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时局日下(一)
时局日下(一)
窗外的天色已经暗了下来,厢房内,陆子琛斜倚着床榻,原本就不甚红润的脸色此刻更显苍白,眉宇间也露着疲惫,他双目微阖,似是在闭目养神。
陆方轻手轻脚地收拾着桌子上吃过的斋饭,偶尔目光掠过自家少爷,带上一丝担忧。虽然还不明白少爷和润雪之间是怎么一回事,却不妨碍他从自己所见之中推测出一点事情。
少爷喜欢润雪,这事他早就知道,但这种喜欢少爷却几乎从不表露出来,随着这几年润雪的长大,越来越美丽,他也曾想过少爷会不会克制不住自己做点什么,毕竟少爷的年龄在那儿,不过随后这个念头就被他自己否定了,少爷心性坚定不比常人,根本不会在润雪还没长大之前去伤害她。所以这次的事情肯定不寻常。随后少爷自~渎的行为让他看明白了其中的问题,少爷这是中招了,只是——在司马道福郡主的生日宴上中招,这样的事情貌似正常,可是又透着诡异,更何况接下来,他去寻找这里的管事提出想要提前离开的要求后,却被挡了回来。
陆方脑中想着自己小心打听到的一点消息,却没有看到他身后,陆子琛睁开了双眼。
“陆方。”陆大少低唤了一声,声音明显带着喑哑。
“少爷。”陆方立即走到陆子琛榻前。
陆子琛的目光巡视了一圈厢房,一览无余的房间内并没有见到另一个人的身影,他的目光不由得暗了暗,似乎有些愠怒,“润雪呢?”
“润雪?少爷,润雪去拿被褥了。”陆方答道。
陆子琛微不可见地点了点头,鼻子里嗯了一声,沉默了一会儿又开了口,“让你去问的事情问得怎么样了?”
“少爷,今天根本没有下山的人,司马道福郡主安排好了厢房,这次参加她生日宴的都留了下来。”
“嗯,”陆子琛合上了眼,手指一下下敲击着床沿,这是他思考时喜欢的动作,“理由呢?”
“管事的说是因为融雪,石矶崖那边山体坍塌堵住了下山的路,已经着人在清理了,所以要下山的话最快也要等三天。”陆方将白日里打听到的说了。石矶崖是一段险路,开凿在一处悬崖边上,春季融雪发生坍塌堵住去路,这似乎是一个很平常的事情,只是这石矶崖的路却是唯一一处连接山上与山下的道路,若是这样说来,这时机这地段也未免太巧合了一点。
陆子琛没有说话,只是脑中却飞快地整理着某些事情,二叔出门前说的那一点消息,还有司马道福的小动作,看来这次的事情很有可能是洛阳城内的那位的杰作了,或许那人是终于等不住了么!“陆方,去把润雪找回来。”
“是。”陆方点点头,转身离去。
而此刻的洛阳城内,琅琊王望着龙榻上面色青白已停止了呼吸的当今天子,一双满布岁月痕迹的眼睛终是缓缓地闭了起来,他长出了一口气,似乎吐出了身体中沉积多年的晦气,待他睁开眼睛,整个人的精神已经为之一振。
他身边,原来皇帝身边最亲近信任的中常侍赵允此刻正伏跪在琅琊王脚下,深深地对着琅琊王磕了头后,他匍匐着站起来,向着寝宫外走去,黎明时分,一声“陛下薨了——”响彻了整个大晋宫廷。
而身在灵山寺内的众人却无人知晓发生在洛阳城内的事情,或许也有人敏感地察觉到了什么,只是没人敢肯定也没人敢于去向司马道福求证,此刻的他们生死都拿捏在对方的手中。
三天,此次参与了司马道福郡主生辰宴的所有人都在这灵山寺中呆了整整三天,直到石矶崖的道路疏通,他们才得以出发回城,然而还未等他们出发,一道急令就飞奔而至——“帝染疾,不治,亡。”
轰一声,这个消息有如惊雷一般在众人头顶炸开,然而还未等他们回过神来,素白的衣衫已经替换下了他们身上原本光鲜亮丽的服饰。
车队静静地驶进洛阳城内,原本热闹繁华的街道此刻尽是静谧,素白的色彩占领了视野,每家每户都挂起了白幡,帝死,是国之大事,无人不哀。
当陆家的马车驶进城门,下一刻便有陆府的下人迎了上来。
陆子琛微垂着双眸,听着来人简短介绍了目前的情况,没有多说什么,只是道了一声“回府”,马车便辘辘地朝着陆府行去。如同陆府的马车一般,其余的马车也各自散了,静静地驶入各条巷子,而后失去了踪迹。
大晋的少帝崩殂了,整个洛阳城内却显得诡异的平静,甚至比以往更为沉默。
