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四章 镜花(三)

第八十四章 镜花(三)

第八十四章镜花(三)

*泽水上神*

“公子,你说,我有别的路可以走么?”

江岁寒浑身一震,意识猛地清醒过来,却见四周早已不是苍穹山的战场,而是一间布满大红颜色的卧房。

温不昧站在三尺外,身上喜宴吉服艳若红莲,一张脸冷冰冰的,可望过来的目光,却又分外温柔。

“你把我带到了什么地方?!”江岁寒拔高音调,刚一站起来,就被左手手腕暴起的疼痛拽了回去。

他惊愕地回头,见一只金色的锁链扣在自己腕子上,严丝合缝,没有半点逃脱的空余,而锁链的另一端,则消失在了床头。

“你……”江岁寒双眸睁到极致,彻底被眼前的处境震惊了。

温不昧缓步走来,一只手卡住他下巴,像当年曲闲用扇柄逼迫他那样,一寸一寸逼他与自己直视。

“公子,据我所知,北冥君好像还没有机会与你成亲的吧?”

温不昧说这话时,眉梢眼角都透着一种狂热的兴致,与他那张总是平和淡雅的脸形成了鲜明的割裂。

“你什么?”温不昧挑了挑眉,笑容玩味,“公子,别忘了你现在中了镇灵枷,修为全废,与普通凡人无异。”

“……”江岁寒颤唞着闭上眼,若非修为全失,他真想把五感全都摒弃,一眼,一句话,都不想与面前这个人有关联。

“滚!”江岁寒暴怒,一抬手掀翻了那酒杯,浅茶色的眼睛里几乎能冒出火来。

江岁寒沉默着没有说话。

温不昧从桌上拿起两只精致绝伦的小酒杯,递到他唇边,道:“公子,把这合卺酒喝了——”

温不昧无视他的愤怒,微笑摇头:“公子,你知道的,当一个人或一群人走投无路时,他们为了活着,就不得不做出一些背叛的决定,我是这样,明如霜也是同样。”

温不昧从头到脚打量着他,视线极其赤/裸:“公子,说真的,你穿红色,可比白色明媚多了。”

温不昧仿佛早就料到如此,看一眼那摔得粉碎的物什,自顾自地笑了。

他说:“你还记得吗,天元二十年冬,信州城瘟疫爆发,你不顾自身安危,日夜兼程地照顾病人,没多久就病倒了,你留给我一封信,说与萧先生去了临安,要我照看好医馆,等你回来。那之后,你每个月月圆那天,都会给我寄信,信里往往夹着一朵干花,从桃花、到榴花、到桂花,直到……”

温不昧叹了口气,重新接上了之前的话题:“腊月十五,梅花无信,我在医馆后院里枯坐了一夜,凌晨鸡叫的时候,关了门,拿上那把放了整整四年的折扇,去三清山,找曲闲。”

“……”江岁寒只共情到他被曲闲搭讪的场景,之后的这些,自然是没有看到的。

闻言,江岁寒心里一颤,想到不知经历了这样大的变故,沈在清那么重情的一个人,还能不能挺得过来。

他顿了顿,表情忽然变得有点难看:“公子,我没有等到梅花。”

江岁寒哑然。

“曲闲一早就知道我会来,顺理成章地收我为徒,在惊鸿剑温仪的灵位前,赐我姓温,名不昧……你说可笑吗,他要我与他翻云覆雨,却又要我一生明净不昧,除了自欺欺人,还能有何用呢?”

言及此,温不昧话锋一转:“公子,你知道我脸上的疤最初是怎么来的吗?”

“所以呢?”江岁寒对他的所谓“深情”,没有表现出半分动容,“所以你觉得为达目的可以不择手段,恩将仇报的事做起来,就一点愧疚都没有?”

鲛人阿九,因北冥君恩赐的半截魔骨,斩魂重生,却在二十年之后,用那半截魔骨伪造本命魔息,在乌桓城设下陷阱,将恩人亲手送上死路。

没错,他是想到过被这人抓走后的种种可能,或刑讯,或关押,或干脆直接剖掉灵根,灰飞烟灭……可他怎么也没想到,会是这样一种结局。

江岁寒气得牙关发颤:“温不昧,你疯了!你若是敢这样对我,我——”

他和萧洛受兰因谱的影响,在三生劫中被人为地剔除了许多记忆,直到现在,也依旧是些模糊的影子。

“是我母亲划的。”

“……什么?”在听到这句的时候,他没忍住,错愕地睁开了眼。

温不昧那张惊艳的脸庞再次映入眼帘:“我六岁时,她问过我一个问题,知道这世上什么样的鲛人奴活得最惨,死得最早么?我说,最体弱的,最会织锦的,最爱流泪的?她说,统统不是。”

他用最平静的语调讲着过去的事,江岁寒作为一个旁听者,却觉得毛骨悚然。

“有殊色的鲛人奴,往往死得最惨,她拿刀子在亲生儿子的脸上,生生划了二十多道,刀刀见骨,毫不留情,管那孩子哭得有多撕心裂肺呢?”

