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四章 真实与虚幻
“《易传系辞》载：‘河出图，洛出书，圣人则之。’所谓无极生有极，有极生太极，太极生两仪，两仪生四象，四象演八卦，这太极拳正是依据这太极阴阳的理念而创，这人那‘无根树’唱的不错，拳也打得还凑合，可是你要学这拳，你就完蛋了。”老乌贼捻着胡须皮笑肉不笑的插嘴。
“无根树？”我好奇宝宝的样子看向他。
“不学无术！这‘无根树’正是后世道众对张三丰推崇备至的原因，把魏伯阳《参同契》、陈转《无极图》、张伯端《悟真篇》等艰深玄奥的道家修真炼气的理论，用通俗易懂的歌词呈现了出来。”
“善了个哉的，你凭什么说练这个拳就完蛋了！”黑长老撅着嘴七个不服八个不忿。
“你少聒噪，这训练新人的事，我老乌贼在渡者六道，自认第二，就没人敢说第一，这创意是我出的，自然有我的道理，有句话不知诸位听说过没有，叫做练拳不练功，到老一场空，这内家拳都有不传之秘的法门，没有这法门，练一辈子也难大成，就有法门，也非一朝一夕能够大成，三五载那是短的，二三十年也不算长，第一，你是老江湖了，你倒来说说看是不是这么个理？”老乌贼冷笑起来。
“这一点老乌贼确实没有说错，理就是这么个理！”穿山之首站了出来，黑长老顿时哑了火，他气呼呼的把耳朵蒙住。
“菜刀，这个创意是我想出来的，当初我就知道这个计划中存在着一个巨大的漏洞，网路蜘蛛所能搜索到的资料、视频，都是公之于众在互联网上存在的，如这太极拳，这都是各门派为了招徒而抛出的饵，招式身法都经过增减与改变，看起来自然是赏心悦目，心旷神怡，用于参考借鉴未尝不可，想学到精髓实在是缘木求鱼，背道而驰了！”
“这内功法门就弄不到么？”我心底还是存了那么一丝希望。
“如同渡者六道一样，各大门派的不传之秘，都是口耳相传，出我嘴，入你耳，又或者各有秘传之地，未曾获得资格擅入禁地的下场只有一个，死，即使是嫡系子孙也无侥幸，至于敢于在外私传各派绝学的各派教众，那下场怕更是生不如死，我替你去抓一个武当真传弟子倒是不难，催眠他弄来这法门也不是不行，若是不小心，走漏了风声，就是全江湖各大门派联合起来，倾巢而出对渡者六道的绞杀，你觉得这买卖上算么？”老乌贼问我。
“……”我心灰意冷的摇了摇头。
“渡者六道，也有秘传之地？”我突然注意到了老乌贼话里的破绽，心脏立时剧烈的跳动开来。
“不该问的别问，老乌贼管好你那张破嘴！”那避役琳琅突然就发了飚，她柳眉倒竖的开始发怒。
这次可不是开玩笑，她目光冰冷挨个扫视在场的众人，目光落到我身上的时候，简直如同死神的镰刀下一秒就要划过我的脖子。
老乌贼那张脸一会红一会白，大气都不敢出，我从未见过这退路乌贼这么失魂落魄过，要说平日里他畏避役如虎，也是生性诙谐、不拘小节使然，实则渡者六道彼此之间真可谓无分彼此，胜似亲人。
我冒冒失失问的这个关于渡者六道秘传之地居然如此讳莫如深，平地就掀起这么一场波澜，五个穿山表情就像是五张一模一样的黑色版画，既不交头接耳，也不说话化解这尴尬，五人神色肃穆只是各自眼观鼻、鼻观心，五个光头这时比起小黑来更像是出家人。
“我今儿把话撂在这里，这个话题从此莫要再提，就是做梦也给我把嘴闭紧，若是走漏了半个字风声，我琳琅第一个就不放过你们。”避役说这话的时候杀气腾腾，银冠上的无数流苏和花鸟虫鱼都在簌簌颤动。
黑长老躲在我屁股后面，吓得只敢探出一个头，他一边拍着胸口悄声对我说，“菜刀，琳琅姐姐，发起脾气来，好可怕啊，小黑以前觉得琳琅姐姐脾气很好相处的啊，吓死我了。”
这小黑吓的连高僧都忘记扮了，我用手捂住他的嘴，不让他继续说。
渡者六道众自然都是知道这秘传之地的，也就是说这警告主要是针对我和那紫依，这避役的雷霆之怒其实反而证明了这秘传之地的存在，我强行按下自己的好奇，不再去思考这件秘辛。
“老乌贼，你继续，这熔炉既然无法学其他门派的真传武功，这效用可就有些大打折扣了，用来看风景固然好，我们这终日里刀头舔血的江湖人，又哪来这许多闲情逸致？”避役神色如常的问老乌贼，老乌贼如蒙大赦，他长出了一口气，恨恨的看向我，显然这笔账又算我头上了。
