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八十四章:点燃
“......”
这帮金人菜得有点出乎预料。
陆大古的造人死亡记忆回传正开着,他认为些许疼痛可以帮助思考、保持冷静,但从始至终都没多少回馈,少数回传都来自其他部分,看来这里的战斗是做到了零战损。
思考间,他看了眼手上只剩个光杆子的长枪,随手折断,让警卫员孙树青送去炊事班,生火造饭的时候当柴烧了,收捡枪头,留待后续组装。
接着扫视那些一眼便知养尊处优,肥胖、白嫩,与那些干瘦、黝黑的平民形成鲜明对比的金人。
他们都畏惧地往后缩,不敢和他的目光对上。
看来黑军高效有组织的攻击、陆大古常年习武战阵厮杀练出来,等闲七八个人近不了身,对付些许战斗生疏者如屠鸡宰狗的武艺兵击、枪戟术和大进那踢死高头大马的一脚还是吓住了他们。
接下来他有两个选择。
一个,是走上次任务历史线的路子,全力裹挟民众,只求在尽可能短的时间内扩张势力范围。
走这条路,他所需要的只是鼓动,让尽可能多的民众宣泄他们的愤怒,让他们在愤怒中消灭他的敌人,那些原本压在他们头上的上等人,愤怒过后,他们的处境本质上不会改变,而且他们冷静下来思考会发现自己已经粘过血,交了投名状,原先统治他们的上等人不会放过他们。
他们只能跟陆大古一条道走到黑。
另一个选择则困难得多。
“我们需要把民众组织起来。”
这是很早以前大古就同大进和许多同志谈过的:“发动乡民,压倒敌人,建立农会,分田分地,才能建立强有力的基础。”
在这点上他们遇到了困难。
“我得过去一趟。”
陆大古看到,公开审判的场地清理的很快,受审的金人都被绑缚,成排站到场地中间,但来参加的乡民来得很慢,除开那些像是因为害怕不听话黑军要动手的乡民,大部分人都不敢来。
“那这边交给我。”
她说。
作为帮他管理过石器时代的“村子”,也能在他暂时“离线”时顺利维系几十、几百、上千万人的体系运行,还有余裕发挥思考的人,现在这些对大进来说都是小场面。
“嗯,交给你了。”
对她笑着点了下头,陆大古带两个班的士兵向村寨外围去,走得很快。
“老乡?”
迎面看到个小战士敲门,大古记得他,这是位本历史线新加入的战士,参加队伍才两个多月,他边敲边喊道:
“老乡!出来吧,我们不是坏人。”
正敲着,见他走来,小战士马上停下,先对他敬了个礼:
“首席。”
大古马上回敬,然后问:
“这边什么情况?”
“这户人躲在里面不肯出来。”
“跟他们宣传过我们的正策吗?”
“宣传过了。”小战士有点委屈地说,“他们不肯听,不相信就算了,还骂我。”
“诶,不要灰心。”
陆大古拍了拍他的肩膀,安慰道:
“这边的群众还没见过我们,光是嘴上讲,人家当然会当骗人的听,骗人的东西,群众见得多了。”
“可我们在定海不是这样。”
小战士辩说。
在这里,黑军显现了他们与【汉军】的不同,大古在黑军推行了上下平等,可这固然意味着集思广益,发挥更多人的潜力,却也意味着这支队伍不再是他的一言堂,当他们觉得不合理的时候,这些真正相信了他教育的东西的人会反驳他的言语。
“小同志,你这可是犯了急性子的毛病。”
他笑了,耐心地教对方:
“你要学会对具体的人放弃幻想才行。”
“人民群众是一个整体的概念,群众的认识有高有低,具体的人有好有坏,有善有恶,哪里存在什么同一的标准呢?”
“被某些人认同就欢欣鼓舞,被某些人嘲讽又心灰意冷,这样的态度是不行的。”
“我们要把自己当成群众的一份子,找到群众的需要,解决他们的困难,用成果配合宣传,群众才会服气,才会真心跟我们干。”
人民是最实际的,他们跟着你,有好处,才会死心塌地地跟你干。
要不然他们凭什么相信你跟旧时代几千年来的老爷有区别?
他们还要生存呢。
小战士听完他的话,若有所悟。
陆大古已经走到门前,轻轻敲响房门,他知道,这薄薄的木门后面确实站着人,以他感知能力可以察觉到。
“老乡,我们是黑军,是为穷苦人打天下的队伍,我们不会伤害你们的。”
“压在你们头上的猛安谋克、地主,已经被我们拿住了,马上要交到你们手上,有仇的报仇,有冤的报冤。”
“你们出来,跟我们走,报完了仇,有田分,有粮拿。”
说着,大古从怀里取出块饼子,这是他的晚饭,他俯下身,把它从门缝下面塞进门,算是表达善意,如果这还没有用.....那就靠之后这里建起来的组织慢慢取得其信任。
“吱———”
门开了。
门里出来个捧着饼子,神色紧张的中年人。
对方跟随小战士和陆大古分派出的两名老兵去往审判场地。
又过了会儿,许多既紧张又好奇的目光落到黑军战士们和带队的陆大古身上。
按着他们的经验,什么军都不是好人。
可这些黑军士兵,打进来好像真的没有害他们,既不破门抓人,也不抢夺财物,甚至行军时专门绕开了种着庄稼的地,对他们秋毫无犯。
再听见黑军招呼过几声。
总算有村民不顾家人阻拦,壮着胆子主动开门,受到战士们热情的引导。
剩下的陆陆续续出来。
大约花了快一个钟头,几名战士轻轻把一位跳井崴了脚的老人扶上长凳,全村老少终于聚齐。
“乡亲们!”
