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七章
第五十七章
轻柔的钢琴曲从一幢旧楼里溢出来,透过隔音墙壁的琴声浅而淡,像一根细小的羽毛轻轻挠着人的耳朵。
海城,离万人体育馆最近的一幢旧居民楼里,新住进来的钢琴师每天上午都会练几个小时的琴,曲调比耳机里播放的录制音乐还美妙。
琴声一直到某位歌手在体育馆的演唱会结束那天才止。
万人体育馆,七场演唱会结束的那天,歌手介绍演唱会背后的功臣,介绍到过这位内敛的钢琴师,一个短短的特写镜头里是一张绝美的侧脸。
一段简短的SOLO,观众席里呼声高涨,低垂着眉眼的人直到灯光从她脸上移开,才抬起了眼睛。
燥热的空气,喧闹的气氛,静默如施乐雅这样的人心里也被掀起了一股躁动,明亮的黑眸里印着五彩的灯光,像落进了满天的星子。
光线回归昏暗,她手指安稳地放回琴键上。
欢呼,庆祝,狂欢,香槟,这些事施乐雅最近参与了不少,但还是不习惯。庆功宴设在演唱会结束的第二天,歌手从人堆里出来单独跟她说话,她很开心,被对方劝着,不得不也和大家一样喝了一杯酒。
两年半的时间,可以很快,也可以很慢。童童才从一年级到了三年级,从六岁的不懂事,到了八岁的不懂事。而施乐雅已经从M国回来了,这是两年多以来她第一次回来,却没曾想过回的第一个地方会是海城。
演出已经全面结束,她不愿意在这方多待,早订好了明天回江城的机票,淡出大家的视线后,拎着背包跟总监打招呼就离开了。
“你放手!”
“你觉得死是一件很了不起的事是吗?地球这么大,世界这么大,每天都有人死,今天死了谁,明天死了谁,你不会知道,我也不会知道。要死你就死吧,死了我也不会知道。”
一阵凉风吹来,施乐雅莫名其妙打了个冷颤,缩了缩手臂,还是赶紧上楼。
“我上辈子欠你的,这几年已经还清了,还得够够的了。你如果真的爱我,就让我自由,让我自由行吗!你这不是爱,是自私,你爱的从来就只有你自己,我受够了,你别再缠着我了!”
男人刚被甩开,就又立刻缠了上去,两个人也从树的阴影里追了出来,男人一遍一遍地说他真的会死,他没办法一个人。
被纠缠的女人一听这话更是猛地甩开了男人纠缠不休的手,“那你就去死吧。”
“你想看到我死吗!”
从车上下来,吸入了新鲜空气,晕晕乎乎的头好像清醒了一点。也听到了旧楼大门里一男一女的说话声。
施乐雅忐忑地穿过小区大门,走到造型独特的单元门下,听到外边传来一声哭吼。“我会死得让你知道的,我会让你知道,没有你,我宁愿死。”
乐队的搭档大多都住了酒店,只有她不愿意出入那种人多的地方。
初夏的绿意,夜色也遮不住。出租车在一幢旧居民楼下停了,旧楼大门两旁的夜灯下,葱茏的灌木绿得发光。
老旧建筑,没有电梯,她租的临时住处在四楼,一层层走上去。也因为是老旧建筑,设计缺陷,楼道空着的地方不少,所以楼道里堆有不少住户不愿意放在家里的东西。
“还要我怎么求你,你要我死吗?我只爱你,我爱你啊,我什么都愿意为你做,我连心都可以挖给你,别的男人做不到的,这世上还有谁能比我更爱你,别离开我。”
“你走,我就死给你看。”
女人决绝地从旧楼前离开,两个人一路追过来,施乐雅慌得躲开他们。
处在这个城市,她不得不想起一些事。一杯酒从喉咙到胃里,只是酝酿了一会儿,头就晕晕乎乎了。
四层也不例外,只是空在两扇大门中间堆的不是其它楼层一样的杂物,而是一个用装修剩下的石材搭的结实小屋,住着隔壁夫妻收养的一条流浪狗。
施乐雅往小屋里瞧了一眼,清理得十分干净的小屋里只有一条半大的狗,于它而言这大概算豪宅了。温顺的狗轻轻呜呜了两声,算是打招呼了。
施乐雅低头笑了一下,她每天回来,不管她瞧没瞧见它,它听到她开门,都自己对她呜呜两声。
挺晚了,施乐雅开门、关门都特别小声。屋里陈设简单,但有台钢琴,墙壁还做了隔音,也就是因为这个特殊的条件,她也没有在乎房屋的其它条件。
机票订的是明天一早,放下背包,施乐雅就开始收拾行李,刚清理得差不多,还没来得及装,就接了一通二姨的电话。二姨把声音压得很低,说童童今天被老师罚了,作业写到十点半,这会儿才哄他睡着。
施乐雅对于童童都已经八岁多了,睡觉还得要人哄的事好笑。
“算了吧,上周周末,我就试一次,让他自己睡就不管他,结果你猜怎么着?”
