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六章 如晦 ◇
第一百一十六章如晦◇
◎我叫,熹初◎
只是宴朝没想到的是,一场盛夏的暴雨会来得那般焦急。
焦急到整个苑山别院都蒙在了水帘中,流矢从四面八方袭来,隐没在这雨声中,高阁下的人影奔袭而出,被剑截断的箭羽扎进了庭下的泥水中,然后终有一声爆裂,檐下的水缸应声而绽,碎了一地。
“王妃殿下小心!”廿七喝道,拦在了门前。
宴朝眉眼一跳,迎着大雨,根本瞧不清楚这别院中究竟有多少人。
他挡在贺思今的身前,耳听刀光剑影,忽得,有血水溅上窗棂,像是泼墨的牡丹。
贺思今惊得一抖,伸手抓住身前人的衣袖。
宴朝只觉得那血染的不是窗棂,而是自己的眼。
突如其来的头疼险些叫他眩晕过去,若非是被人攥住,他怕是要站立不住。
顿了顿,她喃喃继续:“呵,真是好一招金蝉脱壳啊。不过,他那面具下的脸孔,怕是他爹娘在世都不认了,我们就算是试出来了,也得好好利用,才有价值。”
“无妨……”他闭了闭眼睛,死死摁住了脑袋,好半晌,才终于缓过来。
月华宫内,祖心玥抬眼:“所以,那个院子,还有暗道?那个面具侍卫,果真是吝惟?”
“殿下!高阁上的弓箭手人已经被射杀。”廿五的声音从外间传来,“但是此地不安全,还请殿下王妃换个地方。”
流霞点头:“还有,柳月昨夜被密诏了,半个时辰后方出,可是回了天牢没多久,就死了。”
“死了?”
他却是混不在意,折身领了人往另一边去。
“廿复知道一处暗道,这就带殿下王妃先行过去。”
“是,仵作没说什么,已经丢去了乱葬岗。”流霞顿了顿,“娘娘,柳月出身洪氏乐坊,虽然这些年,娘娘并没有直接命她做事,可这洪家与勤王的关系在,奴婢还是有点担心。”
“你怎么了?!”顾不上害怕,贺思今扶住他。
竟然此处还有暗道?
“此前宴雅琪喂给吝惟的毒,听说便就是要第一时间挖去毒疮才能活下来,我说这吝家养了那么多的死士,怎么会死了一个吝小公子,便都不见了。”祖心玥淡淡笑了一声,“想必是那牢里头毁了容的,便就是其中一个了。”
宴正清今日穿得轻便,未着朝冠,只一身黄袍而来。
贺思今低头,瞧见男人终于睁开眼来,登时问道:“这别院怕都是埋伏,往哪里去?”
“确实。”祖心玥缓缓道,“清哥此举,离不开她的帮忙。可是,清哥已死,皇帝便是再问罪,到了柳月之上,也就断了。毕竟是王爷受伤,涉及夜覃与大宁两国之战,皇帝总该是要有个交待,可这交待——直接杀了,也就杀了,为何还要单独召见,偷偷赐死?”
“他们突然失踪,不是暗道,又能是什么?再者说,苑山别院被收归朝廷这么久,虽说废弃多时,可今上不可能不查,连今上都没查出来的暗道,娘娘想,能知道的,又会是谁呢?”流霞回道。
而外边,却是突然静止。
碧色的珠串搁在了佛龛前,自打上次这珠子断落,祖心玥便就命人捡拾起来,再没有碰过,此时,染了些佛气的珠子就那般盈盈闪着微光,似是在凝视自己曾经的主人。
二人惊住,还是祖心玥先行恢复了往日的素淡模样,端得平静如水地走了出去。
未及想明白,已有尖细的嗓音报道:“皇上驾到!”
一开门,廿复已经站在外头,刚刚第一个截箭的就是他,此时他身上还带着血,不知是自己的还是旁人的。
殿中人被他一挥手屏退了,祖心玥近前,礼过后伸手扶他坐下:“陛下近日来繁忙,臣妾看陛下脸色,甚是劳累,可有命太医瞧过?”
“无妨。”宴正清却是扭眼看向那佛龛,复又点了点自己对面的椅子,“坐。”
“谢陛下。”
依言坐下,祖心玥这才顺着他的目光也看向那佛龛。
宴正清缓缓开口:“朕记得你刚进宫的时候,还不是现在的性子,那会儿,你可没少与皇后吵,朕也是没想到,最后,却是你这儿,最为清静。”
“陛下取笑臣妾,那都是年轻时候的事情了,皇后大度,不与臣妾计较,却是臣妾心高气傲,在乡野之地撒泼惯了,这才入了宫还不知收敛。”
“朕倒是欢喜你这不知收敛。”宴正清哈哈一笑,忽得又是一咳,不等对面起身就复又伸手按下,“朕还记得第一次侍寝的时候,你便就无法无天,唤朕清哥。可那时候,朕就想啊,这小丫头,倒是没把朕当了皇帝,叫人轻松。”
“……”倒茶的手震颤一分,祖心玥神色忽变,再抬眼,却发现帝王并没有瞧她。
宴正清似是无意,又似是当真今日来这一趟是为了缅怀过去。
“小时候不懂事,后来才懂得,陛下乃是一国之君,臣妾实在逾矩。”
“不妨事。”宴正清收回打量殿中的目光,落在了她手中的茶水上,便就一摊手。
祖心玥小心递过去,没有接话。
将那茶叶吹了吹,又品了一口,宴正清嗯了一声:“好茶。”
“陛下喜欢,便就常来臣妾这儿坐坐,臣妾再与陛下泡。”
“不了。”帝王搁下茶盏,他拿手撑在膝上,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点着,须臾又叹了口气,“景妃啊,朕想问你一件事。”
“陛下请说。”
“这么多年来,你可恨朕?”
