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7章 笑傲江湖(是非曲直 三 )
众人又带着几分好奇,目光紧紧锁住仪琳。
刘正风轻轻叹了口气,缓缓说道:“令狐师侄此番举动,虽是出于一片好意,可这般信口开河,确实有些过份了。但话又说回来,面对田伯光这等恶贯满盈的大恶徒,若不编得像模像样,还真难以骗得他相信。”
仪琳微微歪着头,眼中满是疑惑,问道:“刘师叔,您是说,那些话都是令狐大哥故意编造出来哄骗姓田的?”
刘正风微微点头,神色肯定:“那是自然。五岳剑派之中,怎会有这等既荒诞又无礼的言论?再过一日,便是刘某金盆洗手的大日子,我自然是盼事事顺遂。倘若大伙对贵派真有什么顾忌,刘某又怎会恭恭敬敬地邀请定逸师太和诸位贤侄光临寒舍?”
定逸师太听了这几句话,原本紧绷的脸色稍有缓和,只是仍忍不住哼了一声,骂道:“令狐冲这小子,那张嘴真是臭不可闻,也不知是哪个缺德之人教出来的。”这话里话外,显然连令狐冲的师父——华山掌门也一并骂了进去。
刘正风赶忙打圆场:“师太莫要动气,田伯光那厮,武功着实厉害。令狐师侄自知不敌,又见仪琳贤侄深陷绝境,这才想出编造言语的法子,期望能哄得那恶贼放过她。想那田伯光行走江湖多年,见多识广,岂是轻易能骗的?不过世俗之人,对出家的师太们难免有些偏见,令狐师侄便顺势利用了这一点。咱们身处江湖,行事说话,有时不得不权宜变通。令狐师侄若不是看重恒山派,华山派自岳先生往下,若不是对三位老师太敬重有加,他又怎会如此尽心尽力地营救贵派弟子?”
定逸师太微微点头,说道:“多谢刘三爷美言。”随后转头看向仪琳,问道:“田伯光因此就放了你?”
仪琳轻轻摇头,说道:“没有。令狐大哥接着说:‘田兄,你虽轻功卓绝,独步天下,但要是交上了倒霉的华盖运,轻功再高,怕也无济于事。’田伯光听了这话,一时似乎有些犹豫,目光朝我这边扫了两眼,而后摇摇头说道:‘我田伯光独来独往,横行天下,哪能顾忌这么多?这小尼姑嘛,反正都已经见着了,就让她在这儿陪着便是。’”
“就在这时,邻桌的一个青年男子猛地站起身来,‘唰’的一声拔出长剑,几步抢到田伯光面前,声色俱厉地喝道:‘你……你就是田伯光?’田伯光神色自若,慢悠悠地回道:‘怎样?’那年轻人涨红了脸,怒声道:‘杀了你这淫贼!武林中人人都恨不得杀了你,你却还在这儿大言不惭,莫不是活得不耐烦了?’说着,挺剑便向田伯光刺去。看他剑招,应是泰山派的剑法,就是这位师兄。”说着,仪琳手指了指躺在门板上的那具尸身。
天门道人微微点头,眼中闪过一丝哀意:“迟百城这孩子,很好,很好!”
仪琳继续讲述:“田伯光身形一闪,手中已然多了一柄单刀,脸上带着一抹戏谑的笑,说道:‘坐下,坐下,喝酒,喝酒!’说罢,便将单刀还入刀鞘。可那位泰山派的师兄,不知怎的,胸口已然中了他一刀,鲜血汩汩直冒。他双眼圆睁,死死瞪着田伯光,身子摇晃了几下,便直挺挺地倒向楼板。”
仪琳的目光转向天松道人,接着说道:“这位泰山派的师伯,见状纵身一跃,如同一道黑色的闪电般抢到田伯光面前,口中连声猛喝,手中长剑如毒蛇出洞般疾攻而去。这位师伯的剑招自是精妙绝伦,但田伯光却依旧稳稳地坐在椅中,不慌不忙地拔刀招架。师伯一口气攻出二三十剑,田伯光便稳稳地挡了二三十招,始终坐着,未曾起身。”
天门道人面色阴沉,目光落在躺在门板上的师弟身上,沉声问道:“师弟,这恶贼的武功当真如此厉害?”天松道人听闻,长叹一声,缓缓将头转开,脸上满是无奈与悲愤。
仪琳接着说:“就在这时,令狐大哥拔剑朝着田伯光迅猛刺去。田伯光回刀挡开,缓缓站起身来。”
定逸师太眉头一皱,说道:“这可有些奇怪了。天松道长接连刺他二三十剑,他都稳坐不动,令狐冲只刺他一剑,田伯光便需起身。令狐冲的武功,又怎会高过天松道长?”