帝司马衡,自幼体弱,今染疾猝,未有子嗣,琅琊王司马恒,乃先帝司马晟之弟,圣太后之子,素有贤名,孝悌有加,今继大统。
二月廿三,紫微化气,大吉,琅琊王司马恒终登基称帝。
权力的交接异常顺利,新君的朝堂几乎没有任何反对的声音,司马恒的手段素为人知,其明面上掌握的力量一时间又足以压制朝堂内那些反对的声音,更何况还有那些不为人知的力量,谁也不知道,此刻站在自己身边的人是不是早已脱离了自己的阵营,暗中倒向了新君,毕竟新君已顺利登基,而旧有的力量体系也已经被打乱,即使明知道这场帝位变换中存着的猫腻,可没有人会不明智地选择在这个时候跳出来。静静地观望,以静制动,直到局势更加明朗一些才是此刻他们最明智的选择。
洛阳城内一片宁静祥和,即使在这平静表象下,暗潮有多么汹涌。
陆府之内亦非常平静,似乎此前洛阳城内的一系列风云变幻都同陆府诸人毫无干系,大家仍旧同以往一般生活着,只有陆二爷风寒一直未愈,而在府内静养,也谢绝了一律访客,或者有人可能看出了这陆府二爷着实不简单,不管是事先得到了风声,做出了明智的决策还是从前些日子一星半点的朝堂迹象中看出了这次权力更迭的预兆,陆二爷都让人不得不佩服。陆府,有这样的人保驾护航,断没有倾覆的可能。
陆府轩轾院。
崔莞面色苍白地望着窗外亮丽的春色,心却是犹坠数九寒天,床底下还置放着一盆破碎的布条,早已经看不出原来是什么样子,只是隐约还可见布条上有着斑斑点点的红色印记。
崔莞紧紧地握着手中的剪子,眼底有着深深的痛恨厌恶,却也有着这样那样的无可奈何。虽然早就知道会面临这样的结果,可是当这种事情真的到来却还是让她那样的难以接受,尤其她还是传说中那种会痛经的女人。她没法形容这种痛法,可是却表示这种疼痛简直要命,那种持续不断地疼,坠坠地痛,折磨得她提不起一丝劲儿来。
红糖水,她想到过前世那些女孩子在那个时候会喝的东西,只是此刻即使她有心去弄些这个来喝,她也起不来身,又没法去躺着,害怕那种东西把床铺弄脏,只好一直坐着,弓起身子咬牙蜷缩成一团,静静地忍受蔓延开的疼痛,她的手死死地按着小腹,只是随着时间的流逝,那种疼痛非但没有减轻反而更加厉害了,她的额头都疼得冒出了冷汗,嘴唇也早就咬破了。
当陆方推门进来的时候,见到的就是这样一幅画面,面色苍白神色痛苦的崔莞匍匐在桌子上,身体弓成了虾米状。“润雪!你怎么了?!”陆方三步并作两步走到崔莞面前焦急地问道。
崔莞没有想到这种事情会被陆方碰到,虽然很疼可是这样的事却是她怎么也开不了口的,她难堪地把头扭了过去。
陆方却误以为她已经痛得说不出话来了,一见她死命捂着腹部,就知道她疼痛的部位在腹部,当下二话不说将她打横抱起搁置到床上。
崔莞羞愤之极,“放、放开我——不、不要管我——”
陆方却不容她挣扎,强势地把她塞到被子里,“你躺好,我立马去叫大夫。”说完扭头就朝着门外走去。
崔莞想要阻止,可是刚才的挣扎却加剧了疼痛,让她一时间甚至说不出话来,她只好死死地咬住牙关,不让自己呻~吟出声。
不一会儿,大夫就过来了,只是跟着的却还有一个陆子琛,这让崔莞的心底越发难堪,只好羞愤地扭头撇向床里侧,来一个眼不见为净。
大夫号了一会儿脉,才落笔开了一帖药,让煎服,同时嘱咐了一些事情,说是崔莞幼时受过寒,虽然平时看不出来,但身体底子还是坏了的,会这么疼也是源于此种原因,以后可不能再受一点凉,并且需要好好地调理一段时间,否则可能很难有子嗣。
崔莞并没有听进去大夫后面的话,而是由他的那一句“幼时受过凉”想起了那一段几乎遗忘的往事,不由得神思恍惚起来。
陆子琛听着大夫的话也是面色凝重,子嗣……他皱着眉头吩咐大夫一定要好好调理崔莞的身体,同时也让崔莞这几天不许下床,好好养着。语毕才深深地看了床上的人儿一眼,转身离去。
当天,崔莞卧室内就多升起了一只火炉,几天后,当崔莞终于熬过了这段令她痛恨的日子后,一件一眼看上去就知道价值不菲的雪白狐裘也送到了她手上。她望着这一件狐裘,脸上的神色非常怪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