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二章 鼓点
第一百一十二章鼓点
天彻底黑透了的时候,宫里倒显得十分亮堂了,沈茶和大丫躲在麦田里规划行动路线。
东殿的围墙被拆的七七八八的,不向远处望的话,会有种已经身在旷野的感觉。
“从阁楼后面绕过两条路,前后有两个关卡。”陈丕把北殿附近的守卫情况一一告诉了沈茶。
“但前两天据说那位发了脾气,所以已经撤走了。”
大丫点点头,肯定道“消息没错。”
“东殿靠近中心位置,左护法的弟子们住在这儿。”
“但今天是来新人的日子,大多被调到南殿那边去了,他们偶尔监管农事,一般不亲自动手。”
在宫中算是个相对来说清闲的职位。
剩下几个没被调派的弟子是年纪比较大的,天将将黑的时候就要打盹了。
她们现在要等的是执勤的丙等弟子换班的间隙,那是沈茶从东殿出去的最好时机。
后面浩浩荡荡的跟了一群人,对黑衣男很是恭敬的样子,她不禁屏住呼吸,默默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身后传来脚步声,她只能迅速窜上那颗树,叶子上积攒的雪簌簌的落在她身上。
如果她被抓了,唯一的原因只可能是被灭口,那么和她朝夕相处的大丫就会成为第二个被怀疑的人。
在陈丕都以为她走远了,不会给自己回应的时候,突然听见墙那边敲了一声。
落地要轻,不惊扰任何其他活着的东西,翻身的动作要利索,只在原地留下残影,增加被追踪的难度。
宫墙一般是黑瓦红泥,远远的看见向下的石阶时,沈茶预感前面会有她想知道的东西。
里面竟然有不少人,沈茶借着院子里的梅树隐藏自己,默默等这一队人走远后,按照他们留在雪地里的脚印跟上了。
但大丫本身就对皇宫里的人有用,并且作用不小,只要伪装得好,未必不能瞒过上面那些人。
石阶的跨度很大,稀稀拉拉的坐着一些人,在领头的黑衣男人到了之后,都颇为谨慎的站起来行了礼。
陈丕将她送到她们计划好的宫墙附近,光准备给她打掩护,只见面前这人一个翻身就没了影子。
通过脚印被雪覆盖的程度,陈茶可以微妙的控制她和刚才那群人之间的距离。
小小的身影在庭院之间穿梭,又很快消失不见,于某些人而言,像囚犯的牢笼前来了一只唱歌的小鸟。
她藏身的这棵树是地势最高的地方,所以能一眼将场下看圆乎。
交代完陈丕后,她很快就从北殿后面的宫墙绕了过去,这边的灯火要暗上许多,看上去像是没住什么人。
“你小心些,我在这等你回来。”两炷香就会换一批人来,中间有一点空档,陈丕可以送她出去。
“唉,也不能这么说,失败有失败的好,你也不想用到自己头上的时候出岔子吧。”
奇怪的是,东殿能在冬日里种出麦子全然是因为用了法阵。
“好。”
沈茶没在这里发现任何机枢,但好几个院子里都有盛放的桃花,甚至还有带池子的小院里,有绽开的莲花。
“国师.”男人嘴微张了张,有条不紊的像是在汇报些什么。
这么多人,聚在这,总不能是吃年夜饭吧,
从沈茶的角度能将周围石阶底下看的很清楚,最底下是个圆盘,光秃秃的什么也没有。
当然,这些都是沈茶做的最坏的打算。
还好她今天穿的也是白色衣衫。
没办法,他只好隔着墙小声道
“记住间隔的时辰,我每次交班都会在这等你。”不然他都怕沈茶找不到他们那块田。
同样,她得在固定的时间间隔里回到这里,减少被其他人发现的几率。
“真晦气,这个月一个能成事儿的都没有。”
那老头说了一句简短的话,在寒风里,沈茶只听见几个字眼,此时她又有些后悔选了个这样的地方藏着。
“知道了。”
一连翻了好几个院子,沈茶才成功从里面出来,大抵是为了那个什么什么皇子,这边的庭院有些变动了,和她们知道的有所出入。
很安静,许是隔得有些远了,沈茶只能依稀听见那个黑衣男弯下腰在和谁说话。
沈茶这才注意到第一排还坐着个白发老头儿,他站起来,整个场子便都安静了。
领头的人披着黑色大氅,沈茶觉得自己好像听过这个声音。
这儿确实像个大型刑场,比从前沈茶去过的斗兽场都大。
即使这半个月脸吃的有些圆了,但长期在外谋生,有些东西像是刻在骨子里了一样。
这件事越少人知道越好,毕竟谁也不能保证不会东窗事发。
“国师大人今日亲自观刑,手脚都给我麻利点。”
女孩子的声音在黑夜中显得有些飘忽不定,像是天上遮住月亮的云
“你自己掂量时辰,我没回来,无论如何你要把大丫送回去。”
“大人,都准备好了,国师说您到了就可以开始了。”
离得太近容易被发现,但最近的能遮掩身形的地方只有旁边的一颗榕树。
沈茶按照大丫给出的路线,从西殿一个破落院子的后门里钻了进去。
所以她不得不加快了步子,不过多在此处消耗时间。
“左簪行出..开始吧。”
沈茶猜测他就是国师,那他身边那个黑衣男,排除陆簪行,就只能是左护法了,怪不得她觉得声音像是在哪儿听过。
左三今日本不打算来的,他带人清点完贰拾肆户的人数后,天色已晚,还得安排守卫,听上月各弟子的回报。
他很忙。
陆簪行那小子倒是会躲懒,这些事是一点儿也不管.
