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有时也许梦见

醒来时，天还未亮。

卡林掀开薄被，观景台漏风的天顶外，天空依旧昏沉沉的。

“早。”躺在他怀里的忒娜向他打招呼。

卡林愣了愣，低头与忒娜对视，凝视她的眼睛片刻，微笑回应。

“早。”

忒娜撑着他的胸口坐起身，展示出卡林熟悉的那副抿嘴眯眼的笑颜：“早安。”

卡林揉了揉惺忪的眼睛，感受着天命之轮的转动，确定自己确实已经睡醒，而非处在梦中，便说道：“忒娜，你总算睡醒了。”

他很冷静，并未因为忒娜突然表现得如此清醒，便感到惊讶。

因为在感染早期便注射了抑制剂的寄生者，是有机会恢复清醒。

这种清醒状态会偶尔出现，每次持续的时间都很短。

但对于愿意衷心相信感染可以治愈的人们来说，这也是支撑他们继续生存的珍贵曙光。

忒娜也不是第一次恢复清醒了，就算又做了一段长梦，她能隐约回想起自己平时的经历。

她起身走到观景台的边缘，沐浴着昏沉沉的天光，拉下黑色纤维制的黑色口罩，眯眼掩嘴打了个长长的哈欠，伸手梳理自己乌黑的长发。

“今天是什么日子？”

“嗯...太仓历1025年9月4日。”

忒娜侧头回忆了一下，“那，上次苏醒是3月21号，已经过去6个月了。”

她在卡林的兜里翻到一块镜片，苏醒后的最想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整理自己的形象。

“有皮筋吗？我想换一个发型。”

“只有用来捆物资的，脏了。”

“噫！你带我出门，不为我准备行李吗？”

“你不是有蛛丝吗？笨蛋。”

“哦，我忘记了，不、好、意、思。”

忒娜彬彬有礼地措辞，还是她那种令人熟悉的欠扁口吻。

她总是会在不必要的时候道歉，语调拉得长长的，听起来不完全正经，让人搞不懂她究竟是在彬彬有礼还是阴阳怪气。

卡林以前时常暗想，如果不是她长得漂亮又很能打，肯定早就被人揍扁了。

两人像往常那样拌着嘴，忒娜一边梳拢自己的长发，用魔力从手心勾出蛛丝，将长发捆住，绑成了两束低马尾。

卡林拿出仅剩的配给食物，没有像之前那样随意对付，而是正经地做了一顿早餐，忒娜操作着卡林随身带来的便携暖气炉，当做烹煮的厨具。

她从卡林的背包里翻出休整椰蚤弹用的铁片，架在暖灯炉上，拿出方糖似的油块，切下一小片放在铁片上加热，再拿出真空包装的干肉条，在铁片上煎炸。

“最近好像有些不同哦？我感觉自己明显变强了，卡林，你学会了什么新魔法吗？”忒娜一边操作，一边问道。

她虽然能够回想自己平时迷糊状态的记忆，但这种记忆相当模糊，时常丢失细节。

“算是吧，最近好像领悟了什么不得了的魔法技巧，就在你身上实验了一下。”卡林哄骗她。

“诶？不会有副作用吧。”

“放心好了，你身体的不死性很强，怎么都弄不坏。”

“真的吗，总感觉你在...”

“...”忒娜的话语戛然而止，双目失神，微笑的表情又恢复成了迷糊，手上翻炒肉条的动作也停止了下来。

卡林半信半疑地看着她。

他没好气道：“别玩了，肉要糊掉了。”

“...噫”假装迷糊的忒娜恢复了手上的动作，“能不能配合一下我的表演，你越来越没趣了。”

“猪肉条可是很宝贵的，如果煎糊了，吃起来会更无趣的。”

“是吗，抱歉啦，猪肉条先生。”忒娜眨了眨左眼。

“最近研究室开发出了新的死灵魔法吗？”

卡林含糊地应了一声，研究中心的八位老师，有四位专门研究圣荫林庭带来的翡翠灵虫，另外四位则研究死灵虫，当今研究出的特化驭虫魔法的确能够影响死灵虫，也就等同于一定程度上控制了丧尸。

这种魔法即是驭虫魔法，也可以归属于死灵魔法，许多人都愿意学习，并期望以此获得自己的丧尸伙伴。

卡林当然是学过这类魔法的，尽管平常的忒娜也会听从他的指令，但迷糊的她难以理解一些复杂的命令，偶尔卡林也会通过这种驭虫魔法来向她传递指令。

忒娜在记忆中发现自己与卡林表现得比以往更加默契了，所以忒娜才会有此一问。

“没错，这是老师们最近才发明的死灵魔法，它实在太先进了，所以老师只能交给可靠的我来进行秘密试验。”卡林说道。

“噫，应该是因为我足够可靠才对吧？我才是魔法的载体。”忒娜说道。

“啊？要说信赖的话，人们信赖的对象肯定是掌握缰绳的驯兽师吧？怎么会选择相信魔宠宝宝呢。”

