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三章
第八十三章
誓师大会之后的每一天都像是在拖动进度条似的飞快而过,三模考试匆匆结束,大小周考不在话下,黑板左侧的高考倒计时越写越短,高三生的节奏却越来越快。
临近高考的最后一段时间,学校沿袭每年惯例,一如既往地开始了晚修,强制留学生晚上在学校多学一会儿,每天放学的时间自然也变成了晚上九点半。
江沅市夏天公交车七点半停运,不太想让解扬耽误路上的时间经常送自己,思索过后,姜别夏又推出了自己那辆自打初中骑完之后就搁置的小粉自行车。
因为太久没骑过,即便是提前熟悉过,刚骑到学校的第一天,姜别夏就在校门口的小道拐角处表演了个自由落体,连人带车掷地有声地摔在了地上。
所幸时间早,倒是没什么学生看见,附近早餐店的摊主见状急急忙忙地把她扶了起来,仔细检查过也就只是右胳膊肘擦破点皮有些渗血,不过就是丢人丢到学校门口了。
姜别夏脸皮又薄,硬是到教室也没说起这档子事,还是早辅结束课间的时候,校服外套闷着伤口,出的汗浸到创可贴里火辣辣得疼,她偷偷撩着袖子看的时候被后排的杜益川瞄见了。
“我靠,课代表,你胳膊咋地了?”
一被杜益川看见,自然就是大喇叭播送似的周围人都知道了。
解扬最先看过来,皱着眉看着姜别夏欲躲的右胳膊,沉声道:
“胳膊怎么了?”
“这你就不懂了吧,没看出来扬哥这表情,心甘情愿着呢。”
解扬冷不丁地抬着眼皮看了眼姜别夏,悠着声音:
“这到底怎么摔得?别告诉我是你自己走路摔得,这话你要说出来可别气恼说我笑你太假了。”
姜别夏诚实地摇了摇头:“没有。”
“我看看。”
面前人问了句。
姜别夏蹙着眉,看了眼自己的伤口,斜着破皮的痕迹,好吧,确实有点儿明显。
贺文鸣扯了扯唇角,有些无语地朝着他比了个大拇指,淡声道:
“呵呵,川子,不容易啊,你终于反应过来了,老早的事儿了……”
解扬面不改色地朝着姜别夏扬了扬下巴。
姜别夏觉得这事儿也没必要大惊小怪,最主要问起摔倒原因也真是很丢人,于是面色自然地抬着胳膊放桌子上,温声道:
“就是有个小伤口,贴了个创可贴。”
“……”
下一秒,解扬转过身提着声音朝着班里同学喊了句:
“各位,谁哪儿有碘伏,借用一下呗。”
他怎么这么大动干戈?!
群众的力量毋庸置疑,还真有人教室里放了碘伏,带着棉签扔给了解扬。
姜别夏犹犹豫豫,动作间像是不情愿似的,时不时地余光撇着周围人的视线,耳尖红得滴血似的。
“诶哟诶哟,什么药还得我们扬哥亲自动手上啊?”
像是察觉到什么,解扬唇角一弯,抬着声调跟了句:
“那什么,都别看了啊,给我同桌上个药而已,不是什么热闹事儿,不用来凑。”
“有碘伏吗?”
这话里里外外还不比不说的好,班里有些懂事的男生开始起哄。
姜别夏还想说些什么,对上这人的眼神就知道躲不过去,干脆撸上去袖子把那贴着创可贴的小伤口露了出来。
伤口确实不严重,不过她本来就是易热易出汗的体质,教室里只有小破挂顶风扇,在盛夏五月的气温下根本就不顶用,创可贴被汗浸透地有些翘边,看上去黏黏腻腻。
“我裸眼视力5.1,就你这伤口离我这么近,我还不至于看不出来是擦伤。”
“不是吧不是吧,大早上我这是还不清醒?想得有点多了。”
解扬这人问问也就是象征性地走个流程,他要真想看那谁也挡不住。
解扬闻声直了直腰身,懒声道:
“那平时在书店呆晚了回去不照样我送你的,用得着你自己骑?”