不过既然国师都来了,他自然也需得来的。
沈茶藏在树上,不敢随便乱动,只是如此便觉得愈发冷了,早知道在里面多穿一件冬衣了。
左三指节微动,立即有名弟子奉上托盘,红色绒布上承着的物什样子看上去很有分量。
等那东西展开来,沈茶才依稀分辨那是一盏铁衣卷轴。
“壹户张臣、捌户周子洋。”那弟子的声音较为粗犷洪亮,所以她听得很清晰。
是受罚的人名单吗?
那个老头又说了什么,微微点了点头,一旁的左护法下了命令。
“带上来吧。”
场面冷下来,两人交谈着,似乎所有人都在等待一场好戏。
那些坐在后排的弟子,沈茶能看见他们的脸上渐渐浮现出狂热的气息,面容和气势都可怖了些许。
“近日.簪行变.”国师的背脊弯着,但却不让人觉得他孱弱。
左三像是听见了什么,有些犹豫,片刻后缓缓摇了摇头。
“没异常可.偏离”
随着两人对话之间气氛的转变,场上的那股子狂热收敛了许多。
“近日.更改好苗子.”左三特意提起了什么,态度较最初有些冷肃,不知道是提到了什么,语气有些重。
“加快.发现清剿”
“是。”
谈到陆簪行的时候,两人的关系有一瞬间的怒拔弩张,但因为左三主动抛出的某个话题,关系得到了缓和。
沈茶发觉自己的脚已经冻僵了,身上的雪开始化成水渗进衣物里,身子开始打颤。
她小幅度的抖了抖,缩成一团,才觉得好些了。
沈茶不禁腹诽这群人在等什么,动作这样慢,能成什么事。
想法才落了地的功夫,外面又进来一队人,和石阶上的弟子穿着不同的衣裳,脸上戴了面具。
领头的进来朝左三和国师分别行了礼,沈茶听见从面具之下传出了闷闷的声音
“一切就绪。”
她算是发现了,只有护法和国师这两个人的对话像是密谋,一个老头,一个阴鸷男。
一个赛一个的虚,还没自己手下的人阳刚。
活像是父子两偷摸起来说陆簪行这个儿媳妇的小话。
在这一列队伍之间,有两个显然和他们地位不一的人,被左右押着推了出来。
两人无一不是面色苍白,比沈茶这个在冰天雪地里待了许久的人看上去还冷,颤颤巍巍的,有一个干脆软倒在地上。
沈茶注意到,国师只是轻飘飘的向他们的方向瞟了一眼。
宫灯的光是暖黄色的,打在老人脸上,他像是不为所动,眉眼间流转的情绪有些微妙。
沈茶看懂了那个表情。
他是觉得没意思。
这样的神色,她在陆簪行脸上看到过,并且对此印象深刻。
今早透过门缝,她其实看见了,陆簪行对那个来送早食的宫女,便是一副这样的神情。
那两个大抵是被选出来的学子,都是考了甲等的么?
有个甚至是第壹户的,他不可能不知道.