“是吗？可是驯兽师平时会对着魔宠做奇怪行为，这是能够信赖的人吗？”

两人像小孩一样互相争论，又开着得寸进尺的成人玩笑，漫无边际的转变话题，直到铁片上不断翻面的肉条彻底煎透。

卡林拿出从动物园里采摘的野果，碾碎将汁液滴落在肉条上，配合着忒娜翻面，使肉条带上了植物的清香，又将剩余的果肉搭配煎干的草叶放入保温杯中，泡成了一杯淡淡味道的果茶。

两人分享着这杯果茶，将肉条切成两半，一人一份，就着茶享用。

虽然说是肉条，但只有很少部分的天然肉，外面用植物粉末包裹烘焙，一人一天只有一根的供应量。

忒娜掩嘴嚼着肉条，“反正，什么魔法都随你喜欢。但记住，我可不想变成那种脸上长毛的奇怪昆虫，不许弄花我的脸。”

她端起热茶，小口吸啜，吞咽后发出满足的呼气声。

卡林回答，“放心好了，我绝对可靠。”

再无回应。

卡林不经意间抬起眼，只看见忒娜一脸沉静的握着茶杯，便伸手轻轻将茶杯从她的手中取下。

他不爽地啧了一声：“忒娜，好好感谢我吧，与龙偶师为伍，你就注定是太仓星第一位康复的桑女了。”

将嘴里的肉条嚼完，一口饮尽热茶，卡林独自收拾好各种东西，重新塞入了背包之中。

此时天还未亮，卡林并不着急，出发之前他再次检查自己的装备。

之前学生处交给他试用的椰蚤弹早就用完了，只剩下二十多发普通型号的。

冰结弹倒是富余，但是这种子弹耗费魔力，对于魔力匮乏的魔法学徒来说太奢侈了，只能当做应急使用。

手头上还有一柄戟剑，但已经不是第一天获得的那一柄了。

那一柄已经在昨天敲一位君盔虫脑袋时敲坏了，不过他因此又收获了一柄新的，品质和之前的那柄差大差不差。

卡林将手头东西全都清点妥当，等待着日出将大地重新照亮。

但他等了好久，都没等到太阳。

大雾天气，不宜出行。

风从破碎的屋顶呼呼地吹进来，空旷又杂乱的观景台上不知不觉开始弥漫雾气，形单影只的游客出现在观景台上，渐渐在卡林身边聚集。

稚嫩的少年人正低头认真地阅读着手中的园区导游手册，年青的母亲正努力牵住欢笑跳跃的女孩。

卡林皱眉看着，像是在看陌生的电影。

眼前这些人并不真实，而是大雾中的幻景。

人们说不清这种魔法现象出现的缘由，但猜测它们肯定来源于丧尸，丧尸大量聚集的地方偶尔就会产生这样浓重的雾气，并伴随着这样的人群幻象。

幸存者们习惯将其称为“丧尸云图”，它们多半是来自丧尸大脑中的往昔回忆，丧尸们做着梦，将记忆映照在朦胧的雾气上，重演着天灾前人们的行为轨迹。

卡林眼前这些栩栩如生的人影，多半是此刻动物园中游荡丧尸们的记忆共同组成的。

有的人影是丧尸记忆中的他们自己，但也可能是丧尸记忆中的其他人。

臂如眼前这对母子，卡林随便都编出几种猜想，母亲多半已被感染成丧尸，而那个孩子则有可能仍然幸存在世，眼前的孩子多半是母亲的思念所构成的幻影。

死灵虫是不吃小孩脑子的。

八年前的浩劫，卡林他们这么多中学生能幸存下来，也皆是因为如此，他们那时年纪还太小，对于死灵虫来说没有“营养价值”。

死灵虫不仅要吞噬他们躯壳，还要吞噬他们人性和灵魂中的色彩。

那个孩子如果幸存至今，来到这里，当她与自己的幻影撞面时，幻影会烟消云散，真人便会顶替幻影在梦中的角色，甚至能与母亲的幻影交谈。

......