仪琳解释道:“那田伯光这么做是有缘由的。他说:‘令狐兄,我当你是朋友,你若出兵刃攻我,我若仍坐着不动,便是小瞧了你。我虽武功比你高,但心中敬重你为人,所以不论胜败,都须起身招架。对付这牛……牛鼻子老道,却又另当别论。’令狐大哥哼了一声,道:‘承蒙你看得起,令狐冲脸上有光。’说着,嗤嗤嗤朝着田伯光连攻三剑。师父,这三剑去势凌厉,那剑光如同一团银色的光幕,将田伯光的上盘尽数笼罩住了……”
定逸师太微微点头,说道:“这是岳老儿的得意之作,叫‘太岳三青峰’,据说第二剑比第一剑劲道更狠,第三剑又胜过第二剑。那田伯光如何拆解?”
仪琳道:“田伯光接一招,便退一步,连退三步后,大声喝彩道:‘好剑法!’而后转头向天松师伯道:‘牛鼻子,你为何不上来夹攻?’令狐大哥一出剑,天松师伯便当即退开,站在一旁。天松师伯冷冷地说道:‘我乃泰山派的正人君子,岂会与你这等淫邪之徒联手?’我忍不住大声说道:‘你莫要冤枉令狐师兄,他是好人!’天松师伯冷笑一声,道:‘他是好人?嘿嘿,他是和田伯光同流合污的大大好人!’就在这时,天松师伯突然‘啊’的一声大叫,双手紧紧按住胸口,脸上神色古怪至极。田伯光顺势将刀还入鞘中,说道:‘坐下,坐下!喝酒,喝酒。’”
“我瞧见天松师伯的双手指缝间不断渗出鲜血。不知田伯光使了什么奇妙的刀法,我竟全然没瞧见他伸臂挥手,天松师伯胸口已然中刀,这一刀实在太快了。我吓得大声呼喊:‘别……别杀他!’田伯光笑道:‘小美人说不杀,我就不杀!’天松师伯捂着胸口,脚步踉跄地冲下了楼梯。”
“令狐大哥见状,起身便想追下去相救。田伯光伸手拉住他,说道:‘令狐兄,这牛鼻子骄傲得很,宁死也不会要你帮忙,又何苦自讨没趣?’令狐大哥无奈地苦笑着摇摇头,随后一连喝了两碗酒。师父,那时我心想,咱们佛门有五大戒,其中第五戒便是戒酒,令狐大哥虽说不是佛门弟子,但如此不停地喝酒,终究不太好。不过弟子自然不敢跟他说话,生怕他又说什么‘一见尼姑’之类的话。”
定逸师太道:“令狐冲这些疯话,以后莫要再提。”
仪琳赶忙应道:“是。”
定逸师太又问:“后来又怎样?”
