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六章
第七十六章
夜晚又落雨,清早起床，天气更添寒凉。
周钦之起得早，边穿外套边下楼梯,发现周祖鹤比他起得还早。
他坐在沙发上，略微沉声，喊了他的名字：“钦之。”
周钦之略一愣神：“爸，起这么早？”
“嗯，特意起早了些，等你的。”
周钦之不意外，他也知道父亲是为了昨晚的事,系好衣袖纽扣,周钦之缓步过来坐下，父子俩隔着红木茶几相对无言。
周祖鹤斟满水,将杯子推到周钦之面前：“天冷,喝口热的。”
周钦之点点头，端起被子浅抿一口,听得周祖鹤再度说话：“钦之，婚姻大事，你真考虑好了？”
“考虑得非常清楚。”
周祖鹤听完他一番肺腑言论，长长地吁出一口气，至此，心中郁结也尽数消散，他本来是想说服周钦之再想想的，眼下却被周钦之完全说服了：“钦之，是我狭隘了，我不会再说什么，我与你母亲都会祝福你的。”
“借你吉言，真的做了个好梦，我梦到……”
周钦之双手握紧温热的茶杯，掀起眼皮：“谢谢爸。”
周钦之听话地没继续说，他将报纸摊开叠好，压了一个角在台灯之下，厨房忙碌的刘妈端了餐食到餐桌，朝客厅的方向喊道：“钦之，早餐好了。”
“好。”
“今天就去吧。”
“你可以有更好的选择。”
茶杯盈满热水，袅袅冒出白雾，周祖鹤呷了一口茶水，从长辈角度叮嘱道：“成婚了，便不能再随心所欲，而是要以家庭为重，与妻子相处，凡事要有商量要互相尊重，要明白，妻子是你的伴侣，而不是你的附属，这么多年，我都是这样对你的母亲，你大哥成婚时，我也是这么与他说的，希望你成婚了，也能如此。”
交代完，周祖鹤饮尽茶水，起身往楼上走去，婚事细节，他还要与他的妻子细细相商，不多会，阿檀也起床下楼，刚走下阶梯，便看到了周钦之，他斜靠沙发正在读报。
周钦之脸上终于有了情绪，他的语气也难掩波澜：“钦之记住了。”
“这一辈子，说长不长，可说短也不短，失去的苦楚我已经尝过，不愿再继续了，我与阿檀心意相通，两情相悦，希望结成夫妻，能得到你们的祝福，就算得不到，我的决定也不会有任何改变。”
周钦之稍微颔首：“是我考虑不周了，我会尽快去拜访，征得外祖父的同意。”
周钦之缄默了许久才开口。
出了门，周钦之对阿檀说道：“今日我休假，陪我去一个地方吧。”
“我爱的，是她这个人，最初同意订婚，不是因为她是长沙商会会长的独女，不是因为她是富裕耀眼的富家千金，更不是因为她有多么良好的礼仪教养、谈吐气质，而是因为，那样多的人，只有她，会让我无法挪开视线，就算再遇，她换了身份，我也会再度爱上她，无法控制，无法自拔。”
听到脚步声，周钦之警敏地抬了眼，看到阿檀有些局促地站在楼梯上，朝她招了招手。
“还有，这件事，你不应该先与我们说，而应当先去拜访阿檀的外祖父，征得他的同意，这是基本礼仪。”
阿檀快语打断他：“好梦不可言，说了就不灵验了。”
周钦之起身来，与阿檀一起到餐厅吃完了早点。
阿檀抬腿过去，冲他展露笑颜：“昨晚睡得好吗？”
“什么是更好的选择？我不明白。”周钦之放下陶瓷茶杯,将背靠向皮质沙发垫,目光淡然，却又蕴着深邃，“我只知道，阿檀是秀茵时,所有人都对她满意非常,但阿檀是阿檀了，她身上的种种,就成为了可挑选的种种。”
阿檀没问，直接回了个“好”字。
轿车在国货陈列馆前停下，阿檀看了眼窗外景物，又扭过头：“这是要买东西？”
“嗯。”周钦之先下车，从车头绕过，又替阿檀开了车门，两人并肩往大门走去。
中山路国货陈列馆建成于三年之前，钢筋水泥浇铸，建筑雄伟巍峨，不止是长沙城最好的百货大楼，在整个中国，也是首屈一指的，馆内商铺众多，仅售国货，无一件洋产，货品也是琳琅满目，阿檀甫一进入，便看花了眼，跟在周钦之身边，这走走那停停，逛完一圈，眼看周钦之手中牛皮纸包已经快拿不下了，阿檀斟酌着开口询问：“警长，你买这么多东西，做什么用的？”
醇酒、钢笔，布料，糕点……种类很繁多，互相之间也无关联，阿檀一时间想不出周钦之的用途。