大雾天气也是丧尸集群少有的陷入平静，大部分丧尸都停下了进食的步伐，在大雾中静止不动。

按照幸存者们言过其实的地狱笑话，这时终年头脑发热的丧尸终于停了下来，打开脑门吹吹凉风，热腾腾的脑瓜子香气聚在一起，便汇成了丧尸们的这场集体梦境。

当然，雾天的特征不仅是如此而已。

大部分丧尸会在云雾缭绕的时刻缅怀旧梦，但一些特殊的死灵虫种类，或者多度异虫化的寄生者，有时反而更加活跃。

它们会获得比以往更灵敏的感知，或者说是来自虫灵网络的一种启示，使它们能够在迷雾中不断游荡，更准确地搜寻藏匿的幸存者。

卡林探头往外看了看，此时楼外已经完全被雾气笼罩，一片混沌，只能依稀看见园区中树冠的轮廓。

他们必须尽快离开，今天照计划是返程的日子，可不能被丧尸缠住。

担心什么就来什么。

卡林心中刚刚生出去意，一旁的报警装置便摇响了铃铛。

那是忒娜所生成的魔法蛛丝，蛛网的每一条横线都与外界的一根蛛丝绊线相连接，当绊线被触动，蛛网中心系着的铃铛便会摇动。

观察蛛网上被牵动的横线的位置，可以推测来者的方位是观景台的正后方，而且这条横线远离蛛网中心，说明对方的距离不算太近。

“阿婆，让一让。”卡林带着忒娜走到观景台边缘，虽然他一拳就能打散眼前的幻影，但还是不慌不忙的礼貌开口。

老婆婆的幻影转头看他，默默地向旁边挪了一步。

卡林跟着忒娜沿着天顶缺口放下的蛛丝绞绳爬上楼顶，向观景楼后方俯瞰，一切都被浓雾笼罩，果然什么都看不清。

还没等到卡林继续观察或是决断，观景台里的铃铛居然又响了。

卡林往回探头一看，蛛网上异动的方向竟又与刚才的正相反，来自园区的内部，但距离很近，多半与刚才是不同的来客。

这下是前后夹击了。

一旁沉默的忒娜突然有所触动的模样，伸手搭在卡林的身上。

当天命之轮开始转动时，两人之间便产生了一股奇异的联系，而当忒娜将手搭在卡林身上，忒娜通过手中丝线所触发的【蜘蛛感应】，转化为了卡林的灵感。

卡林顺势发动了占卜。

他“看见”了丛林之中有一位丧尸脚上黏连着几乎不可见的纤细丝线，它大步阔首地向着观景楼的方向走来，身高近乎两米，手里拎着与身高等长的戟剑，全身覆盖着交叠的黑色甲壳，头盔上的独角呈现犹如晶石的质感，正散发着猩红的光芒。

这是三度异虫化的君盔虫寄生者，身上至少有三枚虫苞。

这意味着它已经具有了附脑，就算被爆头也依旧能够行动自如，而不是立马倒地投降。

卡林的灵感此刻不断告警，替他呈现了更详尽的占卜信息。

-------------------------------------

【君盔虫寄生者】

[君盔城（2级）]：此寄生者全身覆盖异虫器官【君盔甲壳】。

[无间狱围（2级）]：此寄生者持有异虫器官兵器【君盔戟剑】，戟剑柄刃具备伸缩活节，可延展攻击范围。

-------------------------------------

卡林不禁咂舌，高度异虫化的君盔虫寄生者最是讨厌，都是难以下嘴的铁乌龟。

尤其是在据点防守的情景中最让人头疼，当年旧津山中学校区沦陷，正是因为校门口有一位五度异虫化的君盔虫冲锋推进，就连防守的教师都无法处理它。

当然，眼前的这位，相比校区那种级别还有很多差距，卡林和忒娜是有胜算的。

但卡林顾忌于君盔虫身后的园区丛林里，不知还藏了多少还能够正常行动的丧尸。

前方远处还有不知什么存在环伺，因此他选择按照原计划，返回研究中心。

有些可惜这趟没有获得更优质的龙偶，他打算回去休整后便再来一趟。

“走吧，忒娜。”

忒娜听话从楼顶跃下，两人之间的联系因龙偶师的能力而更加紧密了，如今卡林使用驭虫魔法，能够将指令非常清晰地传递给忒娜，而忒娜所感知的信息，亦通过天命之轮的流转，在卡林的灵感中不断隐隐约约地浮现。

忒娜在半空中踩住蛛丝绞绳，像踩滑索一样轻飘飘地滑进迷雾深处，向着远处探路。

卡林则把自己的撬棍卡在绞绳上，等忒娜穿回安全的消息，才借助撬棍顺着绞绳滑向迷雾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