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九章 【099】
第九十九章【099】
尹徴接不上话,不动声色地回握,姜翘下意识想要将手抽走,未果,遂放弃。
“姜娘子近几日还有什么别的事没有?待我忙完这一段时间,想与你泛舟西敏湖。”尹徴侧头去看她。
姜翘仔细想了想,道:“除却当值,便是去看冯正幡问斩,其他时间都没有安排。”
尹徴用拇指抚过姜翘的手,又道:“入秋了,你的手好像有许多裂口。我这儿有一种药膏,可以止痛消肿,你试试看有没有用。”
姜翘那儿其实有澹台勉闻给的药膏,够她用好些年,但她没拒绝,扬脸道:“好啊,谢谢你。”
“姜典食!这边的鸡蛋是煮熟的吗?”忽而有人扬声问道。
姜翘高声回道:“是熟的,怎么了?”
尹徴依依不舍地松手,跟在姜翘身后,回到另一边的院子里。
宋如羡道:“不是什么大事,是谢小郎君想吃。”
谢温德一边剥鸡蛋,一边对着姜翘笑了一下。
他现在思路很乱,大纲改了又改,因此第一话画了好几个版本,全都废弃了。
眼看到了下一堂课的时间,他快速收起画了漫画的本子,而后看向门外。
澹台勉闻遮住近视的那只眼睛,而后慢慢辨认了一下,发现刘福顺似乎在整理纸张,打算记下一节课的笔记。
因他不喜欢吵闹,所以如果他不想出去玩,其他同窗不会硬拉着他出去,在殿内画东西还是比较安全的。
难道姜娘子与镇武王殿下吵架了?未曾听见争吵啊?那这是怎么回事?
言风裳拉了拉妹妹,示意她赶紧吃饭,不要乱看。
窗外的刘福顺一惊,手忙脚乱地压住自己的纸张,在门口叩首谢恩:“太子殿下允许奴在此听讲,已经是天大的恩惠,奴怎敢与主子做同窗?”
澹台勉闻趁着休息时间摸鱼,在纸上写写画画,为《檐上神侠》做准备。
同窗们如同小蝴蝶一样扑进殿内,急得跟什么似的。
风乍起,刘福顺的纸张呼啦啦一阵响,险些飞散出去。
谢灵誉满意地点点头:“太子殿下仁爱,我自然不会阻拦。”
倒是旁边的言风棠发觉,姜娘子的手,似乎有点红。
倒是站在窗外的刘福顺,好像在做什么。
其实他早就知道刘福顺在窗外听课了,但是一直没有表态。
澹台勉闻撑着头,看了看讲台上的谢灵誉,而后打手语道:“谢老师,能让刘福顺进来吗?”
澹台勉闻一脸平静地打手语:“做我的给使,怎能不读书?叫你进来便进来。”
姜翘看见她俩的动作,不禁抿了抿唇,心想:言风裳看出来啦?现在的小孩懂这么多的吗?
姜翘最后还是给他炒了一道快手菜,没让他再回大理寺吃,因为她听说大理寺食堂的菜肴不太好吃。
孩子们吃完晌食,尹徴的午休时间也不多了。
刘福顺先是惶恐,而后又看向应久瞻,等师父给他提点。
另一边,孩子们如常上课。
应久瞻浅浅点了一下头,他才连连谢恩,捧着自己的纸笔,进入殿内。
白敬禾和冯巍然的位置都空了出来,因刘福顺个子矮一些,便坐到稍微靠前些的冯巍然的位置。
这节课开始了,所有小朋友都没有好奇地去看刘福顺,而是飞速接纳了他们的新同窗。
黄昏之前,冯巍然被人戴上镣铐,带出了太极宫。
一路向西,这是掖庭宫的方向。
冯巍然知道等着自己的是什么,却不知之所以现在让他进掖庭宫,就是为了防止他知道自己的亲人即将死在自己生辰那日。
除却他,还有几个别的小孩,有他认识的,也有不认识的,全都是涉案罪臣家的孩子。
这群孩子如出一辙地沉默,禁军牵着他们手腕上的锁链朝哪儿走,他们就跟着朝哪儿走。
录入奴籍很快,只不过是一张纸的更迭,几个大印一盖,从此身份转换,再无脱奴籍的可能。
甚至他们这一生,恐怕都很难走出偌大的掖庭宫。
与太极宫和东宫不同,掖庭宫虽然也有高高的围墙,但这儿不是怕外人进来,而是怕里面的人出去。
一路上有各种奴仆,身穿简朴粗糙的衣裳,打着乱糟糟的布丁,也不知穿了多少年。
那些在这儿生活了很多年的奴,对于新人进来的场面十分熟悉,仿佛能看见当初他们自己进来的样子。
冯巍然只需要看到那些奴的状态,就知道自己会变成什么样。
他不想,也不愿意,在此地煎熬。
被关在宫中时,他还在认为自己侥幸,得到一丝生机,甚至奢望着,自己会不会有哪一天重新走出掖庭宫。
现在他看到了,进来了,就出不去了。
死亡的念头在这一刻出现在脑海中,他开始茫然,开始困顿,最后确信,自己要么选择自尽,要么等着悲惨的生活磋磨得他生不如死。
冯巍然麻木地跟着禁军走,目光游离,而后盯着一侧的墙壁失神。
撞上去,就可以结束了吗?
