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4章 牺牲

“灵界？”

“原来如此，看来你们一开始是想问那位灵界之主吧。”

“毕竟现今还在世上活跃的神灵里，我的父亲也算是少有与祂有过不少接触的神灵了。”

面色恍然，普罗米修斯随即伸手一探。

下一刻，他便从黑暗中取出了一本紫色封皮的书籍。

暗紫色的书封上绘着色彩幽暗的花纹，种种负面情绪好像透过上面的文字映照在观看者的心中。

看着这本书籍，赫拉克勒斯如同闻到了一股刺鼻的味道，可他的理智又告诉他，这完全是一种精神上的错觉。

“这是什么，它就是你所说的，那个告诉你我会来到这里的人交给你的东西吗？”

将目光对准书面，赫拉克勒斯确认自己并不认识这种文字。

但某一刻，他又感觉自己正在‘认识’它。

就好像自己试着理解它，它也在试着理解观看它的人……将目光移开，大英雄开口问道。

“是的，这就是他给我的。”

“他本想让我利用上面的知识教导你——但我想了想，还是决定直接把它给你。”

伸手将书递给赫拉克勒斯，普罗米修斯接着说道：“想要解读它不是件简单的事情，但千年来，我也看明白了七七八八。”

“这上面的内容来自一处名为【九重地狱】的地方，它的作者不详，而这本书则叫做【炼狱之书】。”

“看起来是一件不错的礼物，但我不相信这世上有无缘无故的偏爱。”

接过书籍，赫拉克勒斯缓缓说道，而普罗米修斯则点了点头。

“是的，我也是这么认为的。”

“不过那个人想要做的事情似乎也很清楚——他好像与奥林匹斯的神王关系不好，因此他找到了我，想要借刀杀人。”

“当然，他告诉我：‘将来会有一个被神灵欺骗的人类来到我的面前，他具备着影响世界格局的力量。’”

“‘他满怀勇气，但又在善与恶间徘徊。’”

“‘他有着坚定的目标，却不知道那个目标就是他痛苦的源头。’”

“他希望我能帮助你，用他想要的方式——由此可见，我只是他预想中的磨刀者，而你，才是那把真正的‘刀’。”

直言不讳，就像一开始就说好的那样。

普罗米修斯没有隐瞒任何自己曾经的经过，他也不认为赫拉克勒斯不该知道它们。

试图翻开书页的手微微一颤，闻言，赫拉克勒斯深吸了一口气。

青铜造物主的话是如此的让他有一种既视感，就好像他过往某些心底的猜测得到了证实。

“那这本书呢，它能让人逆转死亡吗？”

“可以，甚至不止于逆转死亡，它能做的还有很多。”

“比如我，它就告诉了我一个真正可以脱离这个将我镇压于此的囚笼的办法。”

“它告诉我，我是受宙斯的意志来此的存在，这是神为人类牺牲了自我。”

“那理论上如果我能找到另外一个受宙斯指引来此的存在，就能利用这本书上的仪轨欺骗秩序，逃离生天。”

“作为代价，我力量强于那个替死者的部分会留在这里，用以维持这个仪轨的运转……说来惭愧，这些年来，我确实曾经绘制了这个仪轨，只是最后，我还是没有用它。”

微微叹息，普罗米修斯回想起了自己当初的心理。

或许曾经向神王告密，只为获取永生的那个孩子也是这样想的吧。

只是自己活的够久，作为永恒不死者，普罗米修斯能够忍受这种诱惑。

可作为短命的人类，他最终还是做出了选择。

“咳咳……一时说的有些远了。”

“赫拉克勒斯，我其实想要告诉你的是，这本书上确实记载了很多隐秘，但绝大多数东西都要你真正见过实物，才能‘理解’这上面的文字。”

“除此之外，这本【炼狱之书】上的知识的确包罗万象，但它们的绝大多数，都远比你想象的要黑暗与残酷的多。”

“用生命换生命，用力量换力量。”缓缓开口，普罗米修斯一字一顿的说道：“这本书本身并不邪恶，它只是告诉你，万物皆有秩序，想要得到什么，就要失去什么。”

“然而生命之所以是生命，就是因为生命总是有着一些与自然规则相悖的准则，而越是有智慧的生命越是如此。”

