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九章 终章
第八十九章终章
白咎。
两个字仿佛一颗小石子,打进应春晚心里的一片池水,泛起不知从何而来的涟漪。
但他和这位应该是第一次见面而已,何至于如此?难道只是因为白咎的容貌太过出色,所以自己才一时晃了心神?
后面的应浅应泉三宝仿佛是看到了什么不得了的场面一样,忍不住微张着嘴巴,视线在白咎和应春晚两个人身上来回游移。
老实说,一开始应浅没有想过白咎真的会来。本家现在其他长辈虽然没空,但总有其他弟子在,不至于对三教这个情况完全束手无策。
但电话打过去,她说了这边的情况后,说到“应春晚”这个名字,那位一向清冷疏离的长辈竟然安静了一瞬间。
然后真的答应了下来,来了三教,带他们一起强行破入了这个界。
白咎仍旧垂眼看着面前的黑发少年,心里仿佛“叮”的一声响。
他不明白他和这个陌生少年之间有什么渊源,但上千年的经验敏锐地告诉他,他和这个少年之前一定有什么自己不知道的因果,否则自己不会有这样的反应。
所以他来了,但也仍然不明白是怎么回事。
握着那截白皙清瘦的手腕的手,仿佛还残留着那种细腻温暖的触感,有种刻入骨髓般的熟悉的感觉。
一说出口,他自己都愣了一下。
应泉立刻听着白咎的话改掉了。
一旁应泉又抽出一沓黄符,“那大家分一下符纸,一人一张,免得被卷进回溯里出不来。”
白咎走过来后的位置刚好在应春晚身边,那股好闻的焚香气息又萦绕起来。几个人位置挨得近,白咎的衣袖无意间拂过应春晚的手指。
白咎倒也不尴尬,只是淡淡开口继续,“只要这些亡魂的执念相同,就可以一起渡化。”
周围仍旧是一片亡魂的尖啸声,夹杂着黏腻鲜血洒落的声音,还有无数肢体挣扎扭曲地想挤出来的动静。
半晌后,应浅看了眼白咎,想到了一个不太可能的可能性,看着应春晚轻轻出声,“你叫应春晚是吗,祖籍在哪里?”
他忍不住摩挲了两下指腹,没有说话。
“可以超度。”忽然一个清冽的声音响起。
应春晚回神,急忙收回目光,眼神瞟过那只五指瘦长的手,耳后微微发红。
直到白咎拿了张黄符递到他面前,他才抬头,看见那双赤金色眼睛不知道什么时候变成了淡淡的似水似银的琉璃色,正望着他。
白咎不知道什么时候也走到了这边,看了眼应泉的符,“这一撇是应该更顺直一些。”
应春晚怔了一下,“不知道,我是孤儿。”
明黄色的符纸上是一笔而成的咒文,应春晚接过来看了一眼,脱口而出道:“是替灾的平安符吗?”
应春晚酝酿了下措辞,“学姐,镇压的意思是全部打散吗,没有办法超度一下之类的吗?”
周围的人也跟着安静了下来,应浅和应泉三宝是很有眼色地没有出声打断,而丁合康城刘昊天一方面是被白咎震到了,一方面在琢磨这两个人是怎么回事。
“抱歉.以前练过书法,下意识就.”
应浅眨巴了下眼睛,“祖应前辈说得对,但现在这个情况,在场没有共情者,不太好判断这些亡魂的执念是什么.”
“这里亡魂太多了,最好是一次性全部镇压掉,不然剩下的很可能怨气会越来越重,反而不好处理。”后面应泉也一边帮忙一边出声。
应浅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应春晚刚好在旁边,能看到应泉笔下的笔顺和力度。画到一些撇捺之类的地方时,他再一次无意识出声。
应春晚也反应过来,比划的手僵了一下,随后摆了摆。
应春晚沉默了一瞬,心里揪痛了一下,仿佛是因为那些亡魂残留下来的情绪。
应浅对这个小学弟还挺有好感的,回头道:“不是不可以超度,但是这里的亡魂数量太多了,一个一个超度得猴年马月去了,而且这么浓的怨气,也不一定超度的了。”
白咎面色不改,“溏淉篜里我来。”
应泉来之前没想到应春晚他们四个也会卷进来,平安符备得不够,发完后准备现场画两张出来。
说完他又补了一句,“抱歉,我也不是很懂,只是随口一问。”
应泉没说话,脸上表情看不出是不满还是惊讶。旁边人精似的康城赶紧打圆场,“我们小春是这样的,书法贼牛,得过奖的那种!”