陆大古踩着木梯,恳切地对他们介绍道:
“我们是黑军,为穷苦人打天下的队伍,我们是来帮你们的!”
“我们帮你们,有冤的报冤,有仇的报仇,讨回公道!”
闻言,村民们还畏缩着,却也十分惊诧地面面相觑,不时看看站在场地中间那些被绑缚的金人———有人来帮他们,这是他们从未听闻过的怪事。
“这,是从它们屋里找到的账本。”
大古举起手中的纸册晃了晃:
“据我们的查证,这些人所犯的罪行包括,强买强卖、强占田产、夺人妻女、逼杀劳工、纵犬伤人、设赌下套、侮辱、强迫、打骂、杀人、高利放贷、恶意欺诈、敲诈勒索、哄抬粮价、制造稀缺、巧立名目、破坏生产,共计一十七条罪责。”
“以下是详细的罪证。”
他捧起账本念道:
“三月初三。”
“木鲁克及上个月找我借了两百文钱救急,按规矩,要九出十三归,可这也太少了,难道能因为都是女真人就轻轻放过他吗?”
围观人群中一个脑后梳着两条辫子,原本作事不关己状的男人猛抬头。
“不行,须得使些法子叫他误了时日,榨出五六百文的油水。”
他继续念道:
“杨老三的小儿子和王家老大在我这里做工,看他们偷懒多抽了几鞭子,回去就病死了,真不经打。”
好几个人抬起头,直直地盯着被绑缚的金人。
“.....要他们家女儿做妾是看得起他们。”
“刁民,一定是他们先惹了我家的狗。”
陆陆续续地,更多人眼神变了,陆大古换过好几本册子,念出记录,无声的压抑在围观群众中积蓄着,直到他合上册子,再列举些许零散的证据,然后向人们征询:
“乡亲们,我们能找到的都在这儿了,还有的,大家可以上来指证一下。”
一个村民犹豫地站出来,说:
“他们抢过我家的粮食。”
又一个村民愤恨地说:
“他们抢了我家的毛驴!”
“还有没有人站出来说话?”
陆大古鼓励他们:“这里有我们在,没人伤得了你们,你们放心讲,大声讲,把心里头憋着的事都拿出来晒晒。”
“我!”
个头刚到大古胸口的少年走出人群:
“我是村西边的白二喜。”
还没开始说事,白二喜眼里已经蓄起泪:
“我们家祖祖辈辈都在这地方种田,金人来了,连一点打发我们的钱都不肯给,把田都全夺了去,我们没有法子,只好回头给金人做工挣点米钱。”
“爷爷一边做工,一边回头去开荒,又是烧荒又是捡石头、刨土、挖草,三年开出两亩地,生生熬死在地里,我们没钱给他下葬,只好卷上草席埋在新田的边角上,我爹接着开荒,两年开完了田,头发熬白一大片,没多久也病死了。”
“这刚想着日子能好过些,金人嘴皮子一碰,田就又成了它们的!”
“我爷爷和我爹在世的时候,我们给金人做工,一个人要使出两个人的力气,从年头忙到年尾,到了年底一算账。”
白二喜眼里噙着泪,愤恨地喊道:
“我们倒欠它们百文钱!”
“咱穷人是福薄,命苦,可我们上辈子是造了什么孽,老天爷要这样罚我们?”
“我,我.”
他说不下去了,心里头的苦都跟着泪流出来。
“它们还乱收钱,杀口过年猪都要拿税!”
有位青年接着愤懑地说:
“猪鬃猪毛猪尾巴大肠头都要分开算,这些钱换成粮食能顶两三斗,掺点糠糠菜菜,都够一家人活一冬的了!”
“它们害死了我娘!”
旁边的中年人接过话茬:
“它们前年打猎追着野猪追到了地里,糟蹋好些庄稼,我娘急了,上去拦着,谁知道他们竟然对着我娘开弓射箭。”
他咬牙切齿地说:
“就为这,我娘疼了两个月,没过冬就走了!”
现场彻底沸腾起来,乡民一个个哭诉怒骂,好像有倒不完的苦水。
就在这潮水般的骂声中,被押住的金人猛安们感到彻骨的寒冷,撞诡似得毛骨悚然,在他们眼里,这些平日温驯的村民是突然变得凶暴的,直到王二喜等村民在黑军战士们的帮助下报了仇,它们倒在血泊中,它们依然不理解。
为何以前随手就能击倒,任打任骂的乡民突然换了模样。
它们不明白,这是一种力量,正从炎华大地上千年的封建礼教制度中挣脱。
再不受束缚。
陆大古将他的尖刀刺进了封建体系的版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