“人类称他为‘道德’，可自然的规则很多时候是与道德冲突的。”

“我不能决定你的道路，但我希望你在做每一个决定之前都问问自己，这样的结果，真的是你想要的吗？”

“……”

握住手中的【炼狱之书】，赫拉克勒斯能感受到普罗米修斯的真诚，而他也认可对方的说法。

对于他这样的英雄而言，所谓试炼也好，赎罪也罢，真正能束缚住他们的本来就只是心中的道德而已。

所以原本神话的海格力斯愿意听从一位一只手就能轻松捏死的凡人国王，在他的命令下完成种种任务。

而如今的赫拉克勒斯同样如此，如果放弃心中的道德底线，他本不必远渡重洋。

“我会的。”

重重点头，赫拉克勒斯发现，普罗米修斯的脸色已经变得愈发苍白了。

显然，虽然这些年来有着信仰的帮助，但他依旧不能长久离开自己的囚笼。

看着这一幕，赫拉克勒斯的心中有几分憋闷。

一路走来，大英雄几乎没有遇到过什么麻烦。

无论是什么样的敌手，最终都会倒在他的面前。

可是现在，面对着神王绝对的权与力，面对着这个明知自己无法拯救他，可依旧选择帮助自己的神灵，赫拉克勒斯却毫无办法。

属于普罗米修斯无形的囚室就只有方寸大小，而哪怕是一步，对方也绝对无法迈出。

“哈哈哈…咳咳……不必感到难过，你天赋过人，现在的你也还年轻。”

“或许总有一天，你能够做到让世间任何人感到震撼的事情，到了那一日，哪怕我还留在这里，也会为今日帮助你的行为感到高兴的。”

笑声夹杂着咳声，青铜造物主轻轻挥手，至今没有醒来的俄琉斯从地上飘到他身边。

“带着你的朋友离开吧，我的力量已经不多了。”

“……总有一天，我会救你出去的。”

上前一步，好像看到了那一层无形的屏障，那道王权划定的分割。

赫拉克勒斯郑重的承诺，这是他对自己的心灵立下的誓言。

普罗米修斯微笑颔首，对他而言，这已经是千年来少有的快乐了……

“——等等，年轻人，你——！”

突然之间，变故突生。

因神力即将耗竭而有些恍惚，普罗米修斯身形晃了一晃，然而就在这一刻，原本昏迷在他手上的俄琉斯突然醒了过来。

用力一推，先觉者的身体便被推离了那道无形的屏障。

而留在里面的，只剩下了俄琉斯一个人。

“——俄琉斯，你？！”

变生肘腋，饶是赫拉克勒斯也没有反应过来。

俄琉斯为什么要这么做，而且最关键的是，他是怎么在他和普罗米修斯两人面前隐瞒自己没有昏迷的真相的？

要知道，虽然在人间，俄琉斯已经是实力不凡的英雄了。

可在两位神灵，一位几乎无敌人间的半神面前，他依旧是显得那样的弱小不堪。

一切变故只在刹那之间，赫拉克勒斯下意识的想要上前，然而就在他的面前，一道紫色的纹路缓缓浮现，挡住了他前进的方向。

“砰——！”

那是从身侧传来的动静。

在赫拉克勒斯身侧，普罗米修斯同样被那道纹路挡住了前进的道路。

“呵……还是别白费力气了。”

“赫拉克勒斯，这不是很好吗。”

“我留在这，你们离开。”

“无论怎么想，这都是一个完美的结局。”

紫色阵纹的中心，声音平静似水，俄琉斯淡淡的说道。

他的脸上没有多余的表情，有的只是些许释然。

“俄琉斯……”

面前这个同行了数月的朋友此刻让大英雄感觉有点陌生，不仅是他突然做出的选择，更是因为他那隐藏起来的手段。

然而像是看出了赫拉克勒斯的疑问，俄琉斯淡淡的解释道：

“你其实不必多想，一开始，我其实并不是抱着什么善意而来。”

“你的上门只是一个意外，而无论有没有你，我其实都会再次来到这里。”

“赫拉克勒斯，你自认为自己很聪明，但你其实内心依旧自持自己的武力。”

