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八章
第八十八章
“听我女同学说,第一粒烟火绽开的瞬间祈愿,愿望就会成真。”
“你女同学说的是真的吗?该不会撮你的吧。”
“不知道,试试看,不久就知道是不是撮我的了。”
沉星边说边兴奋地将花筒摆放在地,寅时则从兜里掏出盒火柴,捏住木梗子,用力地一擦。
呲——
火苗跳跃,又很快被江边的冷风吹灭了。
他再试一次,不幸的是,火又被风吹灭了。
寅时沮丧地扭头:“风太大了,点不燃嘞。”
“让我来。”阿檀说。
阿檀看向天空,其实烟火升起的时候,她并没有祈愿什么,而是看向了周钦之,心中想——
在这烟火绽开的瞬间,几人都在祈愿。
“不言。”
蒋浸月走出门,踏着皑皑白雪,雪天滑,她刻意早起些,这样走路上慢些也不怕迟到了。
周钦之问面前的阿檀:“你许了什么愿?”
“妈,我去上班了。”
“浸月小姐。”
阿檀转过头往上看,周钦之也恰好低头,两人相似一笑,烟火炸开的光映在他们脸上,分外生动。
她食过早饭,围好围巾,又将发箍戴到头上,如瀑青丝被规整地拢到耳后。
大年初二的早上,长沙城又落下一场薄雪。
他心中祈愿,祈愿山河再无炮火,祈愿爱人永在身侧。
周钦之抿唇轻笑,双手握紧阿檀的肩膀,抬眼看向天空,火尘飘散在暗潮中。
阿檀接过打火机,蹲在地上,指尖顶上金属盖,顶端冒出蓝色火苗,周钦之走过来,蹲在阿檀对面,他敞开身上风衣两侧,围过来替她挡风,很快,火苗触及到烟花引索,嗤嗤啦啦的声音响起,阿檀笑着叫着后退着,往周钦之的方向跑过来,同他一起散开,花筒顶端朝空中吐出光亮的火点,“砰”一声在漆黑的天空上炸开,绚烂。
“吃好喝好。”阿檀露出的眼睛眨巴两下,反过来问周钦之,“你许了什么愿啊?”
沉星朝天空高声呼道,祈愿来年物理这门课能考到八十分,寅时笑着拍掌,高声说自己要长命百岁,浸月温雅笑着,默默在心中祈愿,祈愿能与心中思念的旧人再见一面。
“小器,我都告诉你了。”
今夜烟火很美,幸得与你共赏。
交好班,蒋浸月推着医疗车要去病房替病人换药,到走廊时,突然被人从身后叫住。
医院忙碌,除夕休息两天,蒋浸月又得去工作了。
到了医院,蒋浸月先去更衣室换好护士服,再将头发好好挽起,塞进燕尾帽里,收拾妥当了,这才走出门。
周钦之淡然地笑了笑,拉住阿檀,从口袋里掏出一个银质打火机,“用这个吧。”
浸月回了头,面前的人站得笔直,双手反在背后,笑得腼腆非常。
看他的脸庞很是眼熟,蒋浸月想了好几秒:“你是上次来给阿檀传话的谈先生?”
谈归箴激动回答:“是我,浸月小姐还记得我?”
浸月微笑:“自然记得,谈先生怎么来医院了?”
他结巴着:“我……我受伤了,来医院包扎一下……”
“哦?哪里受伤了,我给您处理一下吧。”
谈归箴怔愣片刻,有些不好意思地伸出自己的手,虎口上有浅浅的一道划痕。
“我看书的时候,被书页划伤了,可疼。”
很浅很淡的伤痕,再来晚一些,恐怕都快愈合了。
蒋浸月拉过他的手掌,伸手取了医疗车上的棉团与碘伏,动作轻柔,替他消了毒,然后,她抬头,笑眼柔美:“谈先生,这是很小的伤,不用特意来医院的。”
谈归箴的耳朵根子染上粉红,支吾片刻,又道:“浸月小姐……”
他喊了一句,后面的话堵在了喉咙里。
蒋浸月认真盯着他,等他继续说下去。
谈归箴思忖几秒,找了个借口:“其实我来找你,是有他事。”
“什么事,您请直说。”
“我……我有要紧事要找阿檀,你什么时候下班?能不能带我去找她。”
“可以倒是可以,可我得很晚才能下班……”
谈归箴脱口而出:“那我等你。”
蒋浸月犹豫了一瞬,轻缓地点下头:“那好。”
见她同意,谈归箴吁出一口气,全然不知,他与蒋浸月刚才的接触,被不远处人潮中站立的男人尽收眼底。
男人黑色西服,外穿大衣,一顶棕色礼帽压得很低,依稀可见硬朗鼻骨以及流畅坚毅的下颌线。
他看着浸月,眸眼之中,情绪太糅杂,低头可见悲伤,抬眼又是深情,可最终,他还是没有上前打扰。
“谈先生,我还得去给病人换药,就不与你多聊了。”蒋浸月说完,手指握紧医疗车的把手,转身的瞬间,她无意往候诊厅中瞥了一眼,竟见到了那个寤寐思服却不得相见的身影。
蒋浸月的心似被人狠狠揪起,她眼中沁泪,奋不顾身往人潮之中冲过去,而那男人也意识到自己被浸月发现,转身就往外走,只几步,身后传来她的声音。
