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第18章 照夜矶(一)

18.第18章 照夜矶(一)

第18章照夜矶(一)

垂目望去,绮丽楼前车水马龙,行人熙攘。

二楼姑娘们打扮得花枝招展,倚阑而立,笑靥含春地招呼着经过楼下、翘首张望的恩客。

我摆了摆手,示意老齐上前。

楼前金桂树下,诸葛清着一袭月白软罗袍,脸上蓄着笑,正与绮丽楼的常客——扬州长史寇庆德攀谈甚欢。

我朝下努了努嘴,轻笑一声,“安排这书呆子应付这些酸丁倒合适!”

老齐眯着眼,笑着说道:“本想着书呆子会对这种皮肉生意不屑一顾,没曾想,人家又会算账,又擅应酬,咱宫里那么多生意,他偏偏挑了绮丽楼。”

“怕是看上了楼里哪位姑娘……”我晒了一声,“他的底细查得如何?”

“原来在陈留郡做书吏,官声倒算清明,安贼叛乱时,不肯跟随太守裴胜宗投降叛军,逃了出来,在洪泽湖落脚,乡里乡亲收到消息就去投奔他,渐渐成了气候。”

“他没有家室?”

“唉,听说叛军攻入陈留时,被乱军冲散了,一家老小没来得及逃出来,都被祭旗了.”

“敢情成了浪子?”

“浪子好啊!”老齐一笑,“浪子不会再自寻烦恼,没心没肺的,活得久。”

我又问:“这些是他告诉你的?”

老齐忙道:“我旁敲侧击地问了老七,又派人跑了趟陈留,找了郡守府留下的老吏,倒也把他的底细盘了个清楚。”

从绮丽楼顶举目望去,夜幕降临,浩浩然仿佛洪泽湖无垠的水面,群星璀璨。

我幽幽道:“水寨那边可以着手安排了,人手要安排足,一刻都耽搁不得。”

*

重阳的黄昏。

黄昏里,瘦西湖畔悬挂彩色灯笼,璀璨芒然,沿着杨柳岸绵延,宛若火龙迤逦而行。

二十四拱桥上、水岸边,人头攒动,男女老少正扒拉着青石栏杆,殷切地注视着湖面。

湖色苍茫,一艘艘悬挂彩灯的画舫游船正从四面八方曳曳行来。

为首游船行至二十四桥,于水岸附近的空阔水域停下。

那船高跷起的船头似凤首,船身宽敞,甲板上布置江南风格的庭院。

庭院内花木扶疏,菊英飘香,丛丛簇簇的,深紫流白。

花丛中央置戏台,伶人在台下围坐,琴声潺湲,笛声悠扬,有美貌歌姬玉立台上,歌声清脆婉转,所吟唱歌词也是极美。

游船四周阑干上、戏台四周,皆密密悬挂彩灯,足有数百盏,映得花船灯火璀璨。

离得近了,周遭百姓看得真切,顿时欢呼雀跃,口中高喊着“张大善人”。

张大善人正昂扬矗立船头,身披暮色里仍旧显眼的杏黄袍。

胸口金线团绣折枝牡丹富贵,袍摆金银线密绣祥云如意。

黄金腰带镶嵌各色宝石,五彩斑斓的,在夜幕下熠熠生辉。

腰间挂着朱红色缎串绣珠葫芦,垂下的金色流苏在晚风中翩然飞舞。

顶顶难得的是,大善人不带半点架子,大金元宝似的身体托着一张肉包子似的胖脸,朝着拥簇的百姓颔首行礼。

挥手致意时,大拇指上的虎骨扳指,号称汉高祖曾经佩戴的虎骨扳指,晃得人眼都花了。

如此显贵的派头,即便如今遭了难的天家都自叹弗如。

张大善人和声问候百姓,还说,“今儿个悲田坊又接进来好些个孤儿,唉,都是乡下饥荒死了家人的,没事,来到坊里,衣食用度管够,下午,我还去瞧了那些孩子唉,真是造孽,可怜见的!”

