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九章
第七十九章
春去秋来,时光飞逝。
京杭大运河贯通南北,北平新宫也已落成。
史书记载,永乐帝因前期朝臣反对,迁都北平耗费十年。
而今,朱元璋强势,朱标强干,父子同心,满朝敢反对者寥寥无几。
兼之国库丰盈,百姓安乐,只用四年,北平新都基本万事俱备,只待搬迁。
可惜,四年过去,已是洪武二十四年秋,史书里的朱标出发巡抚陕西的时间。
史书记载,洪武二十四年九月初九,皇太子朱标巡抚陕西,当年十一月二十八返回京师,重病。
五个多月后,也就是洪武二十五年四月二十五,朱标病逝,享年三十八岁。
这段历史,常乐背得滚瓜烂熟,任何可以查询到的细节,全部烂熟于心。
他现在要考虑的,做的每一个决定,对他都是煎熬。
他要以最阴暗的思路,把他的父亲往最恶毒的方向推测,然后预备解决方案。
冬夜静谧,三个孩子进入梦乡,朱标顺着廊道返回寝房。
朱雄英略显无措地眨了眨眼,“当然,当然喜欢”
实际,别人不知道,常乐很清楚,如今的他,每日特意留出许多时间陪伴家人。
常升做事比之常茂,更为妥帖细致,更适合回京师照应舅舅和家里。
朱标和朱元璋有三十多年的父子情谊,相当深厚,如今他为了她的命,不得不站在他父亲的对立面。
好奇怪呀,他们父子终于要走温情路线了么?
朱标勉强压住蔓延到嘴边的笑意,“小孩子早点睡才能长高,免得同你皇爷爷似的。”
为此,她特意请戴思恭和戴杞父女两人每隔三日入宫,专门给朱标请平安脉。
朱标合拢门扉,踱步至书桌对面,“睡着了。”
殉葬什么的,朱元璋真的是个彻头彻尾的疯子!
常乐饮口热茶,看眼对面疯子的儿子,“北平冬日,风景独好,我想请我娘她们过来游玩些时日。”
朱标瞧着倒完全像个没事人,依旧每日处理政事,未有丝毫懈怠。
常乐听到声响,抽空抬眸瞧他一眼,“孩子们睡着了?”
这么一想,她好像也挺辛苦的,她得克制着自己的害怕、恐慌,她的求生本能。
常乐垂眸看着茶水,里面映照出个模糊的面容,毫无神采。
雄英到底年长些,他观察数日之后,忍不住问道,“爹爹,您最近是又提高了效率?”
东宫最最核心的势力基本全都迁移来北平,若非常、蓝两家女眷和孩子的目标太大,难以成行,也不至于拖延至今。
她近些时日来的焦躁,他都看在眼里,但没有任何可缓解的办法,因为他也不知道自己命途几何,
寝房外间的书桌,数盏煤油灯烘托起晕黄的光。
当初全家搬至北平,或许可以解释为他是为了迁都做准备。
果然,温情什么的,那都是错觉。
时间一天天的溜走,北平飘起冬雪。
如今京师虽有蓝玉和常升在,但万一到时候,怕是难以兼顾。
朱雄英:“.”
他语气里满满的伤心失落,眼角眉梢也都带着明显的难过。
常乐摇摇头,接过茶杯,真正辛苦的是他。
但到底只是最原始的望闻问切,再高明也比不过现代化的各种检测仪器。
数年以来,朱标的身体都极为健康,理当是健康的。
奏本什么的,是绝对没有可能减少的,或者,爹又找到了合适的“奴役”对象?
朱标瞧眼困惑的大儿子,“雄英不喜欢爹多些时间陪着你们?”
事实证明也是如此,蓝玉在朱元璋恨不得带了放大镜的眼皮子,整整两年,愣是没被挑出一点问题。
当然,游玩是假,她只是不想留任何软肋在京师,在疯子的眼皮子底。
当初蓝玉升任梁国公和中军都督,本打算调常茂回去,但北平守卫实在重要,最终还是调了常升回去。
于他而言,最难的或许不是方案,而是可能会发生的父子相残。
他提起炉子里冒着热气的茶壶,给两人都倒了杯热茶,“辛苦了。”
最兴奋的莫过于允熥和允煌,每夜都要缠着他们爹爹讲睡前故事。
而今,如果正到那一刻,他们父子之间或许会反目成仇。
万一,万一朱标病逝,而她难逃殉葬,她要把从六百年后带过来的知识留给这个世界。
常乐满头青丝松松扎在脑后,身裹大髦,正襟危坐,奋笔疾书。
常乐明显的焦虑起来,几乎恨不得每时每刻跟在朱标身边。
反正他的兄弟、臣子们一点儿也没有觉察到有什么不同。
相比而言,她所作的,不过是将脑子里所有的知识默写出来。
常乐翘了翘嘴角,暗自为弟弟骄傲。
朱标看着妻子难得的笑颜,“那岳母大人得尽快启程,免得河水结冰。”
按照计划,如果自个能平平安安的,当然最好。
倘若老天弃他,生了意外,他会同爹请求,把他的陵墓建在新都。
这样,他无需拖着病体返回京师,常乐自然也无需跟着回去。
那爹和娘,他们应该会因担心自己而赶来北平。
到时候,他会以重病之身请求,请求爹允许常乐活着,代替自己看顾孩子长大。
爹能同意自然最好,如果,如果他非要坚持搞什么殉葬,恐怕他们父子真得反目。
父子反目,血亲相残,谁能想到,他可能也会有那么一天。
朱标低垂着眸光,讽刺地勾了勾唇。
常乐张了张嘴,想要安慰他几句,但似乎没有任何合适的言语。
而且,她还有一个担心,万一朱元璋不来北平。
按照常理,按照朱家父子之情,他收到朱标病重的消息,一定会赶来北平。
但帝王之心难测,朱元璋的疑心病甚重,万一他怀疑北平有变,那他肯定会要求朱标返回京师。
倘若返回京师,那么这四年来的一切努力,将全部化为泡沫。
如果抗旨,那肯定,那必须得抗旨,相比性命,抗旨算什么东西?
