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25
到八点半,家长们都起床了。
厨房与餐厅,忙得像是即将上台演出的交响乐团,不知道谁碰到了什么,总能引起一阵叮铃哐啷。
有人要沙拉酱,有人要玫瑰盐,递来送往,热闹得不行。
祁琳一边启动破壁机榨鲜橙汁,一边说:“祁然,去楼上问问你哥吃不吃早饭。”
坐在沙发上啃着一颗苹果的孟祁然起身上楼。
两分钟后下来了,说道:“他说他不吃,要再睡一会儿。”
造成某人睡眠不足的“罪魁祸首”陈清雾,莫名心虚。
祁琳又问:“那我们九点半出门,他跟不跟我们一起啊?”
孟祁然一顿:“哦,没问……”
“……你这个孩子,戳一下动一下是吗?”
孟祁然笑说:“我再去问问。”
片刻,他去而复返,“他说叫我们先去,他下午再过去。”
打仗一样的早餐吃完,大家各自回房间换衣服收拾。
楼下,妈妈们已在互相搽涂防晒霜。
陈清雾晃了晃防晒喷雾的瓶子,按压喷头,“呲呲呲”地沿着脚踝喷上大腿。
喷雾有股柠檬味,清新好闻,祁琳笑说:“清雾你给我也喷一点。”
祁琳双臂张开,陈清雾帮她将大片皮肤都喷了一遍。
“耳饰真漂亮,是陶瓷的啊清雾?”
陈清雾笑说:“是的。自己烧的。您要是喜欢的话,下次我再做两对送给您。”
祁琳连说喜欢。
都收拾好了,大家一齐出门,坐上提前订租的两部敞篷轿跑,往岛屿另一端的海湾开去。
那附近有个海洋馆,逛过之后,大家先去餐厅吃中饭,稍作休息,去往海滩。
海滩上各色遮阳伞已经支了起来,寻了一块宽敞的地方,大家放了东西。
孟祁然走到陈清雾身旁,“下去游泳吗,雾雾?”
“我有点困,想睡一下再去。”
那边,两位爸爸已然跃跃欲试,一边热身一边喊道:“祁然,一会儿比赛啊。”
孟祁然看向陈清雾,神色有些犹豫。
陈清雾说:“没关系不用管我,你去陪他们。”
孟祁然说:“那我跟他们游两圈再过来陪你玩。”
三人下水比赛去了。
而两位妈妈不想辜负碧海蓝天的美景,遍找角度,请陈清雾帮忙拍照。收到照片之后,就在阳伞底下的躺椅上躺了下来,各自修图。
陈清雾坐在最外侧的躺椅上,看了看手机上显示的时间,给孟弗渊发去消息。
陈清雾:还没醒?
十分钟后,她收到了回复。
孟弗渊:醒了。
陈清雾:厨房冰箱里有一个三明治,本来是留给你当早餐的,看来用不到了。
孟弗渊:受宠若惊。
孟弗渊:谢谢。正好我还没吃中饭。
陈清雾忍不住微笑,回复道:那你中饭还是吃点好的吧。
孟弗渊叫她分享一下位置信息,他收拾过后便过来。
放下手机,陈清雾在躺椅上躺了下来,拿遮阳帽盖住脸。
海风舒适,那规律拍击沙滩的海浪声更是催眠,她不知不觉就睡了过去。
孟弗渊到的时候,两位妈妈正准备下水去。
祁琳招了一下手,笑说:“睡好了没?”
孟弗渊点了点头,走到两人跟前,“准备去游泳?”
