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1 重生思过往
“喂......喂......”
“小伙子,到站了。”
“下车了,下车了。”
......
断断续续的叫唤声惊醒了睡梦中的余天明,睁开迷糊的双眼,余天明不假思索的问道:“小陈,到机场了?”
“么哩,哪里机场?”
“你困糊涂了?快下车,到站了。”
“快点,快点,要赶着发车。”
......
一阵大嗓门的叫唤声像放鞭炮似的噼里啪啦,熟悉的乡音瞬间让迷糊状态的余天明清醒过来。
老式的车厢,陈旧的帆布座椅,刺鼻难闻的汽车尾气混杂着沉闷的汗液味,斜挎着军绿色帆布包的售票阿姨正一脸不耐的盯着他......
这一切让余天明楞在当场,他没搞明白,自己不是要去机场接回国的女儿吗?怎么在这?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哦!对了,问问司机小陈,小陈呢?小陈怎么不见了?......
前看看,后看看,余天明彻底坐不住了,猛然站起身,睁大眼睛问道:“这是哪里?”
“泉城汽车站啊!”
“你睡糊涂了,快点下车。”
售票阿姨炮仗似的回答,毫不客气。
......
十几分钟后,余天明挎着背包,一脸茫然的站在路边。记忆中已经模糊的片段慢慢浮上心头。低矮破旧的房屋,稀稀拉拉又杂乱无章的供电线路,三八大杠自行车、牛车、人力板车随处可见。
习惯性的摸向口袋,余天明心里一愣,手机没了。
重生了啊!1992年7月18日,周六。
这是下车时,余天明经过反复求证后无比确定的事,为此,没好受中巴车售票阿姨一顿白眼,还有司机大叔一副诡异莫测的眼神。
余天明很尴尬,也很无奈,这个年代的客运服务比较简单粗暴,能把你送到指定位置就是客运,至于说乘坐体验,不好意思,没那概念。
手机没了,手表没了,豪车别墅没了,银行账户上躺着的数字也没了,最关键的是贤惠的妻子、优秀的女儿、孝顺的儿子,这些都没了......
一想到这里,余天明就觉得忧伤烦闷。
操蛋啊!
他不想重生,一点都不想。
他怎么也想不通,重生这种无稽之谈竟然是真的,更不可思议的是竟然发生在自己身上。他只是去机场接出国留学的女儿回家,在车上睡了一会,醒来后不知怎么会以17岁的身体端坐在高二暑假回家的汽车上。
那个世界的家庭和事业怎么办?儿子和女儿怎么办?他还有一堆未尽的责任......想起这些心里就堵得慌,像是有一块大石压在心头,压得他喘不过气来。
那个世界里,他辗转反复,前半生过得并不容易,人到中年后才开始飞黄腾达,一步一个脚印的走到今天,不仅身家丰厚,而且家庭事业和谐美满,最好的是一双儿女聪明自立,非常优秀。
结果他居然重生了,那个世界如梦幻泡影,一切都不在了。
悲伤涌上心头,心里堵得难受,几十年的点点滴滴如穿梭在浮光掠影中的碎片不断划过。
余天明用力地缓了缓气,深吸一口,步履蹒跚的走向公交站。
......
七月的阳光,炙烈如火。天空无比的蓝,澄净得没有一丝云彩,白茫茫的阳光,明晃晃的炙烤着大地,猛烈如毒,空气中没有一丝微风。
用力抹了一把脸上的汗珠,余天明眯着眼睛躲在树荫下不断打量着前方慢慢驶来的公交车。
老旧的二路公汽缓缓靠站停车,随着“哗啦”一声大响,车上落下几人后,余天明急忙起身,匆匆上了公交。
车厢内更加闷热,余天明随口报了站名,从兜里摸出2毛钱,递给售票员,就近找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一把推开玻璃,等待着汽车启动。
“咔...哧...”
公汽像沉重的老牛,喘着粗气,慢腾腾地行使起来。这个年代的公汽没有空调,热也只能干受着,一阵阵微风透过车窗从外面吹进来,风也是热烘烘的,即便是这样,仍然使人感受到一阵阵舒心的凉爽。
从泉城汽车站坐公汽回家需要20多分钟,心绪平静下来的余天明双眼无神的看着窗外,模糊的街景、模糊的建筑、模糊的场景,那些已经消逝的记忆渐渐浮现在眼前。
“张家湾!张家湾到了啊!”
售票员例行公事般的叫唤两声。
.......
坑坑洼洼的黄土路伴随着两侧的柳树一直伸进前方的村庄,路的右边是一片连着一片盛开着荷叶的水塘,左边是一垄垄望不到边际的菜地,再往左便是蜿蜒着流过张家湾的泉河。
从公交站点进村的黄土路并不长,十几分钟不到的路程。余天明没什么心情欣赏眼前原始的农村风光,只想着快点回家。虽然已经确定自己重生了,可在没有见到这个世界里的父母兄弟前,他怎么也安不下心,万一都没了怎么办,不敢再继续想下去,如果熟悉的人,熟悉的事都不在了,他不知道自己能不能还有勇气独活这一世。
望着眼前的水泥墙面大前院,瓷砖外墙装饰的双层大平房,余天明轻舒了一口气,家还在,时间也对得上,这栋新房子是91年中旬建成的,还是记忆中那个样子。再看看斜对面邻居的那套土坯房,还有墙面上那一排无比熟悉的白漆大字“计划生育是基本国策”,余天明确定,他是真的回来了。
正在发愣间,庭院的大铁门被轻轻拉开,一个少年的身影背着身轻手轻脚的从门内钻了出来,少年麻利的转过身,一张熟悉的少年面孔映入眼帘。
“哥,你放假了?”少年惊喜道,边说边晃了晃手中系着饵料的竹竿,“我去钓龙虾。”
“嗯,放假了。”余天明笑着应和。
这是弟弟余天林,15岁,今年初中毕业后也考上了泉城重点高中,下半年就和自己上同一所高中。
余天明正准备和弟弟多说几句,却被另一个从门内追出来的身影惊住了。
“大哥,你放假了。二哥,你去钓龙虾不带我,晚上等爸妈回来,我就去告状,说你偷偷去玩水。”
跑出的少女脸变得很快,看见余天明时脸上挂着惊喜,而此时正背着手,一脸傲娇的盯着余天林。
“你敢,余天晴,你找打?”余天林恶狠狠的回了一句。
“哼!你以为我怕你,你不带我去,我就去告状。”余天晴毫不示弱道。
“要你去告状,我打不死你。”
“来啊!你打一下试试。大哥,你看,二哥他要打我。”
......
