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人活着要靠演技(二合一)
有句表述对未知恐惧的复杂感受的话十分经典,那就是“你凝视深渊的时候,深渊也在凝视你。”
这句话把深渊换个对象,换成一只水蓝色身高一米三、比九岁的祁连还要高一个头的大鸟好奇地注视着祁连,也能十分符合地表达出仰着头一动不敢动,左眼和大鸟长喙就差那么一丢丢距离,随时可能被啄瞎的祁连此刻惊恐的心情。
“MD,今天出门没看黄历?又被跳脸?呸呸!春秋时期有没有黄历还另说呢!应该是…出门忘记烧个龟甲卜一卦啦?”
不知为什么,从上辈子开始祁连无论遇到什么危险,除了一开始会稍微被吓一下,之后就完全不会有恐惧之类的负面情绪,反而是思维的野马会莫名其妙地跑偏,奔腾于天际。
俗称放空,但不是被吓傻的那种完全放空,而是会把注意力跳转到奇奇怪怪的东西上,比如去漂亮国做荒野生存训练被拦路抢劫,祁连完全不怕,反而饶有兴致地观察起了对方手里的枪是什么型号的,最后意外从对方没打开的保险上判断,对方是个纯菜鸟,然后转身哈哈大笑、肆无忌惮地逃跑了。
换句话说就是,遇到危险的时候,祁连对于自己的命又或者是其他什么人的命,表现得都十分冷漠,直到事情被祁连干预又或者自己起了变化,让祁连脱险,他才会快速收起那种面对危险,吓死人的冷静面孔,换回自己阳光感性的一面。
祁连上辈子也去心理医生那里看过,说叫什么“逃避型情感冷漠综合症”,继续发展下去就是精神分裂。
但是医生测试了一下祁连的症状深浅后就直接表示没什么关系,毕竟祁连从小在福利院长大,除了一个陪他长大的院长外,就没有其他任何外在诱因了,只要祁连自己没有瞬间遇到危险或者自杀倾向,这种病等同于无。
但是医生那是指在治安正常的社会中,就今天而言,祁连遇到的瞬间性危险,一个早上就来了两次了,祁连的病日后只怕够呛了。
不过,塞翁失马,焉知非福。
起码,在其他三人的眼中,祁连无悲无喜的镇定表现,着实让他们惊讶了一把。
而更让他们惊讶的是,冷漠地和大鸟对视良久的祁连,突然就伸出了手,逆时针地轻轻抚摸起了大鸟的由脖子到头顶的区域。
然后神奇的事情发生了!
这只特别高大的异色白鹭就像是十分享受祁连的抚摸般,毫无一开始的高傲姿态,就地曲腿跪坐,像是母鸡孵蛋一样由勾头变仰头,边用头顶蹭着祁连腰上的竹筒,边不停地眨着“白眼”,也就是睡觉时才会闭合的“瞬膜”,就像是一个努力想要听完母亲睡前故事的宝宝,总是忍不住眨巴眼睛,想睡又不想睡。
“靛青巨鹭鸶!这是玄鸟一般的瑞兽呀!如此吉兆!我记得以前宫里的传闻,小公子他出生的时候…”
靠着大树的易川放下了暗暗捏紧的弓箭,心中的一些心思一下子燃了起来又马上被压了下去了,但总也挥之不去,有那么一瞬间,不知道是不是得了“痁病(疟疾)”的原因,他看自家的小公子仿佛能看到他周身有一圈光晕。
类似的感觉不止易川,心里泛起嘀咕的,还有另一边远距视角看戏看得更清楚的两个侍从,甚至心怀鬼胎的芳一则是更加惶恐。
不过,暂时撸鸟撸到和鸟一起忘我的祁连并不知道这些。
也许是以前当兽医习惯了,祁连对任何动物都有一种特殊的感觉,这也是刚才祁连冷静下来后,福由心至地伸手撸这只大白鹭的原因。
嘴、颈和脚均甚长,通体白色。夏羽枕部着生两条狭长而软的矛状羽,状若头后还有两条辫子;肩和背部着生羽枝分散的长形蓑羽,一直向后伸展至尾端。
以上种种特征来看,虽然颜色很稀有,但这是一只白鹭没跑了!
