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章 以子之矛
二月初二,龙抬头,上吉之日。
皇帝要迎新娘娘进宫,从承天门到新娘娘的宁华宫,一路上张灯结彩,喜庆非凡。宁华宫更是布置得富丽堂皇,各色山茶花摆了一路,说是新娘娘喜欢山茶。
“哼,娶我他都没这么隆重。”听着悠扬的乐曲声,程纾禾愤愤道。
傅清初凑在灯下,认真看着司徒策批阅过的奏疏,恍若未闻。
“你能不能别看了?”程纾禾一把抽了她手中的奏疏,“别人都欺负到你头上了,你还有心情看什么奏疏!”
傅清初叹了口气,“不看奏疏我还能干什么?装病把他骗过来?”
“也不是不行。”
傅清初:“……”
她重新翻开一本奏疏,接着看。见此,程纾禾气得不行,又夺了她手中的奏疏,连带桌上的一块抱起来,喊来宫人。
“将这些全抱到勤政殿去,把陛下没批的全都抱过来。”
傅清初想阻止,见阻止不了便没说什么,转而看着她,“陛下也是身不由己。”
“是,他身不由己,我这不替他分忧嘛。给你看批过的奏疏算什么?有本事就将国事全权交给你啊。他心疼他表妹,就让他心疼去。天天疼,日日爱,你去给他上朝。”程纾禾气急败坏口不择言道。
闻言,傅清初忍不住笑起来,伸手捏了捏她的脸,“哎呀,这张嘴哟,厉害得很,日后他和大臣吵架,就把你喊去,看谁凶得过谁。”
程纾禾一把打开她的手,“我现在很生气,别和我嬉皮笑脸的。你理解他,我理解不了。要我说,崔云汐要死就让她死好了,以后修史书的时候,让她上个列女传,成全她的名誉。”
傅清初见她在气头上,想劝也劝不住,想了想道:“如何成全她,那是陛下考虑的,你也别气着自己了。”
闻言,程纾禾登时大怒,气得站起来,瞪大眼睛看着她,“我这么生气是为了谁?”
“当然是为了我呀。”傅清初忙赔笑,拉着她的手让她坐下,“为了我,你就更不应该生气了。你想想,她就算是进宫了,但你才是中宫娘娘啊,她就算再有本事?还能灭了你的次序?
“我们啊,要拿出正室的姿态,让她自惭形秽。靠哭哭唧唧要死要活抢来的男人,算什么本事啊?我们不屑于她这种手段。我们要行得端坐得正,母仪天下,让她想抢这个位置都抢不到,气死她。”
程纾禾皱眉,一脸怀疑地看着她,“你这语气,跟我小时候我爹哄我读书一个样。”
闻言,傅清初扑哧一笑。嗯,不是小孩儿了,不好哄了。
“但确实也该如此,若是让她寻了咱们的错处,指不定要闹出什么来呢。”说起这个,傅清初就想到崔云汐当日那些话,她定要和程纾禾争个高下,日后说不一定不会谋取这个皇后之位。
应该早为程纾禾做打算。
闻言,程纾禾也冷静了许多,“日后若是我出宫了,崔氏一定会为她谋这个后位,到时你和孩子该如何自处?”
这也是傅清初一直担忧的。
虽说司徒策向她承诺过,可是他如今也被裹挟着迎崔云汐进了宫,将来会发生什么,谁都预料不到。
“人无害虎心,虎有伤人意。”程纾禾沉声道,“崔氏一族本就与傅氏有仇,咱们何不先下手为强?”
“但她毕竟是陛下的表妹,陛下待她也还有些情义,若是我们下手狠了……”
“你想哪儿去了?”程纾禾皱眉道,“她一个为了男人要死要活的人,能成什么事?”
“你的意思是?”