看着兄妹俩耍宝式吵闹,余天明直愣愣地呆住了。
那个世界里,他是没有妹妹的,弟弟余天林对得上,与记忆中年少时一模一样,可这个妹妹是怎么回事,哪里冒出来的,不能是家里出了另外的情况吧?这不能啊?想想他老娘是什么脾气,余天明赶紧打住了这个念头。
心里百转千回,陡然间余天明像是记起来,前世母亲患癌症,过世前曾絮絮叨叨向他提起过,当年要不是计划生育,她本来应该还有一个女儿的。
当时他只当是母亲的一种回忆,加上母亲已经积重难返,悲伤之下他也没心情多问,难道眼前这个活泼灵动的妹妹就是前世母亲口中的女儿。
“好了,别吵了,都回去。”
脑子里一团浆糊,余天明一阵头大,心烦意乱的制止争吵。
余天林满脸郁闷,一声不吭扭头回屋。余天晴依然不肯罢休,哼哼叽叽的小声嘀咕,只是被余天明诡异的眼神盯得好不自在,眼神一阵躲闪,声音也越嘀咕越小。
“你今年多大了?”
余天明迫切的想要搞清楚这个多出来妹妹是怎么回事,问得毫不思索。
“12岁啊!大哥,怎么啦?”余天晴翻着白眼,吐了吐舌头,背着手,转身蹦蹦跳跳也进了前院。
余天明一阵无语,这个多出来的幺妹明显也不是个省油的灯,脸蛋更像年轻时的母亲,尤其是那眉眼和耳垂,和母亲简直一模一样,这脾气也像母亲,娇蛮火爆。
重回1992,回家了,余天明也顾不得炎热的天气,楼上楼下,房前屋后的瞧上一番,包括13岁那年在前院外围的那片小树林他亲手栽种的十几窝刚竹,竹林依旧,绿叶成荫,一切都与原来的时空一模一样。
1992年,他老余家算得上是附近几个村庄里生活条件最好的人家,这一切得益于父亲余有年胆大敢为先的生意眼光。八十年代末,余有年已经是泉城市最大的啤酒批发经销商,也算是这方圆几十里地数得上号的名人。
瞧着眼前在张家湾算得上最土豪的房子,想起那个世界里余家的大起大落,余天明唏嘘不已。
在风起云涌的大时代,心思活络的余有年抓住了最早的那波机遇,挣到了最初的那波红利,但随后在生意扩张中,受限于文化水平和眼界,再加上流年不利,命运弄人,余有年经营的生意遭受到了重大损失和挫折,家庭境况一落千丈,从此一蹶不振,此后便再也没有好起来,直到兄弟俩在几个姨娘的接济下念完大学出来工作后,家里的生活才开始慢慢好转。
在生活最艰难的那几年,余天明是有怨恨的,怨恨父亲余有年和母亲张敏为了躲债一走了之,成了远近闻名的老赖。
眼前的这套没住几年的大房子也在随后被法院查封,当时他已经去了省城念大学,家里面陆陆续续上门讨债的人找不到余有年,便寻到仍在家里念高中的余天林。在这种环境下,余天林的学习成绩可想而知,一路磕磕绊绊的总算是混了个大学毕业。
那个年代家里发生了这种事情,村里村外的都不好意思抬头走路。弟弟余天林的性格也是在那时开始变得偏激冷漠,长大成年后对待父母亲也大都是漠不关心,只是与余天明保持着兄弟间的正常来往,关系谈不上特别亲密,一直到母亲癌症去世,余天林对父亲余有年的态度才有所缓和,父子间的关系才慢慢活络起来。
如果一切没有改变,往后几年,家里的变故将接二连三到来,他该怎么办,又该如何改变。
大学时代的勤工俭学,刚工作时的节衣缩食,还有那些年亲族朋友乡里乡亲的世态炎凉,这些艰难的生活他再也不想经历一遍,哪怕是这些苦难最终成就他,他也不想了。
能轻松安逸,谁愿意受那个罪。
更何况现在的余家正是红红火火,父亲余有年的生意越做越大,弟弟余天林今年也考上市重点高中,两兄弟同上一所重点高中,这也成为当年张家湾的传说。
九十年代市一级的重点高中教学质量相当过硬,不出意外,几年后余家将会出两个大学生。这个年代一家能出两个大学生是件光宗耀祖的大事,只是谁也没能料到几年后是那个结局。
......
越想越心烦,余天明真的不想重生,这不是梦想照见现实,他压根就没这种想法。人到中年,家庭美满,事业顺风顺水,他是得多犯抽,才想重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