廖书曼笑说:“来都来了,还是得下水泡一会儿。”
她朝陈清雾走去,打算将人叫起来帮忙看一会儿东西。
孟弗渊说:“阿姨你们去吧,东西我看着。”
看着两位妈妈下了水,孟弗渊往最外侧躺椅走去。
地上铺了一张毛巾,他顺势坐了下来,支起一条腿,往躺椅上看了看。
防晒衫下,隐约可见穿的是分体式泳衣。
孟弗渊没多看,抬手,将陈清雾盖在脸上的帽子拿了下来。
突然强烈的光照,让陈清雾蹙了蹙眉,下意识抬臂去挡,片刻后,缓缓睁眼。
一偏头,对上孟弗渊的目光。
陈清雾一下坐起来,“……你来了。”
“嗯。”
孟弗渊换了一身白色,苎麻的质地,有种清逸的闲适。
陈清雾展眼往海面上望去,隐约可见祁琳和廖书曼游泳的身影,而孟祁然和两位爸爸则不见了踪影。
“你休息好了吗?”陈清雾问。
“差不多。”
陈清雾有两分渴,望了望,自己的背包在孟弗渊那边,就指一指,叫他帮忙递过来。
接了背包,陈清雾拿出里面的水瓶,拧开喝了一口水。
坐在躺椅上,和孟弗渊一高一低,说话很是别扭,将水瓶放回包里,她就让孟弗渊往外挪了挪,趁势也在毛巾上坐了下来。
脚踩在沙地上,陈清雾俯身从地上抓了一把沙子,又张开手指。
“耳饰很漂亮。”孟弗渊忽说。
陈清雾微微侧过头,发现他正在打量着她,非常正大光明的欣赏,毫无回避的意思。
仿佛被烈日照耀,她觉得挨着孟弗渊的这一侧,皮肤温度都好似升高几分。
“……自己做的。”陈清雾不自觉的伸手摸了一下那耳饰。
“颜色很独特。”孟弗渊细看,“两只不太一样?”
“是拿黏土块染成不同颜色随意揉在一起烧出来的。”
孟弗渊点了点头。
陈清雾原本觉得,自己和孟弗渊的相处好不容易自在了一些,可清晨那个触摸脚踝的插曲,好像无论如何都无法装作它没有发生过。
尤其,当此刻孟弗渊就坐在她身旁,两人只隔了半臂不到的距离。
似乎每一寸皮肤都紧绷了起来,他起落的呼吸,与这热带小岛格格不入的清冷香气,都变得极具存在感。
她骤然不知道说什么,躬身朝前,两手抓起沙子,撒在脚背上,如此重复,很快,双脚就被细沙彻底埋住。
孟弗渊也没说话。
两个人只是沉默着,却觉潮热的空气里,似有暗流涌动。
忽听手机一振。
陈清雾拍了拍手上的沙,拿起躺椅上的手机。
解锁一看,竟然是孟弗渊发过来的。
孟弗渊:聊点什么?
陈清雾霍然转头看去,孟弗渊手里正拿着手机,望着她的神情两分无辜。
她一下就笑了,低头打字:干嘛在微信上说?
孟弗渊:微信上你话多一点。
陈清雾:我有话多吗?
她往上翻了翻,好像,确实。
因为不必面对他,所以更自在一些。
陈清雾:想聊什么?
孟弗渊:聊什么都可以。不聊也行。只要你可以忍受,我会忍不住看你。
明明是这样热切的话,可经由孟弗渊说出来,却似乎只有一种陈述事实般的客观。
如果不是孟弗渊就坐在旁边,她一定已经把脸埋了下去。
陈清雾垂着眼,只顾打字:……你喝水吗?我包里还有多的。
她听见孟弗渊轻笑了一声,但根本不敢转头去看。
手机一振,新消息传了过来。
孟弗渊:你是不是,只会用顾左右而言他这一招?
唯一的对局招数被识破,陈清雾完全不知如何回答了。
孟弗渊却出声了:“给我一瓶水。”
……这个人,把她逼到角落,又来替她解围。
陈清雾拿下躺椅上的背包,从里面拿出一瓶没拧开的水,往旁边一递。
“都不看我了啊,清雾。”孟弗渊的声音有种平和的调侃。
陈清雾忍不了了,没多想,随手抓了一把沙子,往他身上一抛。
孟弗渊低头看一眼衣摆上的细沙,“是不是觉得我不会还手。”
“……那你还手啊。”
孟弗渊慢条斯理地将其拂去,自顾自地拧开水瓶喝水,“不跟小朋友一般见识。”
“……”
前方不远处,有三道身影走了过来。
赶在他们看过来之前,陈清雾倏然站起身,脱了防晒衣,将耳朵上耳夹款的陶瓷耳饰一把抓下来,随意往包里一放,“……我去游泳了。”
孟弗渊抬头看一眼,眼底微不可觉地一黯。
她穿的是一套分体式的泳衣,西柚红色。她其实很适合红色,上上回的旗袍,上一回的砖红色上衣,这种鲜艳不过的颜色,能将她的清冷中和得恰到好处,将她皮肤衬得白皙清透如在发光。
泳衣之下,露出的双腿修长而匀停。
孟弗渊一瞬便收回目光,自觉再多一秒注视,恐将变成心猿意马的冒犯。
孟祁然抬眼,见陈清雾走了过来,在她身后不远处坐着孟弗渊。
原是准备跟孟弗渊打声招呼,目光落在陈清雾身上,却情不自禁地晃了一下神。
他不甚自然的摸了摸鼻子,有些不知应该看她的哪里。
孟成庸向着陈清雾笑说:“去游泳啊清雾?”