周钦之笑意温润：“上门拜访你的长辈亲人，得准备礼品，不然不礼貌。”
“拜访我的亲人长辈……”
“商量你与我的婚事，不然你以为做什么用的？”
阿檀完全没考虑过这茬，此时听到周钦之的话语，神情下意识滞了滞，她稍稍低首，像惊觉了什么一般猛地复而抬头，她怔怔看着周钦之，瞳仁黑得纯粹，其中似有水光。
“可是昨晚……”昨晚的情形，他的父母亲神情皆犹疑，想来对亲事是有所犹豫的。
然而下一秒：“我的父母都同意了。”
“嗯？”阿檀错愕地瞪大双眼。
“嗯什么？”周钦之的笑声低淳爽朗，“得到了他们的首肯与祝福，你好似很惊讶？”
“我当然惊讶，这才过了一晚，”阿檀润了润燥渴的喉舌，不可置信地再问，“你说的都是真的？”
周家政界名流，阿檀是有与周钦之坚定走下去的决心，只是完全没想过周父周母能同意得如此轻易。
然而周钦之的话打消她所有疑虑：“都是真的，我想不到我父母拒绝你我婚事的理由。”
他盯着阿檀，双眸扫过她，湛亮的眼，细碎的发，纤细清丽，紧接着，周钦之磁且沉的声音再度响起：“因为，是我要娶妻，是我迫不及待想要娶你。”
周钦之弯了些腰，云淡风轻道：“未婚妻，待会儿在长辈面前，可要给我多说些好话。”
阿檀双手反背，故意说：“我考虑一下吧。”
周钦之握紧她的手，气息凌厉，话语也专/制起来：“不准考虑。”
“只能讲你好话，没得商量？周警长就这样专横？”
周钦之想起父亲的叮嘱，夫妻之间凡事要商量，他话语迟钝了几秒：“可以商量，只不过你先说说，要讲我什么程度的非好话，我好提前做个预备。”
看他认真端肃的神情，阿檀忍不住扑哧笑出声，反拉着他往陈列馆外走去：“逗你玩的，你都听不出来。”
他说自己迫不及待要娶她为妻，阿檀又何尝没有迫不及待想要成为他的妻。
观音巷，文绣家中厅堂桌上，礼品摆放满满当当，黄皮纸包裹，细麻绳系上，文绣看着满桌子的物什哑口片刻，端来茶水，这才将疑惑问出口。
“周警长，来就来，怎么还拎这样多的礼品？这多破费啊。”
文绣局促地将手往身前的围裙上擦了擦，她愕然地看向阿檀，双眼古怪地挤了挤，用脸部语言询问阿檀到底是怎么回事。
周钦之将茶杯放下，开门见山地说了来此意图。
三秒之后，文绣猛地往门外冲，跨门槛时没注意还险些跌倒了，阿檀想过去扶她，谁知道她一点没停顿，立刻站直双腿，着急忙慌跑到巷口的大有剃头铺，扯着嗓子高声叫着。
“大有，大有，李大有！”
李大有今天生意兴隆，一早上就剃了三个头，眼下还有三个在等待，他技法娴熟，从左至右剪发，剪完后，李大有一刷再弹，三刷四弹，刷去碎发，弹走头屑，客人的发型轮廓显现。
这理完发，就得开始修脸了，此时架子摆旁边，上面放置瓷盆毛巾刮刀，李大有围好围布，放下发椅，打了香皂白沫，将客人的双鬓以及上下二巴都刷上沫子，他拿起刮刀刮了一半，听到外面传来文绣高亢激昂的喊叫声，很快，她火急火燎冲进门来。
“李大有！”
“搞么子，文绣，我耳朵都要被你震聋了！”
李大有没好气地抬了下眼，双手依旧专注在刮下巴胡茬上。
文绣一拍围裙：“你别忙活了，有要紧事。”
“什么要紧事也比不上我的生意嘞，”李大有下巴一扬，“看到没有，我今天生意好，后面还有三排队的，忙得出气不赢。”
文绣哎呦一声，拉过他的手，拉到一旁，叽里咕噜说了一番话，李大有刮刀一放，围布一扔。
“今天不做生意了，各位抱歉抱歉，我有要紧事要出门一趟。”
等待的客人悻悻出门，躺椅上的客人不明所以，他猛地睁开眼，指了指自己满脸的白沫和刮了一半的下巴：“欸，剃头匠，你这才给我刮了一半啊。”
“我确实有要紧事了，有后生来向我侄女提亲，我得赶紧去趟屈子祠，把我侄女的外祖父请来商议，抱歉抱歉，今天你这个头，我不收钱，明天你再来我铺子，我免费给你将剩下的修完！”
他说着，脚步急促，铺子都没时间关，匆匆忙忙撒腿往外跑去。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