常乐略略皱起眉头,只是,该以什么名义抗旨?
朱标病重,难以挪动?
也只有这个理由,但无论如何,无论多么光明正大的理由,违抗圣旨,到底落了下风。
且抗得了一时,难抗一世。
只要朱标一死,朱元璋要求雄英返回京师,没有任何可以拒绝的理由。
雄英回去,她肯定也得回去,除非他们反抗到底,但那是以雄英的名声为代价。
原本他是名正言顺,没有争议的继承人,如果违逆他皇祖父的圣旨,或许将落个谋逆之名。
作为母亲,她并不愿意拖累孩子,到那时候,她或许会动摇绝不殉葬的心。
想到此处,常乐低低叹息了声,“你还是好好保重身体吧。”
只要他健健康康活到朱元璋驾崩,那啥事儿也没有,大家伙儿都能好好的。
朱标抬眸,浅浅勾起嘴角,“我会努力。”
努力活着,努力一直做她和孩子们的依靠。
·
北平郊外庆寿寺,因其主持道衍参与北平新都建设,香火愈发旺盛。
寺内菩提树落满冬雪,深处主持禅房开着一窗,窗内热气淼淼。
法号道衍的姚广孝焚炉煮茶,笑呵呵问,“你怎么来了?”
他对面坐着一中年文士,面有风霜,乃是著名相士袁珙。
袁珙饮口热茶,道了一声恭喜,“北平新都落成,你必定能载入史册,名留青史。”
他的这位好友,前半生汲汲于营只求建功立业,奈何无人识他之能,蹉跎至今。
姚广孝嘴边笑意愈盛,“若无太子赏识,也无我之今日。”
袁珙看着几乎把“忠心”二字刻在面颊的好友,叹息了声,道,“可惜了。”
姚广孝替他续茶,“可惜什么?”
他如今正正当当跟着太子建功立业,有何可惜?
袁珙稍稍往前倾身,低声道,“我曾远远瞧过太子面相。”
姚广孝疑惑挑眉,“怎么?”
袁珙看眼四周,继续压低嗓子,几乎轻到没有声音,“太子并无天子之相,且其寿数有限。”
姚广孝皱了皱眉,“寿数有限?”
袁珙点头,“仅有三十八年。”
姚广孝手里的茶杯蓦然摔落,茶水洒了满地,“三十八年?”
太子属羊,明年就是三十八岁!
姚广孝久久没有回过神,盖因他面前这位好友的相面之数,从无出错。
袁珙又是一叹,“你打算怎么办?”
姚广孝摩挲着茶盏边缘,良久没有出声。
他虽没有好友精妙绝伦的相数,但也曾随道人修习阴阳术数,于命理也算略懂一二。
当年他主动与燕王攀谈,随之远来北平,就是因为见其周身似有帝王之气。
后来,太子命他修建新都,他更多的是要抓住扬名立万的机会,而非认可太子其人。
可是四年效力东宫,太子其人、其能、其德,实乃当真无愧的储君。
大明若失这般君主,于国、于民,百害而无一利。
姚广孝颤着手重新给自己倒了杯茶,“你见过太孙么?”
袁珙眉峰蹙起,答道,“也是远远见过一面。”
姚广孝一把抓住他胳膊,“太孙如何?”
太孙虽然年幼,但观其人,聪慧灵秀,观其行事,已有太子之风。
且有太子妃在侧,将来定也是位英明君主。
袁珙难得面露疑惑,“太孙面目模糊,无法观之。”
他曾游历海外珞珈山,遇异僧习相术,学成之后,多年以来第一次遇见没法观察之人。
姚广孝面色沉重,“是因太孙年幼的缘故么?”
袁珙摇头,“非也,还有一人同样模糊。”
姚广孝:“谁?”
袁珙:“太子妃,太孙之母,常氏。”
姚广孝已恢复了冷静,低低发出声“哦?”
倒是奇了,太孙母子,竟都面目模糊。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