不小心么
沈茶看着两人被迫在卷轴上按下手印,左三等到现在也像是兴致缺缺的样子,摆了摆手。
底下的人抬上来两缸东西,远远看去像是两缸墨水,黑沉沉的看不见底。
那两名学子像是案板上的鱼,刚开始还有小小的挣扎,不知是周围的目光太热切还是雪花落在脸侧的触感太凉。
渐渐的不再白费力气,被利刃割开了皮肉,血潺潺的流进两个缸里,里面的东西翻动起来,像是活物。
弟子们的狂热在看见那东西后一瞬间便转变为虔诚,甚至有人开始下跪。
很诡异的一幕,即使场上仍旧算的上安静,只剩下那两人的惨叫声,将整场演出推向了热潮。
沈茶心跳有些快。
她像是受到了气氛的影响,恐惧让整个人绷紧了,头皮发麻的情况下,她看见有人拿出小刀子,就着这惨叫声,一刀一刀划在自己胳膊上。
恶心感从身体内部向上涌,沈茶咬紧了牙关,迫使自己不再关注那些人。
他们已经不正常了。
除了护法和国师之外。
真正的上位者,摆足了旁观的姿态,看着其他人的坠落。
缓慢的墨色在雪地里延伸出粘稠的印记,沈茶不知道那是什么妖兽。
像蛇,又像虫。
肥硕的身子盘在缸底,闻见了血腥味便沾着一身的粘稠黑液从里面盘旋着伸展而出。
沈茶的头开始剧烈的疼痛起来,脑海中一闪而过的村庄,断裂的草杆,陈旧的腐木散发出的难闻的味道,蛀虫咬过的洞眼
五指陷入皮肤,脑部的疼痛像潮水一样褪去,连带着那种反胃的恶心也减轻了许多,她这才发现自己下意识握住了左手手腕。
她清醒了许多,也有余力思考接下来发生的事了。
靠石台左边的应该是张臣,他虽然面色不好,但不像右边那个,周子洋看上去像是已经丢了魂,嘴里嘟囔着什么。
那东西大抵还是像蛇多一些,整个身体在台下游动,那个缸的尺寸对于它们来说应该还是小了些。
蛇身像盘根错节的老树根,远看着都叫人心里发麻,更何况要近距离接触。
蛇头从两人的脖子开始缠绕,很缓慢,像是在适应人身体的温度,最后一头扎进刚割出的血口子里。
不知是不是自己的错觉,沈茶好像听见了血肉被吞噬的声音。
蛇头处开始出现一条血线,渐渐延伸至蛇尾处,两人的唇色开始变得青紫。
真受了这一遭,张臣反而淡定下来,反观周子洋,他挣扎着,可越是不甘,蛇身缠绕的愈紧。
左边那条早就停下吞吃的动作,开始缓慢的游回缸内。
缠在周子洋身上的那条像是抑制不住得想要将他整个人吞吃下去。
顷刻间,左三出了手,只在蛇背上点了点,它便乖顺的游回了缸里。
搀住周子洋的弟子探了探他的鼻息,点了点头。
“继续。”
男人的声音冷淡,像是有些厌倦了,话毕又将手上沾上的黏液抹在周子洋的衣衫上。
缸内液体的颜色开始发生变化,只一会儿功夫从黑色转变为荧蓝,瞬间又变为深紫,最后倒是成了清水一般。
若不是液体依旧翻动着,密密麻麻的小泡从最底部浮起,他们或许会认为,那蛇消失了。
到了这一步,连搀扶的人也没有了,沈茶发现张臣的面色也有些不对了起来。
他们像是在看什么,但眼里却空无一物。
周子洋倒是安静下来,显得越发呆滞。
戴面具的人将一米长的笔杆送到两人手上,笔杆底部的毛很稀疏,且长短不一,让画面看上去有些滑稽。
张臣握住笔杆的手在打颤,但脚步很稳。
因为有人在角落里敲起了鼓,哪里原先是被一块红布盖住的,布上的图案应该就是刚才那东西,两条蛇交缠着,形成一个闭合的环。
跟着鼓点,两人在石台上画出线条,身体像是不受控制一般,就连身上的伤口也不再流血了。
缸里的液体原来真的是‘墨’,雪花落在那石台上,像是被吞噬了一般,没有留下任何痕迹。
但两人手上的笔却是真真正正的画出了线条。
沈茶死死地咬住手背,只有这样才能忍住不喊出声。
那些动作,和某个小小的身影重叠。
那是她们一直在学的东西。
歪曲的线条拼接在一起,有了那么一两分样子,但周子洋的身体里已经开始流出黑色的浆液了。
从口鼻里涌出,让本就脏污的弟子服彻底变得不堪。
但不可否认的是,极致的诡异和生命的丧曲造就了无与伦比的美。
光芒开始顺着他们脚下的线条流动。
咚——咚——
戛然而止的鼓点,像一个不请自来的人,锲而不舍的敲着门,最后又颤唞着狼狈地离去,只留下仓皇的脚印。
光暗了,石台上多了两具尸体。
国师淡然的起身,和左三交代了些什么,很快便踏着石阶走了出去。
左三敏锐的察觉到什么,目光有意无意地从后排扫过,最后落在了最外围那棵榕树上.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