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五章 病蛊(7)
第七十五章病蛊(7)
应春晚也没有十足的把握,毕竟施鹤的身体情况已经是肉眼可见的破败了。或许他可以激起施鹤的意志,但却改变不了这具形如销骨的躯体。
但他仍然想试一试,不只是抱着救人一命的念头,更是因为看到了那张照片上意气风发的施鹤的笑容,有点无法想象这样的人如果以这种样子死去该有多悲哀。
还有他共情过的这个叫安云的男人,他那次共情的时候虽然有了自己的意识,但对于原主的情绪仍旧有很清楚的感受。
他能够感觉到安云当时压在狂欢气氛下撕裂一般的心情。
应春晚说出这些话的时候没敢去看谢茹和施健的眼神,只是余光看到施健的手指抖了一下,动作却是帮施鹤把照片捏得更紧了一些。
好在,他的话起了效果。
应春晚几乎是话音刚落,就听见施鹤的喉咙里传来两声拉风箱一样的嘶嘶呼吸声,和刚才怪异的虫鸣声不一样,这次明显是属于人类的喘熄声。
枯枝般的手指动了动,食指刚好搭在照片里安云的笑容上。
“做得好。”
几个人已经能看到施鹤微张的嘴巴里有一抹鲜艳得出奇的明黄色在上下翻涌,见到日光以后开始蠕动着想往里面退缩。
谢茹眼泪一下子涌了出来,“小鹤!”
白咎没让其他几人多看,夹出来后迅速丢到了应春晚捧过来的陶罐里。
蛊虫暴露于日光下,现于几人视线中的一瞬间,应春晚听见谢茹喉咙里发出一声扭曲的哀鸣声,旁边见惯了大风大浪,一贯黑脸的施健都忍不住颤唞地干呕了一声。
与此同时,应春晚注意到施鹤身上的那股恶臭消失了,只剩下淡淡的因为太久没晒到阳光的阴潮味道。
被白咎手指夹着扭曲的蛊虫肥硕无比,有点像北方那种肥嘟嘟的青虫,但周身是一看就不自然的鲜明黄色,上面一圈一圈棕褐色的环状花纹,某些角度看过去很像眼睛的纹路。
谢茹和施健也明白这是有转机了,赶紧看向白咎。白咎停留在食道附近的手再度动起来,那块凸起的皮肤有些恶心地蠕动着,一点一点跟随着向上移。
那个东西触碰到白咎的手指的瞬间,就吱吱尖鸣了起来。白咎毫不留情地两根手指夹着,将蛊虫全部扯出。
白咎的动作仍旧保持着稳定的速度,并没有因为即将逼出蛊虫而加快,这也给应春晚留下了足够反应的时间。
应春晚全神贯注地盯着白咎手的位置,在估摸着蛊虫已经到喉咙处时,眼疾手快地移开了手,同时带出了施鹤嘴里的雄黄和蒜子。
她悲喜交加,握着施鹤的手不住地摩挲着。施鹤翻白的眼神逐渐恢复正常,整个人的神志看起来也回笼不少,一双浑浊的眼睛仿佛也明亮了许多,看向应春晚。
两个人全程没有说一句话,但配合得天衣无缝。
白咎眼神一冷,另一只按在施鹤额头上的手闪电般伸出两指探进施鹤的口腔,快准狠地夹住那抹还在蠕动的明黄色,迅速捏了出来。
蛊虫被夹出来时,还带着一些湿淋淋的不知道是什么的白沫,蠕动挣扎的样子更是引人作呕,应春晚无法想象施鹤是怎么忍受下来的。
应春晚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听到站在自己身旁的白咎这么一句话,登时耳根子有点发热。
应春晚下意识想到一句话,自然界中颜色过于鲜艳的生物都十分危险。
连白咎都似乎怔了极短的一瞬间。
“能帮到师公就好。”应春晚低头轻声一句,看得白咎的笑容深了几分。
陶罐有隐隐的焦香豆味,里面是明火烧灼成碳粒一样的黄豆。明黄色的蛊虫一被扔进去后立刻爆出尖细啼哭一般的吱吱声,焦焦的豆味也立刻被一股难以形容的恶臭所取代。
看施健的样子,似乎也不知道下蛊居然是这样的,或者说一开始就没把这个当回事。
他一转头,看到施健抹了把脸,转身把身后准备好的陶罐递了过来。应春晚心头微微一怔,手上动作不停地捧过陶罐,迅速接到施鹤嘴前。
“.云。”应春晚靠近了才听见他有些嘶哑的断断续续的声音。
他轻声道:“你先放心养身体,等你养好了才能想办法和我们一起把安云带回来。”
施鹤定定地看了应春晚很久,应春晚竟然从面前已经瘦成骷髅的人脸上看到了几分以前的俊气。
一旁施健怔怔地望着那个散发着恶臭的陶罐没出声,似乎完全没有想到自己当初病急乱投医召来的居然是这么一个可怖的东西。
而且在他儿子的身体里,日夜蚕食着,把那个高大挺拔的儿子变成了如今这样。
谢茹看见施鹤好转了后倒是比施健清醒不少,看着白咎站起来后也赶紧抬头,“应前辈,小鹤他这就可以了吗,身体上还有没有什么要注意的事情?”