“嗯。”
孟祁然当即走到陈清雾身边去,“我跟你一起。”
“你不是刚刚游过。”
“那是好久之前了。游完过来看你睡着了,就带我爸他们去玩了一会儿摩托艇。”
走出两步,孟祁然倏然转头看了一眼。
孟弗渊已不在方才的位子了。
孟弗渊去了一趟附近超市,买了一包烟。
就在超市门口的棕榈树下,他往海面上望去。
一眼便看见那道穿着西柚红色泳衣的身影,在深蓝色海水里,轻盈得像一条鱼。
说起来,祁然和她,游泳都是他教的。
自行车也是。
孟弗渊垂头点烟,吸了两口,再往海面上看去,许久没有移开视线。
游了几个来回,陈清雾和孟祁然回到岸边。
将要到晚饭时间了,大家到附近淋浴间洗了个澡,换上干净衣服,往餐厅出发。
仍是海鲜,吃完之后,稍作休息,便准备回酒店。
往停车场去的路上,陈清雾打开背包拿湿纸巾,脚步骤然一顿,说道:“你们先去,我耳饰掉在沙滩上了,我去看看还在不在。”
孟祁然急忙跟上前去:“雾雾我跟你一起去!”
天已经黑了,视物不清。
孟祁然打开手机手电筒,俯身照着躺椅周围,“确定是掉在这儿了?”
“最后是在这里摘下来的。”
周边都找过了,仍旧不见踪影,黑暗里想要找这样一对小东西无异于大海捞针。
不想让大人们等得太久,陈清雾说:“算了,也不什么贵重的东西,丢了就丢了。”
“再找会儿吧。”
“没事。走吧走吧。”
孟祁然便没再坚持。
两人气喘吁吁地跑到了停车场。
“找到了吗?”祁琳探身问道。
“没有。”陈清雾一边笑答一边拉开车门,“没关系反正是自己做的,我回去再多做几对就可以了。”
开车的是孟弗渊,他往车内后视镜看了一眼,没说什么。
开回别墅,已是晚上九点。
停好车,大家进屋,各自先回房间放东西。
陈清雾洗头洗澡之后,换了身衣服下楼。
大家坐在庭院里,喝茶聊天。
不见孟弗渊的身影。
陈清雾在祁琳身旁坐下,随口一问的语气:“祁阿姨,渊哥哥呢?”
“还在房间吧?他可能已经休息了。”
孟弗渊这人行事稳妥,又不大喜欢被人管制,因此祁琳不怎么过问他的行踪。
陈清雾点了点头,不好再问,只随意拿了一只椰子,抱在手里有一下没一下地吸着吸管。
这围坐聊天的场景,她没法拿出手机来偷偷聊天。
好在今天下午大家都玩得精疲力尽,没到十点,祁琳就说有些累了,想回房间休息。
孟祁然走到陈清雾身旁,问她要不要出去吃夜宵。
陈清雾说:“不太饿。有些累了,不想出门了。”
孟祁然便跟她一起上二楼,各自回房间休息。
陈清雾躺倒在床上,拿起手机,点开微信。
想了想,还是没发。
她的消息他总是秒回,她很担心假如他正在休息,微信会将他吵醒。
没什么睡意,陈清雾将包里自己带过来的书拿出来,拧开台灯,靠坐在床头阅读。
大约十一点钟,手机一振。
新的微信消息,竟是孟弗渊发的。
孟弗渊:睡了吗?
陈清雾赶紧回复:还没。
孟弗渊:我在客厅。下来一趟?