姜别夏余光悄然地看了他一眼,紧接着又接话道:
“晚修下课太晚没公交车,我就自己骑了。”
姜别夏一下没话反驳这话,半天憋出来一句:“快高考了,也不能天天耽误你时间。”
试问,有哪条单身狗能迟钝到天天坐到狗粮碗中间,还不知道吃上两口,愣是等到一群汪汪来了才意识到该吃了的。
注视的目光顿时聚集,姜别夏的胳膊还被这人拉着,当下直想低着头钻角落里,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胳膊伸直点儿。”
有些还想说上两句,解扬看着面前只想把脖子压断的人,清了清嗓子散漫道:
解扬直接上手,动作轻缓又不容置喙地撕掉,姜别夏阻拦的话愣是说都没来得及说出口。
解扬蓦然地笑了一声,语调慵懒:
姜别夏一时凝噎,缓声道:“你怎么就确定一定是摔得?”
后排的杜益川盯着两人,抬头纹都挤了出来,听完班里的动静懵了半天,随即一脸惊恐地朝着贺文鸣问道:
“我靠我靠,真假啊,扬哥和课代表不对劲儿啊?!这是好上了?都什么时候的事儿啊!”
姜别夏觉得这人还真能笑出来,自知道瞒不过去,干脆破罐子破摔道:
“我早上骑自行车来学校了。”
班里人一个两个福尔摩斯似的,最是爱瞎凑这种热闹,解扬和姜别夏这两人做了一整年同桌,关系还近,天天在一块儿,这下当事人又明里暗里表态,什么意思不言而喻。
“不对吧,我正问你话呢,怎么成你问我了。”
解扬手上的动作一顿,抬眸视线又落在她身上,眉间微皱。
“行了啊,看够了吧,再看就不礼貌了。”
解扬一点儿不顾忌别人的视线,大刺刺地拿着棉签蘸着碘伏往姜别夏的胳膊上抹,边抹边笃定道:
“这伤口怎么摔得?”
班里个个人精,点到为止,吵闹了一会儿便停了下来。
“耽误个屁,我不早都说了顺路。”
解扬面色淡定地爆了句粗口,手上又轻缓地给人上药。
姜别夏默默咽了下嗓子,语气平淡道:
“可是我听杜益川说你家在相俞路。”
相俞路和春泽路完全就是两个方向,八竿子打不着的顺路一说,姜别夏也是上周恍然间听见杜益川提了一嘴才知道的。
解扬掀着眼皮,冷冷地给了杜益川一寄眼刀,随后表情从容,一点儿没有谎话被拆穿的尴尬,慢悠悠道:
“不顺路那我想顺就也能顺了。”
姜别夏还想说点什么,接着就又被他打断了。
解扬语调平淡,陈述事实似的列举:
“夏天经常擦伤,伤口渗血,出汗滋生细菌,会化脓发言,皮肤腐烂,严重的话会引发败血症……”
姜别夏听着这人扒拉地说了一堆,抽了抽嘴角,颇是无奈。
解扬说到最后不紧不慢地跟了句:“专家说的,不是我胡诌的。”
呵呵,专家有言。
姜别夏低着声音反驳:“那我又不是天天骑自行车都能摔。”
解扬眼神质疑地看向面前人,就差把不信任几个字写脸上了。
姜别夏表情羞恼,不等她控诉反驳,这人直截了当地强硬着:
“你再说这事儿也没商量,赶紧把你那倒霉车推回家去,放学还是我送你。”
什么叫倒霉车啊,她就是骑得生疏了而已,不关车的事。
“还有,骑车不熟练上路,对路人也不负责,姜别夏,用不用我给你普及点交通规则知识?”
