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要么高雅,要么庸俗
这首诗是唐代王维的《竹里馆》。
从表面来看,此诗平平无奇,既无动人的景语,也无动人的情语;既找不到哪个字是诗眼,也很难说哪一句是警策。而且,诗的用字造语、写景,写人,都极平淡无奇。
但它妙就妙在,能以自然平淡的笔调,描绘出清新的月夜、幽林的意境,夜静人寂,融情景为一体,蕴含着一种特殊的艺术魅力,使其成为千古佳品。
以景写情,诗中有画。
此刻陈渊之所以想到它,情不自禁地吟诵出来,是受到琴声触动。
从悠扬的琴声中,他听出一种寂寥的感情,闭上眼感受时,仿佛看见一名清冷优雅的女子,独坐在竹林里,在夜色下抚琴抒情。
那是一种淡雅的美,不孤高、不热烈,就那么静静地舒缓着。
于是,陈渊应声而诵。
他压根不想理会崔瀚这些人,之所以破例开口,是回应弹琴之人的心意,让那人感受到自己发自灵魂深处的共鸣。
这是一场隔空的交流。
一诗一曲,未曾相见,却胜似见面。
众人怔怔地站在那里,品味着陈渊吟诵的四句诗,都屏息凝神,不敢出声。
此诗此曲,已融为一体。
此情此景,无声胜有声。
这便是刚才陈渊所说的,诗以抒情,歌以咏志。
所有美好的诗作,只在恰到好处的情境下问世,情感流溢,才能引起所有人的共鸣。
他们豁然开朗,终于感受到诗曲之中的大道!
此时此刻,谁再去嘲讽、挑衅陈渊,那只能说朽木不可雕,愚蠢到家了。
即便是狂傲嚣张的崔瀚,也自惭形秽,意识到陈渊所说都是对的,不得不汗颜地低下头。
从今往后,他再也不敢说类似“念首诗来听听”这种既俗又蠢的话。
陈渊仍站在那里,闭眼享受着美妙的琴音。
仿佛这整个天地间,就只有他,以及弹琴之人。
渐渐地,一曲将终,他缓缓睁开眼眸。
他面带微笑,望向那处虚空,明明可以释放出神念,感知到弹琴之人的真实身份、容貌等等,却并没有这么做,不愿粗俗地毁坏这份朦胧的美感。
君子之交淡如水,在诗曲中相知,相忘于其中,这样便足矣。
他隔空调侃道:“我本不想吟诗,都怪你,把它给勾出来了。”
说罢,他看向崔勋,淡然道:“曲终人散,我今日意兴阑珊,就不再叨扰贵府了。请代我向令尊转达歉意,多谢款待,告辞!”
他朝府外走去。
崔瀚说他打扰别人的雅兴,其实,这帮俗人何尝不是扫了他的雅兴?
既然盖这么一处宅邸,想追求文人风雅,那就该从骨子里保持宁静平和。否则,像崔瀚这样清高自负,戾气太重,只会让人感到恶心。
他再留在崔家,也没多大意思,不如离开。
崔勋大惊失色,慌忙解释道:“陈兄,别急着走啊!刚才弹琴的是舍妹,崔……”
名字还没说出口,便被陈渊打断,轻声道:“我这个人,要么很高雅,要么很庸俗,唯独就是做不到,打着高雅的幌子做俗事。今日到此为止,我不想见令妹,也不想跟令尊谈学宫的事。”
该赋诗就赋诗,该装逼就装逼。
拿赋诗装逼?他有精神洁癖,做不到这种事。
他扬长而去。
崔勋望着他的背影,彻底傻眼。
自己好不容易才请来的大佬,却被崔瀚这帮蠢货搅局,败兴而归。
等父亲回来后,得知这样的结果,他该如何交代!
他的情绪瞬间暴走,回过头指着崔瀚,破口大骂,“蠢货,你毁了父亲苦心谋划的大局!敢骂他是狐朋狗友,你知不知道,他是父亲让我请来的贵客,稷下学宫的陈渊!”
听到陈渊的名字,众人先是一怔,旋即都站起来。
他们感到难以置信,震撼地道:“他就是陛下的结义兄长?!”
正所谓天下谁人不识君,如今这天下,谁不知道大齐有个叫陈渊的年轻人,得到文圣的青睐,筹办稷下学宫,一夜之间声名鹊起!
不仅如此,陈渊还是皇帝姜小白的结义兄长,骂他是狐朋狗友,岂非连皇帝也一起骂进去了?
崔瀚闻言,脸色霎时苍白,跌坐到椅子上。
“陈渊……我早该想到的!”
他前几天听父亲说过,想邀请陈渊来府里做客,商讨崔家入驻稷下学宫的事。如果顺利的话,父亲还想提出联姻,将女儿嫁给还未婚娶的陈渊,将其拉进崔家的阵营。
到那时,崔家就能借助陈渊的多重身份,同时跟皇帝和文圣搭上线,在朝中的权势将极其稳固,无人能动摇。
没想到,陈渊今日真的来了,却是以这样的方式相见,被他当众挑衅一顿。
这下他捅大篓子了!
有人后知后觉,开始马后炮,“前些日子,我听书院的孟寒说过,陈渊领悟出那句‘子不语’的真意,引发天地异象,惊动文圣亲自现身!想不到,他竟这样出现在咱们面前!”
“听他对诗曲的见解,确实是大雅之人,深谙其中的神韵。现在我毫不怀疑,如果他想,完全能吟诵出十几首好诗,但他的高雅性情决定了,将诗曲视为珍宝,并不屑于这么做!”
“难怪文圣那么器重他,果然是满腹经纶,才华横溢!更难得的是,他心境平和,并没有卖弄炫耀之心!今日真是大开眼界!”
这些话就像一把把刀子,直插进崔瀚内心,令他的心在滴血。
他抬头看向崔勋,眼神怨毒,“你明明早就知道他的身份,为什么不当场说破,让我有所防备?我要是知情,绝不会挑衅他,只要咱们哄着他,大肆夸赞他的才华,怎么会有现在这样的局面!”
虚空中,忽然响起一道甜美清脆的嗓音,话意里却透着轻蔑。
“怎么还不明白?他有自己的心气和品味,注定跟你们不是一类人,就算把他吹捧上天,他就会乖乖就范,与你们为伍?如果听到一些奉承赞美,就飘飘然得意忘形,他怎么可能拥有如今的地位?”
这少女一语中的,说破了陈渊扬长而去的真正原因。
道不同,不相为谋。
何必跟一帮庸俗的蠢货为伍!
崔瀚脸色铁青,看向话音飘来的方向,目光狠辣,“崔梦儿,说这种风凉话,你到底是不是崔家的人?如果联姻的事黄了,就把你送进皇宫,让你整天跟一大群女人争风吃醋,看你还怎么清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