大学时作为野生动保志愿者,到东北的湿地照顾过一段时间白鹭的祁连仔细观察后得出了自己的“专业意见”。
“可恶!上古的野生动物尺寸这么离谱的吗?我在东北那旮瘩看到的最大的大白鹭也不过体长90公分…等一下!我是不是忘记什么事了?”
突然找回注意力的祁连惊恐地转头环视一圈,却发现原本还在不远处站着的芳一两人顺着祁连的目光突然就跪倒在地,大树前的易川也挣扎着要起身行礼,搞得祁连莫名其妙。
也许是被撸上瘾了,这只蓝色白鹭感觉祁连的手停了,不满地大声“呱呱”地叫唤,还通人性般顺着祁连的视线冲其他三人叫嚷,似乎是在示威,以示独占祁连这个摸的它十分舒服的人类。
而看着被蓝白鹭几声“辱骂”吓得身体发抖的三人,祁连突然好像抓住了些什么东西,脑中瞬间检索拼凑着相关的记忆碎片。
等到三人偷眼看祁连动静时,还在仔细推敲说辞的祁连剑眉微蹙、眼神冰冷,哪里还有之前装出来的人畜无害的无邪孩童模样。
许久之后,等坐着的易川已经紧张得重新浑身发热冒汗时,祁连终于开口了。
“伯流呀!记得先君曾告诉朕,大概是在朕降生前六年(公元前664年)的时候,齐侯曾应燕侯的邀请,率军北来伐挞山戎?挽救了燕国和蓟国两国的社稷?那位前来的齐侯可是因为尊王攘夷、前年(公元前651年)在葵丘会盟,乃为天子承认的侯伯?曾名小白,还曾任用仇人管仲为相的那一位?”
脑子已经因为疟疾有些不清楚的易川,无力计较祁连话语中直呼管子、齐侯名讳的失礼之处了,他勉强地想了想就喘着气确认道,“正是!”
“MD,确实穿越到春秋了,年份还在公元前649年左右。”祁连这下彻底死了心。
然后,狠下心的祁连脸色阴沉、郑重其事地对三人说道,“接下来我要说的事,你们不要害怕。”
两个已经被镇住,连头都不敢抬的侍从暂且不谈,十四五岁就被父亲送进宫廷,先后侍奉前后三代蓟国储君、已经年近五旬的易川,看着突然表情严肃的小公子,和他脚下被他摸得睡着了的大鹭鸶,心里却不以为然。
“主上但说无妨,万事有老臣担待。”
自信满满的易川刚说完就有一阵困倦袭来,打摆子时的身体状况太难熬了,他已经感觉自己马上就要和那只大鸟一样沉沉睡去了。
“朕在和你们从被戎狄攻破的邢国旧都,往东沿着面前这条蓼水(注一)逃亡的途中,丢失了母后临终前遗留的随身赤红双首人龙合体玉佩。”祁连指着不远处的小河,稍微试探着铺垫道。
“主上不必伤戚,想必先君夫人若在,也不会因此责备您的。”觉得无聊的易川随口敷衍道,眼睑已经微微闭合,他感觉全身好冷。
“但是伯流你们去帮朕找蜜水的第一天,快晚上的时候,朕实在是太渴了,就跑到河边想要喝口水,然后一条碧色的蛟龙突然衔着那块玉佩出现在了朕的面前。”
祁连面色不变地描述着接下来“事实的经过”。
“嗯?!!”