应春晚手指下意识蜷了蜷。
应泉又安静了下来,看着应春晚。
应浅那边三个人也松了口气,利落地掏出提前准备好的镇宅符,啪地一声打在那几间教室的门上,尖啸声顿时小了很多。
白咎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应浅,先把这个界封住。”
发符纸的应泉,还在贴镇宅符的应浅三宝,还有一旁的白咎,所有人动作一瞬间全部停了下来,扭头看着他。
应浅立刻不说话了,祖师爷出马,那肯定一个顶俩。
“可以看看你的字吗?”
“这里撇捺顺直一点会不会更好。”说的时候,他还忍不住一只手虚虚握起在空中比划了一下,仿佛也在画符似的。
应春晚和白咎两个人之间的安静,在这个场景下显得格外意味深长。
听到“镇压”这个词,应春晚手指轻微动了动。
刚才那些亡魂的哀泣声仿佛还在耳边,那是种饱含了绝望与痛苦的情感,仿佛他们一直停留在这里,不得解脱。
应春晚条件反射一般抬头,正好撞上白咎还未收回的目光。
最先出声打破平静的还是丁合,他忍不住白着一张脸,斜眼看了下那边教室门里伸出老长的一只胳膊,抖着声音道:“那个,各位,我们要不要先想想办法逃出去再说.”
应春晚心里不解其意,但接过纸笔,想了想后写下自己的名字,应春晚。
他的字体很特别,整体柔顺,但笔锋又会十分凌厉,被人盛赞过是锋芒暗露的筋骨。
白咎视线停留在那个撇捺上,心里一瞬间翻涌起来。
那个撇捺,和他教给应家的平安符上的撇捺像得出奇。
那张替灾平安符的符文,最开始是白咎第一次传授给应家人的。岁月漫长,他几乎想不起来这个符文是他什么时候造出来的,仿佛他一直都会这个。
白咎不是爱钻牛角尖的人,多想几次没想出来后,就当做是自己画出的东西太多,纷杂繁复想不起来了而已。
他低声赞了两句,收起这张纸,掩去心里的思绪。
应浅那边已经将准备工作处理好,白咎指尖划过指腹,滴了一滴血在教室外的那摊黏腻血水上。
周围景色立刻出现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窗外,那轮血月的光芒越来越盛,逐渐变成温暖耀眼的日光。天空暗沉褪去,被一望无际的蔚蓝所取代,天边漂浮着悠悠白云。
地上漫出大半的血水仿佛被按下退回键似的,快速顺着地板,顺着墙边,沿着门窗褪了回去,露出干净崭新的瓷砖和玻璃来。
挤在玻璃上的纠缠惨白肢体不见了,那些无脸的头上生出了五官,最后变成一个个挤在门窗边往外看的学生。
那些学生仿佛看不到外面的人,视线直接越过他们,望向窗外。
丁合康城和刘昊天哪儿见过这个场面,整个人下巴都要掉下来了。
“这这是”
应浅拍了拍他们,“这是过去的三教,大概将近几十年前吧。”
丁合看了眼地上闪闪发光的雨花石地砖,表情呆滞地点了点头。
应春晚扭头看了眼楼梯口,上面有个写着“肆”的铜牌,“原来三教以前是四层楼?”