“你认为我远远不是你的对手，所以就对我没有任何的防备。”

“可武艺过人的英雄啊，你还是太过大意了——作为神灵曾经派遣来此船队的船长，别人或许还有可能因为造物主的善举而感念，最终离开诸神信仰所在的国度，但我又怎么可能离开呢？”

“能被选作驾驶这艘炼金船只的，必然被教会所信任。而哪怕我真的放弃了信仰，以我的实力，诸神又怎能允许我离开？”

“何况哪怕退一千步，退一万步，我成功的离开了，那我又凭什么能够保留这样一艘炼金大船，可以借此往来大陆与海洋？”

“……”

无可反驳，赫拉克勒斯不得不承认，俄琉斯说的是对的。

在对方的身上有那么多不合理的地方，除了这两点外，其实还有很多。

但自己一直没有重视这些，也或许真是内心对力量的自负吧……而在赫拉克勒斯的面前，俄琉斯还在继续。

“……呵，所以结果只有一个了，诸神肯放我离开，因为本就是他们让我来的。那艘船只就是留给我的，没有你，也会有其他追寻造物主脚步的人来到这里。”

“至于我为什么能瞒过你们的感应装成昏迷，自然是因为我有一件仿造冥王隐身盔而成的宝物，得以屏蔽自身的气息。”

“在原本的规划中，我会带着一群追寻造物主传说的热血青年，让他们在旅程中牺牲大半——最后，当他们九死一生来到这里，面见青铜造物主，我则会借助神灵的恩赐，在你的面前将他们诛杀。”

“最后，我会带着几个在路途中后悔、放弃、动摇的人们回去，他们将拜倒在诸神的神像下。”

“然后我们将会用‘事实’告诉大陆上的人们，关于造物主的传说都是假的，他残暴，冷酷，而且冰冷无情。”

平静的阐述，但听着俄琉斯所说的一切，一股寒意涌上赫拉克勒斯的胸腔。

颠倒黑白，篡改历史，扭曲真相……再怎么恶毒的词汇也不足以形容这些。

张了张口，赫拉克勒斯本打算问对方为何最后没有这么做，可他最终还是没说。

如果说只是单纯忌惮自己的武力，大不了继续装作昏迷，和自己回到大陆上就行了。

既然俄琉斯做出了这样的选择，那他究竟是怎么想的，已经不问可知。

“……不必这么看着我，赫拉克勒斯，也许用不了多久我就后悔了呢。”

“人类，总是复杂的。”

中年人笑了笑，随即他看向脸色复杂的青铜造物主。

与赫拉克勒斯不同，普罗米修斯知道，当对方代替自己进入这里面，那对方就已经没有离开的可能了。

“哈哈……青铜时代的造物主，我想问您一个问题。”

“你问吧。”

不知道是今天第几次叹息，普罗米修斯点头道。

“我想知道的的是……在经历了这么多以后，对于人类这个种族，您到底有没有失望过呢？”

“大概……是没有的吧。”

“黄金时代……那种完美只是假象。白银时代，我离开的原因其实也不是他们的罪恶。”

“只是被人为塑造出来的结果，再完美也是虚假的。直到在青铜时代，我将他们亲手造出来。”

“当时我喜欢他们，现在想想，或许更偏向于对作品的喜爱吧。”

“但当我被关在这里，这种喜爱反而改变了。”

“因为我渐渐发现，做出像你这样决定的人很少，甚至绝大多数人一生都不认为自己会愿意为了别的什么而牺牲。”

“可当某一个时刻来临的时候，永远都会有像你这样的人，做出让我，让别人，甚至是他们自己，都感到不可思议的抉择。”

“而这，大概就是智慧生命有别于其他物种的伟大之处吧。”

“无论多么黑暗，你总能在角落里面，看到些许光明。”

“……”

海眼中心，倒退一步，将自己的身体与那越发虚化的神力虚影重合。

也不知道对这个答案满意没有，俄琉斯只是点了点头。

“我知道了。”

“现在，离开这里吧。”

“赫拉克勒斯，离开这里，去完成你那伟大的冒险。”

“如果将来有机会，你或许可以回来看看我。”

“到时候，再将你那传奇的故事，说给我来听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