“……”江岁寒只觉一股寒气冲上脊背,根本无法想象那个画面。

“她那样烈的性子,在无涯宗当然是活不下来的,因为一件小事触怒了曲闲,被按在地上刑杖伺候。那天,曲闲要杀鸡儆猴,无涯宗所有的鲛人都被叫过去观刑,包括我和我五岁的妹妹十三。十三看见娘亲被打成血人,大受刺激,哭得一塌糊涂,我娘转过头朝她大吼:‘不许哭,再哭我就不认你这个女儿!’”

“曲闲哈哈大笑,对那帮战战兢兢的鲛人奴说:‘看到了吧,这就是违逆本座的下场。’”

“鲛人奴是狗,是猪,是羊,当着幼崽的面杖杀它们畜生般的母亲,要什么愧疚之心?我恨透了曲闲,恨不得将他抽筋剥皮,挫骨扬灰!也就是这种恨意,支撑着我,牙都咬出血了,硬是没流一滴眼泪。”

江岁寒苍白着脸:“那十三后来怎么样了?”

“死了。”温不昧淡淡地道,神情凉得骇人,“我们被扔进黑水村,自生自灭,十三因为年纪太小,身体太弱,在里面没活过第三天,我这个做哥哥的,原是个该下十八层地狱的懦夫,不仅在她活着时保护不周,还在她死后,一个人躲在洞里,亲眼看着她的尸体被恶鬼撕碎,僵硬着不敢出来。”

红烛罗帐的卧房里,温不昧端着仅剩的一杯合卺酒,面冷如霜。

江岁寒站在他对面,忽然就觉得,鲛人与人之间的仇恨,根本无解。

温不昧平声道:“公子,藏雪圣君,江仙尊,或者,我现在也该唤你一声水神大人。”

江岁寒默了片刻:“是泽水吗?”

温不昧勾唇:“聪明。”

江岁寒道:“你何时发现的?”

温不昧优雅地端起酒盏,徐徐道:“最初,我以为你只是个普通凡人,所以曾经虽然中意你,但也很不理解,为什么萧先生那样大的神通,会选择和你在一起,直到百年前,在乌桓城偶遇时,疑云顿开。”

“能成为北冥魔君的情劫,必然也是与他资历相当的人物,数千年间陨落的神祇,仅有一位——”

温不昧说到一半停住了,将那酒盏递到唇边,醇厚的酒液润湿了嫣红的唇瓣,目光越过杯缘,似笑非笑地盯着江岁寒。

“被称作南海鲛人守护者的那位,泽水上神。”

这一句话落下,便是尘埃落定,将一连串的事情全部解释通顺,青冥山树妖奇怪的称呼,三清山禁地鲛人魂的亲近,以及此时,温不昧不惜铲平半座苍穹山,也要将他掳来关押于此……

江岁寒已经大致猜到,未来等待自己的,将会是怎样的命运。

对面的鲛人之主,轻一仰头,将那一半合卺酒一饮而尽,然后翻过杯子,给他亮了亮空空的杯底。

他淡淡道:“江岁寒,我承认,自己从前是对你有过一些私情,但百年过去,该淡的早就淡了,该舍的时候,必然也不会手软。”

“你这个霸占着水神残魂的凡庸之人,也该物归原主了。”

“北冥君去了碑渊海,十有八九是回不来了,苍穹派那帮废物也自顾不暇,藏雪圣君,放弃幻想,不会再有人来救你了。”

下一刻,咔啦一声脆响,酒杯被摔到地上,温不昧转身出去了。

房门被带上,连同隔音咒和结界一起。

等在屋外的温十九走上前,脸上的神情难抑激动:“主人,归墟祭坛已经准备完毕,可以献上水神残魂了!”

“不急,再等等。”

“什么?!”温十九万分惊诧,连语调都跟着变了一变,“主人,怎么会不急呢?万一北冥君没死,从碑渊海回来了,他的战力您是清楚的,到时情况怎样,就真的不好说了,何不趁着现在——”

“温十九。”温不昧不紧不慢地打断了她,冷厉的视线倾斜向下,充满诘问之意,“我不记得你何时有资格,能用这种态度和我说话。”

“……”

温十九懵了一瞬,利落地单膝跪下,内心争斗一番,依然决定撞一撞这堵南墙:“属下知错,可是,主人,我知道您与他有旧,可能于心不忍,但现在绝对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我们谋划了几十年,牺牲了那么多兄弟姐妹,眼看着就要成功了,如果不尽快动手,恐怕他们在天之灵……也是不会安心的。”

温不昧面无表情,过了好一阵,才很轻很轻地笑了——

“温十九,别忘了,我当初培养你,是为了让你做一把好刀,而一把好刀,是不应该多话的,上一把不合我心意的刀下场怎样,你应该还记得吧?”

——上一把刀,是胡秦。

温十九心里一惊,额头的冷汗细细铺了一层。

“好了,不用紧张,我知道你与他不一样。”温不昧拍了拍她的肩膀,银色的鲛绡手套搭在她颈边,像一缕锋利无情的刀片。

他语气十分和蔼:“十九,做好你自己的事,别给自己找麻烦,至于里面那个人,他什么时候死,怎么死,在哪里死……”

“我说了算。”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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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人徒弟何时才欺师灭祖?[穿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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