仪琳道:“田伯光说:‘这牛鼻子武功确实不错,我这一刀砍得不算慢,他居然能及时缩了三寸,这一刀竟没能砍死他。泰山派的功夫倒还真有两下子。令狐兄,这牛鼻子不死,今后你的麻烦可就多了。刚才我本想杀了他,免得你日后有患,可惜这一刀没要了他的命。’”
“令狐大哥笑道:‘我这一生,麻烦天天都有,管他娘的,喝酒,喝酒。田兄,你这一刀要是砍向我胸口,我武功不及天松师伯,那便避无可避。’田伯光笑道:‘刚才我出刀之时,确实手下留情了,这是报答你昨晚在山洞中不杀我的情谊。’我听了好生奇怪,如此说来,昨晚山洞中两人相斗,倒还是令狐大哥占了上风,饶了他性命。”
众人听到此处,脸上均露出不以为然的神色,心里都觉得令狐冲不该与这万恶的淫贼拉交情。
仪琳继续说道:“令狐大哥道:‘昨晚山洞之中,在下已然竭尽全力,实是技不如人,又怎敢说剑下留情?’田伯光哈哈一笑,说道:‘当时你和这小尼姑躲在山洞之中,这小尼姑发出声响,被我察觉,可你却屏住呼吸,我万万没想到还有旁人在侧窥伺。我拉住这小尼姑,正要破了她的清规戒律。你只需稍等片刻,待我神魂颠倒、心无旁骛之时,一剑刺出,定能取我性命。令狐兄,你又不是十一二岁的少年,其中的利害关系,岂会不知?我知你是堂堂正正的大丈夫,不愿使出这般暗算的手段,所以那一剑嘛,嘿嘿,只是在我肩头轻轻刺了一下。’”
“令狐大哥道:‘我若多等片刻,这小尼姑岂不就受了你的污辱?我跟你说,我虽见了尼姑便心生厌烦,但恒山派终究是五岳剑派之一。你竟敢欺到我们头上,那可绝不容情。’田伯光笑道:‘话虽如此,然而你这一剑若再向前送三四寸,我一条胳膊就此废了,为何你刺中我后,却又缩回?’令狐大哥道:‘我乃华山弟子,岂能暗箭伤人?你先在我肩头砍一刀,我便在你肩头还一剑,大家扯平,再来堂堂正正地交手,谁也不占谁的便宜。’田伯光哈哈大笑,道:‘好,我交了你这个朋友,来来来,喝一碗。’”
“令狐大哥道:‘武功我不如你,酒量你却不如我。’田伯光道:‘酒量不如你吗?那也不见得,咱们便来比上一比,来,大家先喝十大碗再说。’令狐大哥皱起眉头,道:‘田兄,我本以为你也是个光明磊落、不占人便宜的好汉,这才跟你赌酒,哪知大错特错,令我好生失望。’”
“田伯光斜着眼睛看向他,问道:‘我又如何占你便宜了?’令狐大哥道:‘你明知我讨厌尼姑,一见尼姑便浑身不自在,连胃口都倒了,如此这般,我又怎能跟你痛痛快快地赌酒?’田伯光又大笑起来,说道:‘令狐兄,我知道你千方百计,无非是想救这小尼姑,可我田伯光爱色如命,既然看上了这千娇百媚的小尼姑,说什么也不会放她走。你若想我放她,只有一个条件。’令狐大哥道:‘好,你说出来便是,上刀山,下油锅,我令狐冲绝不皱一下眉头,若皱眉头,便不算好汉。’”
“田伯光笑嘻嘻地斟满两碗酒,道:‘你喝了这碗酒,我便跟你说。’令狐大哥毫不犹豫地端起酒碗,仰头一口喝干,道:‘干!’田伯光也喝了那碗酒,笑道:‘令狐兄,在下既然当你是朋友,便得按照江湖规矩,朋友妻,不可戏。你若答应娶这小尼姑……小尼姑……’”
怡琳说到此处,双颊绯红,宛如天边的晚霞,目光低垂,声音越来越小,到后来几乎听不见了。
定逸师太伸手在桌上重重一拍,喝道:“胡说八道,越说越不像话了。后来怎样?”