果然,祁连收获了意料之中的面前三人瞪大双眼的震惊和凝视。
接着,成功引起注意的祁连不等他们搭话提问,一股脑自顾自地倾诉道。
“然后那条碧龙就在朕面前化作了一位窈窕轻曼的少妇,口中喊着朕的名字,说等了两千多年,今日终于见到了夫君的转世。”
“当时事发突然,朕早就被神仙伟力吓住了,哪里敢说话,但是那位少妇转瞬之间白光一闪就来到朕的身边,又重新变成蛟龙,驮着朕潜入蓼水,路过东边一处名叫“大陆”的巨泽,接着进入大河(黄河),一直游到东海。”
“途中蛟龙她告诉朕,她乃是蓼水的河神,而朕本是两千年前燕山附近滦水的赤龙河神,因为生前喜好乱发大水淹民,被治水的大禹拘了奉献给天帝,天帝念我修行不易,又有妻子蓼水河神求情,所以只是把朕监禁在燕山之中。”
“哪曾想朕人间出生前那一年,滦水因为长期缺主,山洪失控大发,淹没了囚禁朕的洞府,朕得以逃脱,但是天帝罚我幽禁的两千年还差七七四十九年未到,蓼水的妻子害怕朕被天帝发现延长处罚,就把朕借着泛滥的滦水就近送到蓟国,转世成为蓟国的公子,那件母后郊游时捡到的玉佩就是朕转世前和她约定相见的信物。”
一口气说到这里的祁连,本想解下腰间竹筒喝口水,但是突然间又想起来里面藏着的“佐料”就没有喝,不过想起刚才大蓝鹭一直蹭自己这只竹筒的动作,恍然大悟。
又看了看现在趴在自己怀里睡得正香的蓝白鹭,祁连若有所思。
但是祁连是暂时停下了,可却小看了他口齿流利、一个大喘气都没有,信口胡诌的故事给这时代的人造成的震撼。
在场的三人尤其是心里早就有些异样心思的易川失魂落魄。
小公子真的是赤龙转世?难产早薨的先君夫人没有撒谎?但是这不合理呀!
大邑商也不过是“天命玄鸟,降而生商”,也就是帝喾(黄帝曾孙)的次妃简狄,传说有次与别人外出洗澡时看到一枚玄鸟(黑燕子)留下的鸟蛋,简狄吞下去后,怀孕生下了契,即商的始祖。
近一点的大邦周也不过是有郃氏的姜原在外面玩时踩了巨人的脚印怀孕,生下了周的始祖,姬弃(即后稷)。
易川如是想到,但是这个故事有鼻子有眼的,实在不像是假的。
也就是祁连占了后世信息爆炸时代的便宜,短时间内才能糅合出的这个逻辑严丝合缝的聊斋式的老套故事。
但这个故事对于现在春秋时期还对天地神鬼十分敬畏的人们,哪怕贵族也带有奇效了,以至于没人敢往祁连完全是在渎神胡诌的方向去质疑。
一时间,三人中即使接受过全套春秋时期小贵族精英教育的易川,一番思考后也是基本上相信了这个瑰丽离奇的故事。
因为一个九岁的公子哥,以前从来没走出过国都十里,《诗》、《书》、《礼》、《乐》、《故志》、《训典》等等教育典籍中刚刚接触到《礼》这一层的小孩子,很难编出这样子有时间、有地点、有背景、逻辑通顺的瞎话的。
更何况故事里的大陆泽、大河、东海等一连串云游顺序和方位都编串正确的地理名词,就连易川也挑不出毛病。
当然,易川之所以没有继续深挖破绽,还因为自己曾有一个大逆不道的想法。
那就是其实三天前留下小公子的时候,易川就已经觉察出他风寒侵邪入体了,换句话说,当时易川之所以离开,就是觉得这个九岁的孩子很可能过不了这一关了,与其看着自己的效忠对象在自己面前无助的病死,倒不如眼不见为净。
再加上因为自己随后病倒昏迷在寻找食物的途中,两个有异心的侍从看样子也是今天才去救援的小公子,那么手无缚鸡之力、娇生惯养的小公子没有神人帮助,怎么可能活得下来?并且看他那中气十足的说话声,风邪也好了,这实在是难以解释的神迹。
不过,易川还是找到了一个“盲点”,于是迫不及待地问道,“主上既然已和蓼水的河神同游东海了,为什么还会回到这里?”