百姓唏嘘一片,对他愈发当神一样供着。

大善人垂目拭了拭眼角,抬起头来,展颜一笑,道:“好了,重阳节可是我们扬州城一年一度的鉴宝会,说些个高兴的,今晚受邀的客人,皆是江南地界上的名士,个个都带了拿得出手的宝贝,给大家掌眼。”

百姓欢呼声如潮。

青蚨钱庄从不缺宝贝,我挑了件颇为中庸、不引人瞩目的。

此刻,我们所乘花船停在天启花船的一侧。

假扮成侍从的我,与另外一名侍从,并排立在假扮成庄主的诸葛清身后。

在这种场合,碧霄宫人出行,皆着青衫,佩青铜面具。

暂代庄主的诸葛清,一袭月白软罗袍从容就坐,显出庄主身份。

我冲老天翻了个白眼,晒了一声,道:“二当家,你看看他,白白胖胖,圆圆脑袋、圆滚滚的肚皮,活像他腰上挂着的宝葫芦,把人气都吸光了,这种人善才怪呢!”

诸葛清庄主派头十足,翘着二郎腿,欣赏着花船上的美女,手上捏着折扇,轻打着节拍,莞尔一笑,“你说他像宝葫芦,人家都说他是大肚弥勒,能容天下万事呢!”

我咋舌,“这难道就是银子光环?”

“那是!”诸葛清呵呵笑道:“谁像大当家你,出门就是一副小叫花的行头,那会儿子,把寨子里的人都忽悠得够呛……”

现在处熟了,他不再怵我,说话胆子也肥了,摇头晃脑道:“这副打扮,鬼都怕,无论谁见了,还不退避三尺。”

这正是我想要的效果,师傅说过,人跟狗一样欺软怕硬,宁要人怕,莫叫人笑。

“看看,看看——”他手中的折伞指点着,“人家那身袍子可是巨鹿陈家的撩绫,比金子还贵,御用之物。”

我呲他,晒了一声,“连皇帝都没见过,还御用之物呢?!”

他怼我,“好像你见过?!”

不但见过……唉,往事不堪回首。

连忙转移话题,一向见宝眼开的我,眯眼瞅着,问:“嗯,那腰带有啥说头吗?”

“那些红绿宝石咱就不说了,腰带正中那枚亮闪闪的玩意儿你可认得?”

“猫眼石呗。”后半句我省了,崔妃簪子上也有一枚.

“那可是南洋寻来的猫眼石,啧啧,足有鸽蛋大小,你说,谁看了不得上前巴结着?”

正说着,浑身宝气的张大善人正捶胸顿足、痛心疾首,“江南鱼米之乡,为了朝廷,粮食都运往西京,百姓吃不上饭、饿殍遍野,这世道,简直不让人活了!”

百姓也捶胸顿足、怒骂如潮,俱拱手道:“手执金刀起东方,仰仗张大善人了。”

张大善人骇得连忙摆手,颤巍巍地捂住心口,急声道:“某只为百姓福祉,那是谋反,大逆不道的罪过,说不得说不得啊!”

我拧眉,“‘手执金刀起东方’是什么意思?”

又到了卖弄的时候,诸葛清摇头晃脑道:“民间有谶语,隋那会儿,到处都在唱“杨花落,梨花开。结果李唐代隋,如今,说的是东方有人能代了唐。”

“就他?”我乐了,记忆中的皇帝,一定得是父王那样清隽雍容,温煦矜持,眼前这尊弥勒佛半点没有人间真龙的气势。

我眯起眼,扫了一眼周围乱哄哄的百姓,冷冷道:“如今的朝廷怎么回事,任由百姓胡言乱语……”

诸葛清回过头来,打量着我,若有所思地问,“我们碧霄宫跟皇家有什么关联?”

我摇头。

“那你,”他忍了忍道:“不像碧霄宫的少主,更像皇帝的……?”

他不就想说我是朝廷的爪牙吗?

面对这么个酸儒,我对之以社稷大义。

那一番陈词滥调出口,对朝廷一肚子不满的诸葛清幸灾乐祸的一笑,“前日遇到刺史府文书,如今的扬州城早已群龙无首!”

怪不得绮丽楼的常客有好几日未见了,我问:“刺史呢?”