解扬像是猜到了她想的是什么,这下直接交通法都要搬出来了,道德压制最为致命。
姜别夏到底是说不过他,嘴唇动了动又闭着,也没再应声。
解扬看着面前人的反应,面色不掩惬然,手上的动作也加快了不少。
两人一个课间争论的结果,最后到底是以姜别夏惨败,坐上解扬的自行车后座收尾。
因为学校安排了晚修,这些天他们也很少再去沈怀诚的书店,都是正常学到学校放学,直接回家。
说白了,到这个时候了,该掌握的知识也掌握了,不需要刻意做什么冲刺,保持着做题状态和手感就好。
兴许也是因为高考的战线太长,再加上班主任老宋和各个任课老师的耳提面命,三句不离高考,等到高考真要到了的时候,好像也没有什么特别的感觉。
六月六号的晚修,班里开着高考前的最后一场班会,老宋亲自发了各个同学的准考证,站在讲台上唠叨着最后的叮嘱。
“明天你们就真的要上战场了,战前准备一定要做好,拿好准考证、身份证……”
老宋的话还没强调完,班里同学齐声接话道:
“拿准考证、身份证,今晚早睡,不要熬夜,保持平静,坦然面对。”
老宋表情呆滞了下,下面的同学纷纷道:
“老宋,你这话就这一会儿都说了三遍了,我们记着了。”
“背都会背了,放心,明天该带的肯定带着,绝逼不因为忘带东西被交警叔叔送过来上新闻出名!”
不知道谁说了句新闻,众人开始哄笑了起来。
老宋看着下面这群学生,扶了扶眼镜,也无奈地笑了笑,还是没忍住又多说了句:
“明天一定一定不要紧张,放轻松,做错题了也不要慌乱,全力以赴就好,别给自己太大的心理压力,高考也拼心态的。”
“知道知道!”
“我们心态超稳!”
几个男生扬着声音附和道。
又过了一会儿,班里的挂表时针即将指向九点半,整栋高三教学楼在这个时候异常寂静。
姜别夏写完卷子上最后一道大题,停笔的一瞬间,放学铃声响起,楼下突然响起了一阵骚动和惊呼声。
班里同学听见动静立马拎着书包往外窜,纷纷趴在栏杆上往下看。
姜别夏被苏枝拉着冲过去,杜益川他们也早早地冲到了教室外,挤在了人群里。
贯穿整栋教学楼的音乐声突然响了起来,放着熟悉的《海阔天空》,楼下教学楼相连的中庭处,散落着一层又一层白花花的卷子,一楼班级灯光全灭,还有人拿着红色的荧光棒挥动着。
高考前的狂欢,撕卷子是必不可少的一项,虽然学校明确规定不允许,可到底是有人顶风作案。
一楼是高三的普通班,惯来会整花活儿,整这一出动静引来的不少人围观,没一会儿陆陆续续楼上的班级也开始把教室的灯光关了。
高三教学楼全黑的盛况,前所未有。
气氛被烘托到顶点,下面竟还有人伴着音乐唱了起来。
海阔天空的歌词太过于耳熟,动容得让人很容易便被带着跟上调,对面楼和这边的一栋,趴满了学生,纷纷朝下看,挥动着手臂扯着嗓子跟唱:
“原谅我这一生不羁放纵爱自由”
“也会怕有一天会跌倒ohno”
“背弃了理想谁人都可以”
“那会怕有一天只你共我”
“……”
蹩脚又刻意的粤语在那一刻听着竟也格外悦耳,歌曲合唱总是能够听出来磅然的力量,一如高考前万般冲破的勇气。
热烈的氛围持续了五六分钟,刺眼的手电筒灯光绕着教学楼扫荡一圈,教导主任的嘶吼声顿时炸裂地响了起来:
“明天高考都开始放肆野了是吧!逮到一个,记过处分!”