陈清雾:好。
她找了一件薄外套披上,拿着手机,靸上拖鞋,放轻脚步下楼。
客厅里灯开着,孟弗渊正坐在沙发上。
听见脚步声,他转头看过来。
陈清雾发现他身上穿的还是白天那套,似乎是刚从外面回来的。
她走到他跟前去,轻声说:“你没在房间吗?祁阿姨以为你已经睡了。”
“没。出去了一趟。”
孟弗渊手伸进口袋里,掏出一样东西,手掌摊开,递到她跟前。
陈清雾愣住。
失而复得的,那对耳饰。
“……你在哪里找到的?”陈清雾惊讶极了。
“餐厅。”
原本不抱希望,以为最坏的情况是得沿着动线找上一路,没想到给餐厅打电话便有所获。
陈清雾接过耳饰,“……其实没必要麻烦的,也不是值钱的东西。”
孟弗渊微微仰头,注视着她,“但我看你好像还是觉得遗憾。”
陈清雾垂着眼,心里一时情绪翻涌。她手指攥紧了耳饰,片刻后低声说,“我请你吃夜宵?”
孟弗渊轻笑,仍旧看着她,“不怕回来被谁抓个现行。”
“……不去就算了。”
“当然去。”见她作势要走,孟弗渊迅速伸手,将她手腕一捉。
陈清雾仿佛定住。
孟弗渊立即松了手,声音平静地说:“……走吧。”
陈清雾低头看了看,“我可能还得换身衣服。”
“不用了。就出去兜兜风。”
考虑到上楼再下楼,只是徒增被人发现的风险,陈清雾就这样睡裙加外套地出了门。
上车之后,陈清雾系上安全带,紧接着拉下遮光板后视镜,照着镜子,将那对耳夹戴了回去。
孟弗渊注视着她的动作,待她戴好以后,方才将车启动。
夜里的环岛公路分外寂静,海水拍打岬湾的岩石,只觉得那声音分外辽远。
悬崖前方出现一处空旷的地方,孟弗渊将车停了下来。
下了车,陈清雾向着崖边走了走,但不敢靠得太近,下方涛声回响,远处海面上,月光下,隐约可见那微微发光的白色海浪。
孟弗渊走到她身旁,两人并肩,一时无声。
许久,孟弗渊缓缓呼了一口气,轻声说:“可能不该问。如果你觉得冒昧,可以不回答。”
“没关系,你问。”
孟弗渊看着她,“清雾,当时是什么促使你最终决定放弃祁然?”
陈清雾一顿,平静地说:“像那道数学题。一边注水,一边开闸放水。或许总有能注满的一天吧,但浪费的水,没人在意。”
她转过头,看着他,认真地说:“我的喜欢就是被浪费的水。”她声音渐低,到最后几不可闻。
孟弗渊呼吸很轻,“……那些水可以有其他的流向。”
陈清雾倏然抬眼。
孟弗渊看她的目光分外郑重,但这句话也就到这儿,没有任何进一步进攻。
吹了一会儿风,两人返程。
停好车,往门口走去。
孟弗渊说:“想好了吗,清雾?”
陈清雾微惊,“嗯?”
“我是说……”孟弗渊上前一步,低头看着她,声音也跟着低了两分,“万一被抓到,想好了吗,准备怎么解释?半夜,跟我,从外面回来。”
那几乎一字一句的咬字,让陈清雾不由自主地呼吸一滞。
“……不知道。”她听见自己哑声说。
“那赌一赌。”
孟弗渊手指上移,挨上密码锁,目光却不偏不移地,落在她脸上,仿佛不想漏过她的任何反应。
陈清雾瞳孔微放。
就看着他,一个键一个键地输入密码。
“滴”的一声,门打开了。
客厅亮着灯,毫无声息,还是他们离开时的场景。
孟弗渊看着她,低声说:“进去吧。”
两人进屋,一前一后地缓步上了楼,一直到了二楼,依旧没有人被吵醒。
在二楼拐角处,他们停下了脚步。
孟弗渊目光在她脸上落下一瞬,“晚安。”
“……晚安。”
陈清雾往走廊走去,听见脚步声轻缓地上了楼。
她进屋,倒在床上,此刻才发觉自己力气尽失。
楼上有轻微的关门声和脚步声,不仔细听,无法捕捉。
一旁的手机振动。
没有意外,是孟弗渊发来的消息。
却不是再道晚安,或是其他。
孟弗渊:真遗憾。
陈清雾只觉心脏无由颤栗。
没有被大家发现。
他说,真遗憾。
作者有话要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