应泉眺望着那些学生,“这个倒没听说过,三教这个楼实在太古老了,几十年内坍塌再建的记录都有好几次,连现在的校方都说不好这里原来是什么样子。”
“那些学生在看什么?”康城实在人忍不住,问出了声。
应春晚跟着那些学生的目光,扭头望向走廊外面,“他们在看——”
天边传来隐隐的轰鸣声,逐渐变大,掩盖住了应春晚的后半句话。
所有人回头,看见远处盘旋着几个小黑点,小黑点逐渐放大,是几架那个时候的飞机,带着轰鸣声飞驰而过。
“是轰炸机。”冷寒的声音响起,所有人心中一沉。
那个年代多战乱,看刚才那些断臂残肢,恐怕这些学生很有可能是死于轰炸。
“哎!!轰炸机都来了,那就跑啊,他们怎么还站在这里看啊!!”丁合是个急性子,看着干着急,忘了他们是在回溯过去,无法改变那些已经发生了的事情。
应浅也微微皱眉,“是有点奇怪,既然知道会遇到危险,为什么不赶紧出去避难,反倒都围在这里干看着”
“叮铃铃铃铃——”
走廊一端响起老式铃铛的声音,几人抬头,看见和刚才康城穿着一模一样的衣服,一个扎着长辫子的人摇着铃铛走过。
走近时,几个人才发现摇铃人拿着铃铛的手在发抖。
“上课了,上课了。”
外面轰炸机仍旧在盘旋着,但学生们听了这铃铛声后却仍旧没有走出教室,反而一个接一个地坐了回去。
“进去看看。”几人穿过门窗,走到应春晚和丁合一开始走出的教室。
教室内学生们沉默着坐着,书桌上课本翻开,不知道是哪一页,明晃晃地敞在太阳下。
外面的轰鸣声越来越大,学生们却仍旧僵坐着,谁都没有出声。
哗啦一声响,穿着长马褂的教书先生跨进教室,站在讲桌前同样沉默了一会儿,忍不住把眼镜拿下来擦了又擦。
过了会儿,先生仿佛下定了很大的决心一般开口,“同学们,你们还是.”
底下的学生终于有了反应,他们抬起头来,“先生,你讲错了。”
应春晚几人终于看到那几个学生的模样。
他们红着眼圈,有几个甚至微微发抖,说出的话尾调也在打颤,但仍旧好好地坐在位子上,一动不动。
教书先生又摘下眼镜擦了擦,反复擦了几次后,克制不住地在讲台上挤出一声涕泣之声。
“你们都还这么年轻,十几岁的年纪,还没见过多少东西,你们还有几十年的光阴等着,何至于此,何至于此呀!”
那教书先生仿佛一下子失去了力气,终于撑着讲桌毫无形象地恸哭起来,一只手连连用力拍着讲台,双眼通红,谴责着时事弄人。
这些学生,花一般的年纪,也许昨天还在记挂着城郊的花什么时候开,夜间家里会煮什么饭菜,明日的功课都有些什么,今天却要承担起关乎性命的恐惧。
老先生鬓边已经生出了白发,看着五六十岁的年纪,进教室前腰杆挺的笔直,似乎这辈子都没有这样失态地痛哭流涕过。
先生一哭,底下的学生们也撑不住了,不过一会儿,响起了一片哀泣声。
后排一些的地方,有个扎着麻花辫的女学生红着眼圈开口,“物资就藏在我们这栋楼楼底下,如果我们走了,物资被发现的话.”
她似乎说不下去了,双腿抖得厉害,旁边的女学生一把抱住她,两个人一起泣不成声,再也说不出一个字来。
教室里三十几号人,椎心泣血,涕泗交流。
不知道是谁先止住了哭声,随后所有学生都慢慢安静了下来,最后看着讲台上的老先生,再度异口同声。
“先生,上课吧。”
老先生挺直了一辈子的脊梁,刚才佝偻了一瞬间,这次在学生们面前再度挺直,转身捏着粉笔,一笔一划地在黑板上板书。
底下的学生仰着头,看见先生漂亮的板书上一个个写下了他们的名字,从左到右,再从右至左,占满了整块黑板。
外面的阳光仍旧晴朗热烈,罩在教室内所有学生的身上,仿佛渡上了一轮浅金色的光。
所有人都没出声,仿佛怕打扰了这一刻似的,看着那块黑板上的名字越来越多,直到不剩一丝缝隙。
丁合忍不住喃喃自语,“原来黑板上都是故人的名字.”