众人一听见这声音,立马开始轰动,楼梯上哒哒的声音不间断地响起,各班学生都开始逃窜,涌着往楼下跑。
姜别夏一下一下地被创着肩膀,没一会儿便和苏枝冲散了,硬生生地被带着挤在楼梯口,手电筒的光时不时地晃过脸上,不免有些慌乱。
黑灯瞎火的环境下,看不清周遭谁是谁,都急着脚步生风地跑路,下一秒,姜别夏突然感觉有只手牵住了自己,带着她往前跑。
几乎不用多想,那双手掌传来的触感太过于熟悉了,以至于她一下就意识到了,那是解扬的手。
人影散落,纷纷拥拥,姜别夏任由自己被带着一鼓作气地跑出了教学楼,胸腔鼓动地喘着气儿,半弯着腰缓着气息,还不忘回头看。
解扬靠着墙看着她,一点儿没有跑后气息紊乱的劲儿,声线平稳道:
“放心,他抓不住人。”
说的也是,都这个时候了,教导主任八成也都是唬人的,只是在当时那个场景下,不自觉地气氛带动,容易慌乱。
姜别夏体力是真不行,缓了好大一会儿才觉得回过来劲儿,抬头看着解扬问道:
“枝枝他们呢,你见了吗?”
解扬蓦然地笑了一声,不给面子道:“她们可比你能跑多了,早溜走了。”
也不知道是谁呆呆地杵在那楼梯口。
姜别夏那会儿确实没反应过来,场面一度混乱,她一时间也格外懵。
又缓了两分钟,解扬踮着脚直起身,看向她问道:
“好了吗?好了我们也回去。”
姜别夏直起腰,吸了口气,点头道:“走吧。”
两人并排往自行车棚走去,影子在夏夜皎皎的月光下被拉得长长的,相互交织着,教学楼离车棚不远,一路无话,很快就到了。
解扬刚推上自行车,姜别夏便喊住了他。
“怎么了?”
解扬闻声转身,看向面前人。
车棚里微弱的灯光照在解扬脸上,映下来一片阴影,姜别夏心下一动,摸出了校服外套里一早装着的东西,温声道:
“我有东西给你。”
说完便朝着解扬摊开了掌心,里面放着一个鼓鼓的方形红色祈福囊包。
解扬伸手接了过来,里面触感硬硬的,摸着像是装着纸张一样,倒也不是香囊,他下意识地就要拆开,不防地被姜别夏按住了。
“现在不可以拆,拆了就不灵验了。”
解扬惯来不相信神佛一说,但这次却没有反驳,捏着囊包看着姜别夏道:
“给我求的?”
姜别夏闻言没直接回答,慢声道:“可以保佑高考顺利的。”
这还是她过年陪着姜母去普华寺的时候求的,一人只能求一个,那时候她也求了一个,准确来说,是求给了解扬高考顺利学业有成的,只是这会儿在高考前才给了他。
解扬眸色微动,胸腔里像是被东西顶着,有些撑涨,他不可能不知道手里的东西代表着什么。
“可是我没有东西给你。”
解扬嗓音喑哑,突然地接了句听起来有些无厘头的话。
姜别夏顿了顿,有些看不透他的表情,缓声解释道:
“我只是想送给你而已,不用回礼……”
不等她话说完,恍惚间,面前的那张脸逐渐放大,姜别夏的额头突然被温热的感觉触碰,过电般地带起一阵酥|麻。
灯光下散落的人影再次交叠,高大的身影笼罩着面前稍短的影子,动作虔诚地低下了头。
姜别夏脑子轰地一鸣,思考不及任何东西,噗噗簌簌冒出来那个事实。
解扬好像吻了她。
那个落在额头的吻很轻,轻到恍若是羽毛拂过,但留下的感觉却不容忽视。
姜别夏迷离中,隐约听见解扬在自己耳边低声说了句:
“气运分你一半,祝我们明天的高考顺利。”
原来,那个吻是这个意图。
祈福是心理慰藉也好,至少心意足够虔诚,于他于她,都是如此。
夏夜唱响心动旋律。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