程纾禾扬眉笑了笑:“崔氏看不起的,可不止傅氏一族啊。”
见傅清初不解,程纾禾接着道:“我家是寒门,幸得先帝赏识,家父才做到中书令。可家父好歹也算是读书人,进士出身,但有些人家竟然是靠姐姐。”
闻言,傅清初醍醐灌顶,不禁笑了起来。
程纾禾当然不会当着她的面骂傅家,那便只有卢家了。卢家都不是靠姐姐,而是靠已经生不出孩子的姐姐。
卢太后不能生育,自然成了抚育年幼丧母的司徒策的最佳人选,而抚育太子的妃子,自然只有皇后了。
卢家,也就这么起来了。
“只要让卢定岳与崔起斗起来,咱们明里暗里地帮卢定岳,我看崔起还能逍遥几天。”程纾禾冷笑一声,十分得意道。
“哎呀,看不出来,我们娘娘还有这般好筹谋啊。”傅清初笑道。
程纾禾傲娇地哼了一声,“本来呢,我也是准备做他的贤内助,偏生他不要我啊。”
“我这就去给他说,他一定高兴。”
“别,”程纾禾忙制止,“我就是说句玩笑,要是和他有什么……咦,像乱.伦。”
傅清初:“……”
程纾禾的想法固然可取,可朝廷重臣内斗,伤及的还是国本民生,而且司徒策夹在中间也为难。所以不到万不得已,傅清初不会这么做。
第二日,傅清初在宁华宫外等司徒策上朝,见崔云汐披着斗篷,一身羸弱,还亲自将司徒策送到宫门外。
“给陛下请安,给淑妃请安。”傅清初下跪行礼。
司徒策看着她,脸上满是愧疚,忙伸手去扶,“快些起来。”
“臣来接陛下上朝。”傅清初垂眸平静道。
司徒策回头看着崔云汐,“快些回去吧,别着凉了。”
崔云汐点点头,给他理了理领子,柔声道:“早去早回。”
司徒策嗯了一声,也不上轿,径直走了。
傅清初向崔云汐行礼,这才跟上司徒策。
一路上傅清初一言不发,司徒策内心亦是无比煎熬,想说什么,却不知如何开口,二人竟一路沉默着到了太极殿。
礼部上报科举相关事宜,户部上报今年预算开支,工部上报新币铸造情况。司徒策听了,准的准,再议的再议。
“陛下,关于新的税收政策,臣与各部合议后,皆认为分夏秋两季征收的地税可行,可这人丁税改为户田税,官绅一体纳粮,着实还应商议。”崔起出列请奏。
司徒策看着崔起,沉声道:“那就议,现在就议。”
闻言,众人皆是一愣,哪儿有在朝堂上议论此事的?岂不是要他们当面站队?当面得罪皇帝?
众臣议论纷纷,但都不是在议人丁税改田户税,也不是议官绅一体纳粮,而是议这事怎能在朝堂上议。
见此,司徒策不禁冷笑一声,起身看着他的这些臣子,“朕有一事不明,还想向各位请教。”
众臣闻言,纷纷不言语了。司徒策看向一人道:“田翰林,你给朕说说,你读书是为了什么?”
“回陛下,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乃是臣毕生之愿。”翰林学士,田庆霖道。
司徒策点点头,转而看向众人:“我相信这也是众卿之愿,是不是啊?”
“是。”众臣道。
都是读圣人之言的,谁敢说不是呢?
“田翰林家学渊源,修身齐家相信已做得不错,剩下的便是治国平天下。田翰林,你再回答朕,何为治国平天下?”
田庆霖朝左右望了望,迟疑了一会儿方才道:“治国者,乃治理全国政务也;平天下者,使天下平也。”
“何为天下平?”司徒策接着追问。
“边疆无战事,百姓无饥馁。”
“这两点,田翰林可做得到?”司徒策笑着问。
“臣无能。”田庆霖说着,慌忙下跪。
见此,司徒策笑了笑,“起来吧,古往今来,也只出了一个卫青一个霍去病,我也不难为你。但百姓无饥馁,你还是可以做的嘛。你家一亩地纳二十斤粮,交一百文的户田税,你又是拿朝廷俸禄的,修身齐家也够了。而你家乡的百姓,就有一家少纳粮,少交人丁税,自然就不用到外乡讨饭,不用做饿死鬼了。你看看这是不是实现你治国平天下的志愿了?”
闻言,傅清初心中暗笑。好一个以退为进,循序渐进啊。这些人既然都以圣人言为仕途之准绳,那就以子之矛攻子之盾,让这些道貌岸然,张口圣人言,闭口百姓苍生的伪君子无话可说。
“怎么不说话了?难道是朕说得不对?还是说你不愿治国平天下了?”司徒策笑着问。
话都说到如此份上了,田庆霖哪儿还敢说一个“不”字?只得稽首大拜:“臣愿意。”
“好!”司徒策赞道,亲自走下墀台,扶田庆霖起来,“有田翰林这样的忠志之士,乃是万民之福啊。众卿可愿随朕一同治国平天下啊?”
众臣还能如何回答?只能是:“臣等愿追随陛下。”
司徒策笑了笑,“既然如此,这户田税与官绅一体纳粮之事,还需再议吗?”
“臣这就着户部拟出个章程,交由陛下定夺。”沈勣道。
司徒策笑着点点头,笑着回身:“傅舍人,即刻拟旨,税法改革一事,由沈侍郎主导。”
傅清初垂眸言是。
“若是无事,下去都将新政看了,回家去也都说一说,就此推行吧。”司徒策看着众臣,笑得和煦。
众臣被圣人言束缚,一时间找不到合适的反驳理由,便只能说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