他们站在原地,应浅甚至小声把那些名字念了出来,所有人都只剩同一个想法。
争分夺秒地把那些名字记下来。
读书声响起,应和着粉笔的沙沙声。
“我死国生,我死犹荣”
窗外的轰鸣声越来越刺耳,这些读书声却依旧朗朗,在轰隆隆的发动机声音中撕开一片能透过阳光的裂口,尽数洒在这一层的教室中。
“身虽死精神长生”
“——成功成仁,实现大同。”
阳光猛然大作,从崩塌碎裂的墙壁中拼命挤了进来,映在学生们的身上,映在挺直了脊梁的老先生的身上,映在走廊里背着手捏着铃铛的打铃人身上,映在穿着陈旧汗衫的长工的身上。
所有人红着眼睛,应浅忍不住抹了下眼泪。
天空骤然再度阴暗下来,他们回到了那个映着血月的走廊里,地上仍旧是一滩刺目的鲜血。
门窗内那些挣扎着纠缠在一块,分不清谁是谁的肢体和没有五官的脸,忽然都清晰生动了起来。
他们现在都有了脸。
那个扎着麻花辫的姑娘,新月眉杏眼,脸上还带着点婴儿肥。
旁边穿着中山装的男生,轮廓已经初显棱角,但仍旧还留着层稚气。
齐耳短发的女学生,柔柔弱弱一张脸,眼中蒙泪,但表情坚定。
无数青春稚气的脸中,还有一张格外苍老的脸,鬓边华发,圆眼镜挂在上头,后面的眼睛闪着光芒。
“阿妈,女儿不孝,不能再承欢膝下,但”
“我堂堂三尺男儿,虽然也惧怕死亡,可若能.”
“我身子本弱,被家里宠得四体不勤,不知苍生之苦,只唯愿.”
“教书育人数十年,更应身先士卒,不枉少年一场,不知可否”
尖嚎声早已褪去了,只剩下无数细细密密的私语声,或颤唞,或坚定,或带哭腔,或满腔恐慌。
他们有的在惦念家中父母,有的牵挂着自己情窦初开的恋人,有的在想城郊之外还未盛开的花朵,有的在遗憾无法再回到家里吃上一顿热腾腾的饭菜。
这些喃喃私语声各有不同,但最后却都只剩下同一句话。
“但以吾血铸吾国,换得阳春朝日晖。”
这次甚至不用在场的任何一个人开口提醒,所有人都已经明白,这就是这些亡魂共同的执念。
应春晚不自觉上前,握住了门窗内挤出的不知是谁的手,喃喃自语。
“现在很好,你们放心吧。”
光芒大作,血月再度开始变化,变成热烈的骄阳,不如回溯里那天的阳光盛大,但却柔和灿烂。
笼罩在黑暗中的教室也被逐渐照亮,应春晚几人透过门窗看见了教室里面的场景。
讲台上,穿着长马褂的教书先生捏着一本书,旁边站着两个学生,认认真真地请教着先生问题。
教室一角,三两学生趴在窗户旁,手里拿着纸蜻蜓,大笑着抛出窗外,看着纸蜻蜓跟随着微风远去。
门口处,几个人拿着一张纸片,似乎在争论着什么问题,你来我往唇枪舌战,争了个面红耳赤,毫不退让。
那只伸出窗外被应春晚握住的手松开,看不见里面人是谁,但对着应春晚快意自在地挥了挥手。
“再见,再见啦。”
光芒越来越盛,应浅几人忍不住地闭上了眼,只有应春晚仍旧眼睛微睁,听着那些迎着阳光和微风的欢声笑语越来越远。
叮铃铃铃铃铃铃。
一片铃铛声响起,摇铃人拿着铃铛走过来,拍了拍应春晚的肩膀,指向走廊一端。
“上课了,该回去了。”
教室里朦朦胧胧响起说话声。
“上课了,快坐下了!”
“先生,我们今天讲什么?”