“朝廷调刘展来江南,实为设局,要将他诛杀。谁知人家防了一手,带了七千兵马过来,连续取了毫州、楚州,眼下即将渡河,入主扬州,刺史李桓已率部连夜出逃。”

“百姓倒也不慌?”

“刘展手持江南道印信,宣布李桓是叛贼,他御军严整,即便入主扬州,百姓也没什么好担忧的,只当看戏。”

“朝廷为何要对付刘展?”我不解问道:“这刘展过去也在陈留,这些年在江淮一带阻击叛军,对朝廷有功,没几年就升到了宋州刺史。”

诸葛清压低声音道:“都是那谶语惹的祸。”

“什么祸?”

唰开折扇,掩住脸,诸葛清偏头悄声道:“这些草民真能瞎掰扯,那句话跟姓张的扯不上关系。”

“那是谁?”

“‘金刀’指‘刘’,‘起东方’与‘展’意合,‘手执金刀起东方’暗指刘展会取代大唐获得天下。”

“哦,原来刘展被朝廷盯上是因为这。”我冷声道:“什么谶语,简直是胡扯,八成是哪个唯恐天下不乱的酸儒编出来的.”

诸葛清没应我,折扇朝前指了指,只见船头的大善人立刻换了张笑脸,拍着胸脯道:“我宣布,咱们天启的宝贝换了银子,全部拿去南洋采买粮食,天启米铺平价供应,让江南百姓都能吃得上饱饭。”

同一句话,别人记住了粮食,我听到的是银子。

百姓激动地声声高喊“天启……”

正是天启银楼的天启,不但有银楼,还有米铺、漕运.好像天下的生意都让他们天启张家给做了。

在欢呼声中,张大善人缓步踱下船头,他的人虽胖,行动倒是敏捷,不一会儿,便已立在花船中央的戏台上。

好戏即将登场。

很不服气地盯着那胖子,我叹了口气,“便是当今皇帝下江南,恐怕都轮不到如此拥戴。”

诸葛清摇头:“当今皇帝宠幸奸佞,囚禁太上皇,可谓不孝,赐死建宁王李倓,可谓不仁。说到刘展,人家也是有功之臣,皇帝听风就是雨,暗行阴谋诡诈之术,如何能让天下人臣服?”

我幽幽一叹,“朝廷大事咱也管不了,算来,刘展与朝廷之间肯定要争出个子丑寅卯,到时候还不知会惹出什么乱子,碧霄宫的产业,才是我首先需要考虑的。”

诸葛清举目望天,悠悠道:“如今的李唐朝廷只剩下小半壁江山,按下葫芦起了瓢,江南地界的大王小王、大匪小匪,反正都八仙过海各显神通,江南的天快黑了!”

天已黑。

戏台上表演歌舞的伶人已退下,张大善人宣布——鉴宝大会正式开始。

有杭州的客人带来草书大家张旭的《十五日贴》,也有苏州客人带来了魏晋大家的画作

心中思虑着扬州危在旦夕,既然李桓落败,朝廷肯定会有新的部署,会不会动用平卢的军力,那些家伙战力勇猛,绝不是善茬,刘展会不会与叛军勾结,也许叛军已经南下

思索着,忽听有人惊声喊“照夜矶”。

寻常人不懂,照夜矶不是夜明珠,而是夜光枕。

顾名思义,夜晚的时候,它最亮,比天上的月亮还要亮。

此刻,戏台四周的灯光全部熄灭。

花船幽深处,仿佛璀璨星辰落于人间,光华似清涟般荡漾而出,浅碧色的柔光,照亮了江南萧索的秋夜。

那玩意我不但见过,还躺下枕着歇了歇。

曾经的雪儿,听说王妃从韩国夫人处借来了宝贝枕头,特地在傍晚时分,忽悠偲哥哥一起潜入王妃的闺房,爬上王妃的宝榻,体会了一把。

甚至还逗偲哥哥说,要娶我得用照夜矶做聘礼。

在如潮的啧啧赞叹声中,我自告奋勇登上花船,随众人上台掌眼。

通体如碧,触手温润,莹光澄澈,照的方圆三尺内光华焕彩。

却不是夜光枕。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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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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