韩文约祸乱陇右十余载,无有恩德于凉州,此国之逆贼,民之强寇,唯有枭首示众,以明朝廷的威刑。”
刘璋淡淡的饮下一杯酒水,而后放下手中的酒杯,并未作声,似是默认了彭羕的代答。
而成公英闻得彭羕的话,及观察刘璋颜色,他自是就算自己巧舌如簧,也说不得上首的刘璋留下他的故主韩遂一命。
心中暗叹了一声后,成公英出席拱手向着刘璋请命道:“明公,英往时同韩将军义为君臣,虽是如今其罪不可赦也,然还请明公给韩将军一个体面,勿使其人身首分离,体面不存。”
阎行闻得此言,他沉默了片刻后,亦是出席拱手请命,附和了成公英一句。虽是今日做了刘璋的臣子,可若是不念旧主一分,在他人眼中,就失却了良人的身份了。
“此事,吾允了。”刘璋点了点头,给出了他的定论。
随着刘璋的定论一出,成公英和阎行,这两位韩遂旧时的臣子,脸上微微浮现出感切之意,感切于刘璋的宽仁。
而另一边的马超,他则是心下大宽,方才他还准备在成公英说出可能劝告刘璋留下韩遂一命的话语时,出席同成公英抗言相争,如今成公英只是请求给韩遂一个体面,他也就不用忧心什么了。
作为同韩遂有血海深仇的马超,对于韩遂是怎么样的死法并不在意,虽是他觉得能将韩遂五马分尸了最好。但如今刘璋即是答应了成公英,给韩遂一个体面,马超自是只能认可,不敢有什么悖逆的心思。
接下来,成公英和阎行各自归席,宴会继续热热闹闹了起来。此时不少人来到成公英的席位前,向着成公英敬起酒水来,成公英不忘旧主的行为,得到了不少人的认可。
宴会并未持续到太晚,月亮将至中天的时候,就悄然落幕了。
翌日。
枹罕城外的大夏河边,刘璋轻车熟路的甩出鱼线,于大夏河边垂钓了起来。不多时,远处的鱼线轻微晃动,随即被拉的绷直,刘璋气定神闲的握紧钓竿,同咬钩的大鱼拉扯了起来。
在老司机刘璋的拿捏下,咬钩的大鱼被溜的没了脾气,最终被刘璋轻轻一带,落到了河边的青青草地上。
“好一条大鱼,大司马好钓艺。”
刘璋钓得大鱼的同时,数丈外传来了一声恭维的声音,他眸子一扫,在确认来人身份后,他淡然一笑:“是好一条大鱼,入得吾手也。”他一语双关。
数丈外的韩遂微微一怔,随即笑了起来,他拆穿了刘璋话语中的意思:“能被大司马视作一条大鱼,是我韩遂的荣幸。”
“韩将军可会垂钓?”刘璋随口问询了一句,对于舍弃自己,保全属下的韩遂,刘璋多少有一二好感,于是他趁着垂钓的闲暇,招来韩遂一会,打算和这位凉州豪杰聊上几句。
韩遂摇了摇头,他回答道:“遂不通此道,每每垂钓于江河,都是空手而归。”
“可愿学否?”刘璋追问了一句。
韩遂闻言微微皱眉,他思索起了刘璋的真意,片刻后,他又是摇了摇头:“遂时日无多,怕是没有时间能学会大司马垂钓大鱼的本事了。”
“也是。”刘璋点头,他顺其自然的扯开了话题:“听说韩将军以前是金城太守殷华的故吏,在殷华病逝之后,追送殷华的棺椁到了遐邱,并刊石纪念其功勋,由是闻名。”
韩遂沉默了,他微微低垂下脑袋。
“又闻韩将军昔日作为计吏前往雒阳,得大将军何进相见,曾出言劝告大将军诛杀宦官,赫然有澄清天下的志向,亦不失为一汉家英杰也。”
韩遂神色有些赧然,他继续保持着沉默。
“以韩将军年轻时候的行迹,推及日后,上足以任公卿,下足以出为太守,就算闭门不出,不理俗务,亦为凉州名士,著名于西州也。”刘璋诚恳的道了一句。
“对了,吾听闻,韩将军本名韩约,后来方才改为的韩遂,不知此事真切与否。”
“是也。”韩遂点了点头头,他颓唐的说道:“遂少时著名于西州,闻名于关陇,那时候风华正茂、书生意气,言及天下事,有志于澄清寰宇……送行故主殷华,劝告何进诛杀宦官,皆是此类之志也。”
“可天不遂人愿。”韩遂叹了口气:“中平元年的那个冬日,羌狗北宫伯玉和李文侯造逆于西州,我和同郡督军从事边章由于在陇右声名显赫,被北宫伯玉劫持,以壮逆贼的声势,从此遂一朝落入泥泞,再也洗不了贼身。”
“当时为了在乱贼兵败的时候,不至于祸及家人,于是我将姓名从韩约改为了韩遂,由此连姓名不存也。”韩遂目光深邃,他念及过往,不免神伤在怀。
曾经那个意气风发、欲澄清天下的少年,因世事变幻,难以自己,最终成为了一名响当当的汉贼,不得澄清时局,反而是祸乱天下,搅弄起了时局。真可谓是世事无常,人生不可控也。
韩遂长舒一口气,他笑道:“过往之事,不可念也,今日之事,当深思也。”韩遂露出了一分悔意,说起来,刚开始为北宫伯玉劫持的时候,他还冀望着有朝一日从叛军处脱身,洗心革面,重新做回汉臣,可入得贼窟,罪孽深重,却是难以再回头了。
随着时局的变幻,他一个被劫持,不得已做了贼子的人,却是成为了最大的贼头,几次三番作乱于陇右之地,搅扰的关陇之地不得安宁。
并且他的所言所行,逐渐抛弃了旧日士大夫的礼义廉耻,浑然成为了一名贼寇,背叛和阴谋,只要能生存下去,他是无有不用。
“韩将军如今追悔,也不算迟。”刘璋瞧出了韩遂面上的羞赧,知晓这位纵横祸乱凉州十余年的枭杰,临终之前念及往事,最终还是后悔此生。
刘璋放下手中的钓竿,他正色着对韩遂说道:“将军的故吏成公英前面有所请求,让吾给将军一个体面,吾允了他。”
“如此,多谢大司马了。”韩遂郑重其事的拱手俯身,向着刘璋致谢了一声。
“嗯。”刘璋点头领下韩遂的谢意。
不一日,到了韩遂受戮的时候,成公英和阎行,这两位韩遂的故吏,得到刘璋的允许,来到囚牢中为韩遂送行。
“将军。”成公英泣不成声,他只恭声喊了一句,连带着一旁的阎行也有些伤感。
“何做妇人姿态。”韩遂此刻还有谈笑的心思,他笑了一声,让成公英收起伤感之情,而后叮嘱成公英和阎行道:“好生服事大司马,将来扬名海内,封侯赏爵。让宇内之人知晓,我韩遂的眼光不差。”
同成公英和阎行切谈了一二后,韩遂斥退了成公英和阎行,他将悬梁自尽,不想让成公英和阎行见到他临终前的窘态。
成公英和阎行退去,韩遂将素帛悬于梁上,而后头颅一伸,无有迟疑的了结了自己的性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