与此同时,一队吃力地搬着箱子的奴仆路过。
其中一个比冯巍然大不了多少的孩子,似乎看出了他在想什么,用口型对他说:“留着这条命,将来做点有用的事,如果做不了也没关系,总好过平淡地死了。”
那个人没有出声,却一霎时在冯巍然的心中注入了力量。
试试吧,至少试试,也许这个地方没有想象中那么难熬呢?
冯巍然克制住想哭的冲动,咬了咬牙收回目光,继续跟着队伍走,最后与搬箱子的那一队奴仆擦肩而过。
也就是这时,他灰败而茫然的眼里,似乎又有了微弱光亮。
被关在牢狱之中的冯正幡,无数次想要自杀,最后都放弃了。
至少至少,他要等到上刑场那一刻,看一眼冯韶。
已经注定的死亡,他是不害怕的,他只怕自己死不瞑目。
而一路西行的达奚戎完不一样。
他的死还要更漫长,真正意义上地体会到了“正在死亡”的感觉。
每一座城市的百姓都会用自己的方式去攻击他,而他又有各种药品吊着命,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达奚戎完很喜欢大权在握的感觉,因此从未给长子达奚蒙过多的权利,其他子女也差不离,而他偏心自己的孙女达奚允晴,也是因为他认为一个小丫头不会有任何威胁。
但是现在呢?打了败仗的丧家犬是他,而虽然将要成为质子却被许多人称赞的是他的孙女。
他不禁困惑,难道他斗过了达奚戎竟,真的只是因为兄长从未防范他?亦或者是未曾想与他相争?
权利的流动是那么不易,似乎也那么容易。
他用多快的速度害死达奚戎竟夺走权利,如今苍柘就是用多快的速度收走他的一切。
而他用那样干脆的方式杀了尹歧,如今却要用如此缓慢的方式走向死亡。
达奚戎完望着天空,浑身疼到动弹不得,终于还是不得不承认,自己的确没有更高的才干。
乘船并不算快,但走过一半水路后,就进入了苍柘本土境内。
达奚允晴已经听说了爷爷的结局,难免惊惧,吃不好睡不好。
千刀万剐是何种惨状,已经不是人可以想象得出的了。
她知道,爷爷两次叛乱,挑起战事,非死不可,但为什么非得是这样的形式?
让他屈辱地死去,于苍柘有什么好处?
她想不通,她只知道自己的一举一动都能决定廉昇的命运,因此也不敢问任何人。
此时的身不由己,会迫使她恒久沉默。
苍柘的太阳已经快要落山,典膳内局的孩子们正在吃饭。
暮食里最好吃的,莫过于“南瓜碗”。
所谓南瓜碗,就是将小一点的南瓜削掉一头,挖空中间的籽,在南瓜的肚子里填充其他食材。
姜翘做了一个肉酱焖蛋的版本,又做了一个蔬菜浓汤的版本,孩子们都很喜欢。
本来蒸出来的鸡蛋就够好吃了,现在用南瓜装着,会增添难言的甜味,显得鸡蛋更加香醇。
至于蔬菜浓汤,并不直接用来喝,而是用金属的勺子刮下南瓜内|壁的一层南瓜肉,连同带上来的蔬菜浓汤一起吃,一霎时就是满口的蔬菜香,光是看着都觉得健康。
姜翘觉得自己上上辈子兴许是一只南瓜精,才会对南瓜如此偏爱。
它面乎乎的口感简直让人欲罢不能,且味道不会过于突出,跟许多食材都相配,做饭有它便无需烦恼。
唯一问题就是,小朋友们吃得有一点狼狈。
金黄色的南瓜泥糊了满嘴,像是挂了一圈胡子,滑稽又可爱。
金牌幼师姜翘提醒着孩子们慢些,奈何暮食太美味,都怕自己慢了就被其他人吃完了,因此更来劲儿了。
谢灵誉哭笑不得,只能见缝插针地给孩子们擦嘴递水,不可谓不贴心。
这顿饭吃完,趁着孩子们还没有离开,谢灵誉拍了拍手,让大家看他。
“期末考在即,希望大家回家后积极复习,不要把学习任务拖延到之后,否则明年的大考,又要苦恼自己当初没有学扎实了。”
这番话的确让嬉皮笑脸的孩子们安静了下来。
近在眼前的考试,真的太恐怖了,谁也不想授衣假的开端就挨一顿竹笋炒肉,因此还需要抓紧复习,考个好成绩才是。
“另外,”谢灵誉又说,“下个学期,廉昇自治区的达奚允晴和杭燕会与你们一同上课。”
姜翘抬眼,很意外他竟然公布了这个消息。
孩子们则是面面相觑,而后一片哗然。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