“问的好呀!有时候聪明人比蠢人还容易骗呢!”祁连心中暗自窃喜道。
祁连原本还琢磨着自己才把编的瞎话的上半部分说完,三个人中那两个心里有鬼的侍从就抖如糟糠了,那自己编的后面更精彩的部分岂不是浪费了吗?
但是,这下好了,接包袱的捧哏这不就来了吗?
于是再次酝酿好演技的祁连,揉着眼睛大声地嚎啕道,“都是朕那天杀的外舅(岳父)不愿意呀!”
“外舅?主上您的外舅不是如今的燕侯吗?”易川不解道。
“嗯?!我结婚啦?”祁连心想不妙,在脑中快速地想着应变之道,但想着想着,突然两道眼泪就流了下来,讲故事的注意力一下子就跑偏了。
“朕记起来了,霖姬姐姐为了掩护朕和二三子逃亡,被大哥杀死了!路过燕国的时候,燕侯身为朕的外舅却根本不管自己的女儿死活,不愿为了朕和霖姬姐姐报仇也就罢了,甚至连接纳都不肯是吗?”
祁连品味着前身从小到大九年的记忆里唯一还残留着强烈悲愤情绪的片段,以至于自己都被暂时影响了。
而此时听到祁连旧事重提的其他三人,却比死了老婆的“主上”更加悲戚,纷纷小声啜泣起来。
看着他们这幅模样的祁连一开始一脸懵逼,再仔细咂摸一点味道后,突然就明白了为什么随自己逃亡的臣子随从一开始有上百,到了被潞氏赤狄攻破的邢国地界也还有五十多人。
但是在邢国中伏后,唯独只有面前三人不离不弃,他们原来都受过在祁连六岁时转嫁过来的嫂子,燕国宗室公主,原本是祁连亲大哥,三年前病亡的蓟国嫡长子储君的太子妃,霖姬的恩惠。
而三个月前的先君葬礼之夜的宫变中,霖姬为了阻挡叛军,把自己的小丈夫托付给了十多个亲近人,其中就包括了面前的三人。
“MD,难怪一路上前身这么折腾作死,这三个人到现在才有一点反心,感情我还是受了嫂子兼老婆的遗泽的软…”
祁连心里暗自吐槽,上辈子他对除了福利院以外的人都很凉薄,前身的这段记忆再悲惨,让现在的他流了一下泪也就是极限了。
“好好安息!我以后帮你加倍讨回来!”祁连自我安慰道。
然后,祁连继续编圆他的故事,“非是朕那人间刻薄无情的燕侯外翁,而是大陆泽的泽神,在朕前世的妻子蓼水女神正要留朕长相厮守的时候,她的父亲,朕的泽神外翁,赶到了东海把我们抓了回来,并且把朕送回了人世!”
“这是为何?”一直不说话的芳一忍不住擦干眼泪好奇地问道。
“因为泽神严厉地训斥了朕,说朕前世做河神时残毒生灵,以至于沦为阶囚,没想到转世为人后还是本性顽劣,众叛亲离,性命近乎不保,苛待肱股,失之社稷…一说到此,泽神还提到了二三子,让朕若想恢复社稷,乃至早归神位,就得从善待尔等开始,朕实在是惭愧!不知道怎么和尔等交代,一想到昔日,朕以乖张暴戾之态对诸君侍奉之诚,顿觉无地自容,朕真傻,真的,朕光知道…”
祁连说到这里一停,偷瞄到三人的眼光中已经不见了之前的那种对自己的失望加淡漠,而是多了一丝挣扎和犹豫,这下彻底放下心来,自己接下来应该不用担心睡个觉还会被割喉吧?应该不会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