“这些各大门派七修八改、面目全非又无心法的拳脚、套路，虽食之无味，弃之可惜，全无大用，却可触类旁通，领路蛇信说他有自己的路，昔日那武当派开派祖师张三丰又哪来什么师傅，不也观鸟蛇相斗，悟阴阳创太极而成一代宗师？泥沙俱下实属平常，美玉真金却也潜藏其内，这废柴小子跟我们不同，到了咱们这个高度，看那些中外格斗技法，自然是觉得不入流，对他或者紫依却大有裨益啊！”老乌贼难得一次这么正正经经的说话。
避役琳琅恍然大悟，几个穿山也是连连点头，这是个很简单的道理，正所谓彼之砒霜，吾之蜜糖。
“况且这熔炉的功用可不仅仅是训练新人这么简单，由这足以乱真的虚拟场景与可交互空间，熔炉由此衍生出了不可思议的功能，”老乌贼说。
“比如呢？”穿山第一不解的问。
“之前的草原，如今的山峰，小黑随心所欲的变化，这难道还不够让你们明白，熔炉之内，一切皆有可能，小黑你把训练基地给我虚拟出来。”老乌贼说。
小和尚撅着嘴一脸的不情愿，但依旧噢了一声，四下的场景又开始变幻，山峰、石径、草庐、桃花、卧牛石、打太极拳的白袍道士统统不见了踪影，我和黑长老站立在巨大而空旷的地下训练基地里，眼前伫立着一个个十米见方巨大的正方体。
我已经完全搞不清楚状况，我本来就身在基地，现在又身在基地，不对不对，让我捋一捋，我立刻拉着小和尚走到熔炉立方体跟前，我和小黑走了进去。
乍一进门，看见一个窈窕的背影，在我看见她背影的同时，她居然发出了一声讶异的惊呼，随即她转过身来，我看见的这个女人正是七彩的紫依，我的视线越过她，她的身后站着一群同样目瞪口呆的人，而“我”正被那群人围在当中。
我看见了老乌贼，看见了避役，看见了五个穿山，也看见了紫依，我居然看见了我自己。
这简直比我这辈子做过最惊悚的噩梦还要更诡谲离奇，更要命的是在众人的身后那块十米见方的大屏幕上，我又看到了自己与小和尚的背影。
在我和小黑背影的前方依旧是“我”与睁目结舌的六道众与紫依，这一幕发生的瞬间，在场所有人齐刷刷的转身，唯有老乌贼笑吟吟的看着屏幕原地不动。
有一种感觉在心底滋生，我就像是一个被水草缠住了双足的溺水者，大脑极度的缺氧让我出现了幻觉，我是一只困在镜子迷宫中的老鼠，我到底在哪里？我要怎么样才能找到自己本体所在？这无数个“我”里，哪一个才是我真实的肉身？我要怎么样才能脱离这虚拟空间回到我的现实世界？
我遍体冰寒，小和尚觉察到了我的局促与不安，他拉了拉我的衣角，他说：“打那屏幕一拳！”
我闻言没有丝毫犹豫绕开众人直奔了那块屏幕，或许应该说那面墙，径直就是一拳，这一拳重重的轰在屏幕右下角，砰的一声巨响，屏幕右下角被我直接打出了一个洞，拳洞里青烟袅袅，散发出一股浓烈的焦糊味，发出噼里啪啦声音的蓝色电弧鬼魅般的闪烁着。
拳洞的边缘处出现了如水面起伏状的涟漪，这涟漪呈现出各种瑰丽、妖娆而诡异的颜色，每一瞬都在变化。屏幕画面开始扭曲，发出嘶嘶的杂音，雪花状的斑点在屏幕上此起彼伏。
“菜刀，小施主，再给它一脚！”小黑摩拳擦掌的跑了过来，对着我耳朵大吼，这小秃驴真是看热闹不怕事大。
我卯足了力气，嘭的就是一脚，这一脚使足了全身的力气，屏幕闪烁了几下彻底的黑了下去，后退两步再看，长出了一口气，那画中有画的诡异场景已经消失。
“就你这小贼秃嘴快！”老乌贼没好气的声音响了起来。
“可不是么，就没见过比他嘴更碎的机器人！”老乌贼没好气的声音又响了起来。
大家以为这个噩梦结束了么，不，噩梦仍在继续，这两个声音一个近一个远，先说话的是近的这个老乌贼，后说话的是远的那个，我骇然转身，正方体突然变成了长方体，在我眼前，有两个“我”，两群六道众，两个紫依。
“老乌贼，你是不是给我暗地里用了什么至幻的毒药？还是我现在是被你催眠了？”我崩溃的大叫起来，离我近的老乌贼冷哼了一声，远的那个老乌贼却捻着山羊胡得意洋洋的微笑起来。
“冷静，渡者八律第三律，在任何情况下，都不可以失去理智，愤怒是极端且有害的情绪，对于消灭你的对手没有丝毫帮助，反而会让你露出巨大的破绽。”近处的避役琳琅突然说话。