白咎垂眼看了眼施鹤,身体不是一时半会儿能恢复好的,起码得养一阵儿。
“把这个陶罐按照施鹤卧室的方位埋在你们家院子里,上面铺一层香灰,每月十五去点三炷香,六个月后把陶罐里的灰找个地方深埋就可以了。”
谢茹赶紧点头记下,一边又看了看施鹤,再看看白咎。
白咎脸上表情很淡,“其他的请医生来就可以,营养不良,厌食,低血糖,现在应该什么都沾上了点。这次可以考虑请心理医生过来了,如果有必要的话。”
白咎的语气很平静,但这句心理医生落在谢茹和施健的耳朵里明显带了点讽刺意味。谢茹早就顾不上什么面子不面子的了,一边抹着眼泪一边点点头。施健倒也没说什么,只是脸色很苍白。
白咎看着这一家三口,“以后没什么事,不要随便请这些东西。”
施健颤唞着嘴唇点了点头。
*
处理完施鹤的事情后白咎也没有急着和应春晚离开,等楼上谢茹和施健安顿好施鹤后,施健多半是觉得没脸再说什么,转身扎堆工作去了,谢茹从另外一边下来,在昨天的那个会客厅里再次和白咎应春晚谈了谈。
白咎抿了口茶,“谢夫人,下蛊的道士你们联系到了吗?”
谢茹已经好多了,不至于歇斯底里,不过也没有一开始那种端着的感觉了。
她闻言,叹了口气,眉毛拧了起来。
“我问了老施,也不知道他在哪认识的这种杂七杂八的人,到现在还没联系上。不过老施跟我说那个道士似乎是打着北山寺的名号,不然他也不会这么轻易就放人进来。”
北山寺?应春晚耳朵竖了起来,方君缪就是北山寺的人,不过听以往其他人的评价,北山寺肯定是不会做这种事情的,只是不知道是什么人打着他们的旗号招摇撞骗。
很膈应人,偏偏你没抓到之前还没什么办法,让他想起之前郑美娥遇见的银发男人,还有幸存下来见到白咎就尖叫的东河村的小孩。
白咎听到北山寺这三个字,握着茶杯的手指顿了顿,目光垂下不知道在想什么。
那边谢茹不易察觉地看了眼应春晚,目光极其细微地打量了一下应春晚消瘦的肩膀,轻声细语地开口道:“应前辈,之前——”
“应春晚,你去监督一下施家的人埋陶罐,注意让他们不要碰到里面的东西。”
白咎先出声,打断了谢茹嘴里的话。应春晚哦了一声,转身就乖乖去找施家的那些佣人去了。
会客厅里只剩下谢茹和白咎。谢茹人精似的,等了一会儿后才再次开口。
“上次和应前辈说过的北山寺的那枚镜子,应前辈有需要的话我就去想办法和北山寺的人说一说。”
白咎放下茶盏,“有劳谢夫人。”
谢茹可不敢应这一句,不管白咎有没有帮施家救回施鹤,他们家都不是能承得了白咎这一句“有劳”的门户。更何况白咎对施鹤有救命之恩,她更不能听白咎说这句了。
“应前辈说的什么话,能帮上应前辈也算是我们家的人脉没有辜负。应前辈放心,我一会儿就去那边一趟。”
白咎却目光飘向窗外,“不急,先等你儿子身体好转起来再说。”
谢茹愣了一下,“应前辈的意思是”
白咎眺望着窗外的佣人们,“你也听到刚才小徒说的话了吧?施鹤不仅身体上有问题,还有心病,这个心病不给他解开,之后他再有死志,可就药石无医了。”
谢茹赶紧道:“我明白,我当然明白,那孩子其实也没什么不好.只是当时我和老施知道是个男人后气疯了说起来那孩子出事,也算有我们家的责任,需要帮忙的地方我们家一定会帮忙的。”
她抿了抿唇,脸上浮出一丝犹疑,“只是我听小应先生当时的话,那个情况好像有点凶险”
谢茹苦笑了一声,抬头脸上一片坦然,“我也不瞒应前辈,可能我还是太自私了,我真的承受不了小鹤再出什么意外.”
白咎并没有就谢茹的话说什么,谢茹这个态度也实属正常,当父母的知道自己的儿子要做一件很凶险的事情,当然会很担心。
他收回眼神,抬眼目光落在谢茹纠结的脸上。
“谢夫人,这件事情留给你儿子自己来做决定吧。”
谢茹脸上的担忧一怔,一下子就明白了白咎的话中深意。她的表情慢慢地释然,轻轻点了点头。
白咎出来的时候,应春晚有点尴尬地站在佣人堆里,一句一句像是回答老师问题的小学生一样回答着佣人们好奇的提问。
直到发现周围的佣人声音一下子收敛了很多,还不自觉地退开许多之后,他一回头,看见白咎正在阳光下站着,带着浅浅的笑容直直地望着他。
太像了。
应春晚一瞬间有点恍然,这个角度,太像梦里从远处走过来,牵住不知是他还是先祖应凝的那位温柔满面的师公。
如他记忆中的梦境一样,白咎走了过来。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