“便讲讲杜牧的诗罢。”
摇铃人的声音又响起,“该回去了。”
应春晚转身,身边应浅几人已经没了人影,这条长长的走廊只剩下他一人,还有旁边的摇铃人,遥遥指向走廊尽头,一处蕴在朦胧雾气里的地方。
应春晚怔怔间扭头,看见身旁的摇铃人变了个样子,男人脸上含情桃花眼望向他,眼睛里竖起尖尖瞳孔。
“小家主,该回去了。”
鬼使神差,应春晚朝着那条走廊尽头走去。
应春晚走远后,男人身后又走出一个男生,抱着双臂看着他。
“白苏,你确定这样真的有用?”
白苏竖起手指摇了摇,“和因果牵连最深的就是执念形成的‘界’,其实按他们两个当时那个情况,执念只深不浅。虽然因果被擦去了,但应该也会留下一个界,就看他们两个能不能找到了。”
走廊深处,应春晚越走越深,直到走到最里端蕴在雾气中的一处院落前。
他伸手推开,无数碎片纷呈,轻飘飘落于他的身边。
院门合上,隔绝住了一切。
这是一个书阁,里面四处都挂着精心裱好的字帖,那上面柔顺但笔锋转折带力的字体很熟悉。
那是他自己的字,一副又一副,被精心收起,挂在四处的墙壁上。
胸口处的青玉坠子又开始发烫,烫得吓人,贴在他的胸口处。
书房正面的书案后,站着一个男人,银瀑长发披散,玄色长袍覆身,赤金色的双眼抬起,直直地朝他望了过来。
在两人目光接触上的那一刹那。
“阿晚。”
疑惑,礼貌,生疏,客套,短短一瞬间转变成无数说不清道不尽的温柔缱绻。
他们在这一眼里,须臾一瞬度过百年。
月白色的长袍,青玉色的坠子,赤金色的双眼,大红色的吉服。
春末夏初的惊鸿一瞥,沙哑的祈愿,悠然的回应,拂过清脆绿叶的露珠。
细雨下十指交扣的双手,圣人言前层层滑落的衣衫。
宽大客房内的拥抱,覆在额头温凉的掌心,贝母面具下沁了茶水的微红双唇,怀抱里蕴着晚香玉香气的迷蒙眼神。
阴宅中的银光乍泄,月光下的只影重叠。
过往里或是旖旎,或是揪心,许多情绪纷呈而至,从意识深处涌出上脑海,泛出内心,化作滚烫断了线的珠子,化作有形的实体,悉数涌出眼眶,滑落脸庞。
直到被一只温凉的手轻轻拂去,却越来越多。
包裹不住的难过,应春晚在此刻终于体会到了他那时想象不到的情绪,白咎眼睁睁地让他忘掉自己的心情。
怎么这么苦。
让现在连重逢都显得过于迫不及待。
回过神时,两个人已经拥住彼此,失而复得的无限情意化作一个又一个疾风暴雨似的吻,缠绵流连,化去了唇齿中的苦涩。
指尖穿插进细软柔顺的发丝中,系好的发尾散开,发绳落在地上,散乱黑发下是清秀柔和不改往昔的脸,一个又一个吻落在泛着湿意的眼旁,吻过清瘦的下颌,又再度落回微粉的柔软双唇。
身上的衣衫似乎在变幻,一会儿是垂落于脚尖的月白与玄色的广袖长袍,一会儿又是深灰色光滑的缎面衬衫与棉质的柔软T恤,又变成两身大红色的吉服。
袖角交缠在一起,轻飘飘落下,带着分辨不出是彼是此的温度,隔绝了冷冰冰的青石地砖。
应春晚细瘦的手指纠缠着白咎的银发,层层纠葛,早就难舍难分。
这间书阁内早就没了那些高高在上的圣人之言,无数写下缱绻诗句的字帖墨宝静静挂在墙上,仿佛在见证属于此地百年的两人再度重逢。
又是春末,院内的晚香玉再度悄然绽放。
春光灿烂,夏日绵长。
晚香玉香气盎然,融化在一片焚香气息中,在温凉的阴影下,蕴着和煦暖阳,无限度一次又一次地绚烂盛开。
温凉的风久久不散,裹挟着摇晃的花枝,缱绻相融的香气拂过每一张字帖,恍惚间浮起跨越百年的墨迹。
正是江南好风景,落花时节又逢君。
——正文完——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