仪琳轻声细语道:“那田伯光口出秽言,嬉皮笑脸地说:‘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你若答应娶她为妻,我立刻放她,还向她作揖赔罪,除此之外,别无他法。’”
“令狐大哥‘呸’了一声,道:‘你这是想让我倒一辈子霉吗?此事休要再提。’田伯光那恶贼又胡言乱语了一大通,说什么留起头发就不是尼姑之类的,还有许多不堪入耳的疯话,我赶忙捂住耳朵,不去听他。令狐大哥道:‘住嘴!你若再开这等无聊玩笑,令狐冲当场就被你气死,哪还有性命跟你拚酒?你若不放她,咱们便来决一死战。’田伯光笑道:‘讲打,你可不是我的对手!’令狐大哥道:‘站着打,我确实不是你对手。但坐着打,你便不是我对手。’”众人先前听仪琳讲述,田伯光坐在椅上,不站起身便挡下了泰山派高手天松道人二三十招凌厉的攻势,显然他擅长坐着与人争斗。令狐冲说“站着打,我不是你对手;坐着打,你不是我对手。”这话,显然是故意激怒他。
何三七微微点头,说道:“遇上这等恶徒淫贼,先将他激得怒火中烧,然后再寻机下手,倒不失为一条妙计。”
仪琳接着说:“田伯光听了,倒也不生气,只是笑嘻嘻地说:‘令狐兄,田伯光佩服的,是你的豪气胆识,可不是你的武功。’令狐大哥道:‘令狐冲佩服你的,乃是你站着使的快刀,却不是坐着使的刀法。’田伯光道:‘你有所不知,我少年之时,腿上染了寒疾,有两年时间只能坐着练习刀法,坐着打正是我的拿手好戏。适才我与那泰山派的牛……牛鼻子道人拆招,并非轻视于他,只是我坐着使刀习惯了,也就懒得站起来。令狐兄,这一门功夫,你可比不上我。’令狐大哥道:‘田兄,你有所不知。你不过是少年时因腿患寒疾,坐着练了两年刀法,时间再长,也不过两年。我别的功夫不如你,这坐着使剑,却比你强。我天天坐着练剑。’”
众人听到此处,目光纷纷投向易华伟,心中都在想:“不知华山派武功之中,是否真有这样一项坐着练剑的法门?”
易华伟赶忙摇头,说道:“大师哥是骗他的,敝派并无这一门功夫。”
仪琳道:“田伯光脸上露出诧异的神色,说道:‘当真有这回事?在下倒是孤陋寡闻了,倒想见识见识华山派的坐……坐……到底是什么剑法?’令狐大哥微微一笑,道:‘这些剑法并非我恩师所授,是我自己琢磨出来的。’田伯光一听,脸色顿时一变,道:‘原来如此,令狐兄的才华,令人钦佩。’”众人皆知田伯光为何动容。在武学之中,要新创一路拳法剑法,谈何容易。若非武功高强,且有过人的才智学识,绝难另辟蹊径,创造新招。像华山派这等开山立派数百年的名门大派,武功的一招一式皆经过千锤百炼,想要将其中一招稍加改动,都极为困难,更何况是另创一路剑法。
只听仪琳继续说道:“当时令狐大哥嘻嘻一笑,说道:‘这路剑法实在不怎么样,有什么值得佩服的?’田伯光大感奇怪,问道:‘怎么个不怎么样?’我也觉得好生奇怪,剑法再不济,也不过是不高明,怎会有其他古怪?令狐大哥道:‘不瞒田兄说,我每天早晨上茅厕,坐在那儿,周围苍蝇乱飞,实在讨厌,于是我便拿起剑来刺苍蝇。一开始刺不中,时间久了,熟能生巧,出剑便能刺到苍蝇,渐渐领悟到其中的诀窍,从这些刺苍蝇的剑招中,悟出了一套剑法。使这套剑法的时候,一直坐在茅厕里,那味道,可不就是臭气冲天么?’”
“他说到这里,我忍不住笑了出来,这位令狐大哥实在是太滑稽了,天下哪有这样练剑的。田伯光听了,脸色却变得铁青,怒声道:‘令狐兄,我当你是朋友,你说出这话,未免欺人太甚,你是不是把我田伯光当成茅厕里的苍蝇了?好,我倒要领教领教你这路……你这路……’”众人听到这话,都暗暗点头,深知高手比武,若心意浮躁,便已先输了三成。令狐冲这些话显然是故意激怒对方,如今田伯光终于动怒,第一步算是中计了。
定逸师太道:“很好!后来怎样?”
仪琳道:“令狐大哥依旧笑嘻嘻地说:‘在下练这路剑法,不过是图个好玩,绝无与人争胜拚斗之意。田兄千万不要误会,小弟绝不敢将你当作茅厕里的苍蝇。’我忍不住又笑了一声。田伯光愈发恼怒,‘唰’的一声抽出单刀,重重地放在桌上,说道:‘好,咱们便都坐着,比上一比。’我见他眼中闪烁着凶光,心中害怕极了,显然他已动了杀机,想要取令狐大哥的性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