施乐雅配合二姨卖关子,“怎么着?”
“一个人偷偷钻我屋里去了。”
二姨说完童童,打着哈欠嘱咐了明天路上小心才挂了电话。施乐雅也困得不行了,只先收拾了要紧的东西装进背包就去洗漱冲澡,换了身简单的短衣短裤,躺上床睡着了。
房子有两间卧室,施乐雅挑了宽大的一间,但这间屋也只有一个不大的窗户用来采光通风。
施乐雅刚刚睡熟,那不大的窗户里就缓慢地爬进了一股烟,乌黑的烟雾还没在屋里散开,第二股,第三股就接踵而至,很快由股就连成了片,翻滚着往施乐雅的窗户里爬,也往高处攀升,直浓到将床上因酒精而睡得异常深沉的人从梦里呛醒,纯木的窗户上已经起了火星。
这幢整体七层的建筑虽然老旧得不像话了,但从整体的设计看得出来,当年应该是很讲究的存在。建筑的主要装饰部分用的都是上好的木料,单元入口还是层层叠叠的雕花大梁,所以一旦着火,从三楼烧到二楼,烧到四楼,是很快的。
三楼,认定生亦何欢,死亦何惧,毅然决然选择赴死的人,总算制造了一场立刻引发关注的火灾。消防警察赶来的时候三楼的火势已经蔓延到了整幢居民楼。
施乐雅迷迷糊糊地咳嗽,从床上爬起来的时候,卧室里唯一的通风口已经是一片火光。
她听到模糊的尖叫声,听到远远的消防警笛声,有声音喊叫着火了,她听到大门上有人在拍门。
屋子里被火光照亮,浓烟不停地闯进鼻腔,咳嗽撕扯喉咙,撕扯心肺。施乐雅一把抓了桌子上的背包,冲出卧室门去。
客厅里的火光更是大过了卧室,窗帘在燃烧,窗帘下的木质榻榻米在燃烧,没有关上的琴房里连钢琴都烧起来了。
火似乎已经烧干了屋子里的空气,施乐雅摁着窒息的胸口,跑进浴室浸了张湿毛巾捂着脸打开了大门。
隔壁屋的门大大地开着,迷糊里听到的敲门声或许是隔壁的夫妻,但他们人已经没了,她只看到那条半大的狗朝楼下冲去的背影。
施乐雅背上背着背包,楼道里的窗户都在燃烧,火舌长伸着,舔它能舔到的一切。短衣短裤下的皮肤被炙烤着,三楼的楼道已经被火舌封闭。楼道里突然一声巨响,火焰冲破翻滚的浓烟爆裂开来,已经捂着口鼻跑到三层半的施乐雅被一股无形的力量直从三层半的楼梯直冲回了四楼的平台。
旧楼下的街道已经被消防车、警车、救护车挤满。从楼上自己逃下来的人,被消防警察最先找到的人都挤在一处,人堆里有个衣着光鲜的男人,鹤立鸡群地一个一个扒拉着获救者,似乎没有一个是他要找的人。
整幢楼越烧越严重,已经波及左右相邻的楼房,消防车几条水龙,也是螳臂当车。不停地有人被救下来,但消防警察的数量已经明显不够应付这场越发猛烈的火灾。
衬衫洁白的男人揭开一条一条被子,顶着被子逃出一条命来的人都惊惶地看他一眼。
警察在封路,维持安全警戒线,“先生,先生,你不能进去。”
“让开,我家人,我有家人,她在四楼,让我进去,我的家属,我老婆,她一个人就在四楼,”衬衫洁白的男人已经有些语无伦次,英俊的面孔从威严到祈求,他掀开挡路的手臂。告诉他们他的妻子就在烧得最严重的那幢楼里,她一个女人怎么逃,她还年轻,她胆子小,她没有自救能力。
失控的男人最后还是被维持秩序的几名警察合力从警戒线前拉开。
火势越发的凶猛,不停地有外墙装饰掉落,警戒线不断扩大,有人受伤,包括消防警察,救护车来了好几辆,附近顺风向的大楼都被疏散,一时间街道上人满为患,水泄不通。除了全副武装的消防警察无畏地冲进火场,谁都在逃,谁也不敢跨越警戒线。
好好的家被毁了,有家里老人还没能逃出来的,有邻楼住户过来找一碗汤距离家属的,尖叫声、哭号声都在警戒线以外,不用警察再拦,没人再有勇气朝已经烧成一片火海的楼里去白白送死。
唯有一个绕开警察的高大身影,捡了条被子,浸上地上因为灭火而流成渠的黑水,披在了背上,污了衣料精致的白色衬衫,毅然决然地冲进一道早被火焰封了口的单元门里。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