“琳琅姐姐，老衲可想你了！”黑长老经过此前的惊吓，这时候乖巧的跑上去拍马屁，两个避役却同时微笑起来。
冷静！冷静，我不住的提醒自己，破绽究竟在哪里？入口！对，入口消失了！
正对着被我打坏的屏幕的那个入口，我拉着小和尚的手并肩走进来的入口神秘消失了。
对，只要走出熔炉就能破解当下的难题，远处的六道众身后有个出口，那个出口散发着微弱的亮光，我朝着那个出口狂奔过去，五米，五十米，五百米，一千米，整整三分钟过去了，我依旧没有跑到那个出口处，我跟出口之间的距离依旧是保持着原来的距离。
我停下这徒劳而愚蠢的奔跑，当我转头看的时候，这正方体已经变成了一条狭长的隧道，远处的六道众已经影影焯焯的看不太清楚。
“简直笨到一脑子浆糊的地步了。”出口处的老乌贼出言嘲讽，狭长的隧道却像自动扶梯一样活动起来，那块坏掉的屏幕，六道众，还有已经被避役抱在怀里尽情揉搓的黑长老在飞速的向我靠近。
黑长老撞进我眼帘的时候，我脑子灵光一闪，虚拟与现实的破绽不是那入口，我再次转身看向出口处，果不其然，那群人里少了一个黑长老！
区分虚拟与现实的破绽在于，熔炉可以虚拟任何人与事物，而黑长老永远无法以小和尚的身体进入现实世界！
我一手指着出口处的老乌贼说“现实世界！”
另一只手指着抱着小和尚那群六道众中的老乌贼，我说：“虚拟空间！”
两个老乌贼同时鼓起掌来，与此同时，我和小黑身边的六道众与紫依体表开始变化，人们闪烁起来并渐渐变成了幽蓝色急速流动的字符串，并最终消失不见。
“不要说你难以区分了，就连我都不敢相信，菜菜这小丫头能让这熔炉达到了这样前所未有的高度，天才啊，登峰造极，这就是渡者六道的未来啊，诸位！”赞不绝口的老乌贼那响亮的掌声并没有停歇，惊魂未定的在场众人晃过神来后，同时开始如雷鸣般鼓掌，就连那冷漠如霜的紫依也没有例外。
我终于知道这熔炉一点零登场，那网路蜘蛛为何不出现，她脸皮子薄，怎么经得起这样的夸，怕是羞也要羞得昏在当场。
“阿弥陀佛，老乌贼，你这话倒是深得老衲之心，可不是么，那可是老衲的主人！”小和尚顿时就洋洋得意起来。
“小黑让你打那屏幕一拳是最为关键的一拳，熔炉模拟出训练基地，模拟出在场的每一个人，模拟出第二个熔炉，模拟出那块具有相同功能的大屏幕，简单说，你踏入训练基地的熔炉是虚拟出来的熔炉，你在大屏幕上看到的正是你在虚拟熔炉中所会遭遇到的景象，这就像是一环扣一环的自行车链条，小黑让你打的那一拳打断了最关键的一环，也藉此，你才找到了区分虚拟与现实的关键，不错，这关键就是小黑。”老乌贼说。
“多亏了你呀，黑长老！”我亲昵的抚摩小光头的光头。
“善了个哉的，不许对老衲如此无礼！”黑长老却不领情，他东逃西躲。
“不会吧，大屏幕都可以破坏，岂不是意味着……”我不敢接着说下去了，我转头看那块依旧冒着青烟，黑漆漆的大屏幕。
“小黑你接着说！”老乌贼显然不寄望于我能解释明白如此高精尖的科技，他把这任务给了黑长老。
“熔炉的第一个特点是虚拟，第二个特点是交互，第三个特点是海量的信息，第四个特点是熔炉并不是仅限单人使用的工具，熔炉将成为众人在虚拟世界中的一个社区，随着更多的熔炉穿戴设备制造出来，熔炉将成为一个集训练与推演、培养团队默契，无所不能的大沙盘，这不仅仅是渡者六道的未来，更是人类的未来！”
我终于知道老乌贼赞不绝口的原因了，我直到这一秒才知道这熔炉究竟伟大到了什么样的地步。
“阻挡人类永远生活在虚拟空间的唯一关隘，就是人类目前无法从虚拟空间中获取水与食物，这也是老衲不羡慕你们人类身体的唯一原因，因为老衲就可以安然无恙的在熔炉里呆到时间的尽头！”黑长老说。
荒诞之处在于，我作为人类，居然真的有些羡慕黑长老……
“热闹就看到这吧，到那时候诸位都能够亲身领略熔炉的神奇之处，只是可惜渡者六道偏偏缺了那领路蛇信与开路羯蚁，要是都在就好了！蛇信不知道会高兴成什么样子，青出于蓝而胜于蓝，蛇信一定很欣慰。”老乌贼突然有些唏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