“容钧。”
聂容钧脚步顿住,指骨也狠狠握紧,他痛苦地阖眼,又慢慢睁开,只回过头深深看了浸月一眼,没有丝毫犹豫,拔腿就往前走。
浸月自然也追了上来,可他擅追踪,也清楚如何甩掉追踪。
很快,聂容钧闪进人堆里,浸月目之所视,再触不到他的身影。
浸月知道,他是在故意躲着自己,可她不奢求什么,只求能与他说说话,说说话就好,可惜他好狠心,连这个机会也吝啬于她。
浸月失魂落魄,回到医院,勉强做完工作,回了更衣室,再也抑制不住。
她倚靠窗边,回忆起许多的往事。
她与聂容钧很早就认识了,那时,她还在湘雅医学院学习护理,一个下午,浸月没有课,独自一人到玉泉街上的书市里买书。
蒋父是国文先生,浸月深受熏陶,也喜好国文,为这本《韩昌黎集》,她走了三家书市都没找到,到第四家,终于找到了这本书,想买下来却被老板告知:“这是本店最后一本,已经被一位先生买下了,说是今日下午过来取。”
说来也巧,老板说完没多久,这位先生就来了。
他西服笔挺,头戴礼帽,收了伞,将之立到玻璃门边。
雨水聚集在伞端,在地面蜿蜒流下,他推开门,声音低沉却悦耳。
“老板,我来取书。”
浸月循着声音往门边看去,与这位先生的深邃视线撞上。
浸月将书紧紧抱在怀里,老板在一旁幽幽提醒:“小姐,将书还给这位先生吧。”
好不容易找到这本书,浸月实在是不舍,她为难地蹙了蹙眉,走到男人面前与之商量:“先生,你能否将这本书卖与我,我可以多付您一些书钱,我真的很想阅读这本书。”
“不好意思小姐,我不卖。”他拒绝得斩钉截铁。
浸月神情难掩落寞,挣扎许久,最终缓慢地,将书从怀里抽出来,递到男人手上。
她眉眼沮丧,低垂着,推门往门外走。
来的时候天色只是阴沉,在书店呆了没多久,竟然就下起了雨,浸月没有带伞。
她站在屋檐下,雨水顺着瓦缝,珠链般地淌下来,溅湿她素白的裙摆。
突然,浸月的肩膀被人从后拍了拍,她转过身去,只见男人将手中的《韩昌黎集》递过来:“书不卖,但可以先借你阅读。”
浸月怔愣片刻,接过书本,连忙说了声谢谢。
顿了下,她又想起什么,忙问:“不过,先生,我看完后,怎样归还你呢?”
男人从口袋掏出随身携带的纸与钢笔,刷刷写下一行字,将纸片递到浸月手中:“你看完还到这个地址即可。”
他看了眼外面的雨,目光又落到她濡湿的裙摆上,将手中的雨伞也递了上去,随后头也不回抬腿进了风雨里。
浸月看着手中黑伞,错愕了一瞬,目光在雨中那个坚毅的背影定格,她的心跳动很快。
一个月后,浸月循着纸片上的地址找到了华荣昌西服店。
她推门而入,店里有个老裁缝正在剪裁布料,见有人进来,他头也没抬,只提高声音道:“客人请坐沙发上稍等。”
浸月等了一会儿,等到老裁缝忙完,放下剪刀取下眼镜,抖落掉身上线头后:“小姐,你要给谁买西服?”
浸月忙起身:“老师傅,我不是来买西服的。”
她拿出书本:“一位叫聂容钧的先生叫我来这里找他,我是来还他书与雨伞的,他说让我放这里就好。”
“哦,找聂先生的,”老裁缝自顾自说了声,又指了指沙发旁边的桌子,“小姐,聂先生的物品你放那里就好,我会替你转交给他的。”
“好。”浸月小步走过去,将书与雨伞放下,没见到他,蒋浸月下意识情绪落寞,她回看一眼,沮丧地走出门来。
她只是沧海一粟,两人应该不会再有机会见面,蒋浸月想。
谁晓得三个月后,浸月完成课业,被允许留在医院中实习时再遇了他。
聂容钧受了伤了,腿骨一片血肉模糊,怎么伤的并不清楚,浸月只是被安排来替他上药。
两人看清对方面容的那一刻,皆愣了愣,蒋浸月感觉到,自己沉寂的心脏再度鲜活,这次是浸月先开口打破僵局,她动作轻柔,一遍小心翼翼替他上药,一边提醒:“聂先生,会很疼。”
聂容钧忍着痛,额头覆汗,俊朗的脸疼得泛白,疼得声音颤唞:“你、你是这里的护、护士?”
“是,你忍着些,我马上就好。”
“好。”
好容易上完药,聂容钧如释重负地吁出一口长气。
浸月自责道:“抱歉,弄疼你了。”
“没关系,我的伤痛感无法避免,你的动作已经很轻了。”
“聂先生,我先出去了,您好好休息,有事记得叫我。”
“嗯。”蒋浸月推着医疗车,突然,她转过身,毫不避讳地直视聂容钧。
“那天,谢谢你的书和伞。”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