祖心玥心中大震,立时跪下:“陛下这是哪里的话?臣妾缘何要恨陛下?”
宴正清却是没叫她起来,也没叫她继续说下去,他道:“如果没有柳月,朕还不知道,原来当初你入宫,乃是朕棒打鸳鸯。”
“!!!!!!!!!!”
“清哥……宋清。朕也是刚刚才知道,原来宋青炀,本是叫宋清的,不过是避讳朕的名字,才改叫了宋青炀。”
“臣妾不知道陛下在说什么。”
“景妃,欺君之罪,你可受得?”
“……陛下不知道是听了哪位的谗言,臣妾吃斋念佛,实在想不明白。”
“你可知道,为何柳月会帮朕演这一出大戏?”
到这里,祖心玥已经抑制不住地颤唞了一下,她猛地抬眼,对上帝王的鹰眼,心中一纵。
宴正清:“因为朕知道你想做什么。你想要替你的容妃姐姐报仇,想要朕与自己最喜欢的儿子反目,想要容妃的儿子勤王走出封地,你还想要替勤王铲除这登基途上的拦路石,最后,再自己离了这皇宫,逍遥自在。
“你别不承认,朕知道这些年你都谋划了什么。只不过,五年前的事情,你尚不及插手,这五年后,朕却觉得,有你出手,朕也能坐收渔翁之利。”
“陛下的这些话,可是出自真心?”祖心玥直视着他,突然也不再装了。
“当然,訾家军朕要忌惮,却不能寒人心,此番他自己辞官交了虎符,正好。能杯酒释兵权,哪个帝王不想做?”宴正清笑。
“哪怕这件事情会伤害到你最喜欢的儿子?”
“呵。”
这一哂,叫祖心玥突然起了冷汗。
她突然无比深刻地体会到了什么叫做君心难测,什么叫做帝王心术。
她不可置信地低声道:“你……你早就想要杀了他?你知道他的身世?”
“景妃,朕从来不想杀谁,说到底,他身上淌着的,也是我宴家的血。”宴正清似乎并不想继续宴朝的话题,反而是问道,“你可知,为何容妃对柳月有恩,柳月却站在朕这一边?”
“……有什么原因?不过因为你是皇帝,她不得不做罢了。”祖心玥已然豁出去,直截了当地讥讽。
“错了,朕不过是告诉了她,真相是什么。”
“……”
“景妃,当年容妃自戕以证清白,还有一个原因,因为如果她不死,你的清哥,也会暴露出来的。你在这里吃斋念佛,不该仅仅是愧疚,还该感恩。”宴正清说着,慢慢起了身来,他弹了弹身上莫须有的灰尘,也没再看地上的女人,“柳月在郗州这么久,与宋青炀打交道也不是一天两天,朕不过是随便点一点,她总是能捋清楚其中干系。所以,朕是她的仇人没错,你,景妃,也不遑多让啊。”
“哈!哈哈哈哈哈!好,好一个大宁的帝王。”祖心玥坐在地上,只问,“柳月死了,是你杀的?朝王已经失忆了,他已经废了,怎么?你还怕柳月会说出去?!”
“朕与你不同,朕做事情,会做得干净。”
“……”
汗毛倒竖,到这里,祖心玥突然就挣扎爬起来。
关于朝王的身世,现在剩下一个知道的,不就是她了吗?!
“亓明蕙!我还告诉了亓明蕙!哈哈哈哈哈!你想要杀了我?那亓明蕙也要死,都得死!”
“不着急,朕说了,朕从来不想杀了谁。”
不等祖心玥开门,宴正清便就提声:“来人!”
“在!”
“今日暴雨,景妃不适,一时间犯了头风,今日起,便就在此静养。”
“是!”
路过女人身边的时候,他复又低头:“对了,你知道吗?勤王也知道了呢。知道自己的母亲,不过成了你,一个他母妃曾经最好的姐妹争宠下的牺牲品。是你,颠倒黑白,将原本该是自己承受的罪孽,加在了她母妃的头上。”
“宴正清!!!”祖心玥突然撕心裂肺起来。
“所以,谁也救不了你。”
“宴正清!你不得好死!你众叛亲离!”祖心玥吼道,“你以为,纸能包得住火吗?!你的罪孽,总有地狱来者来收拾!哈哈哈哈哈哈哈!他已经从地狱回来了!宴正清!你就要死了!死了!可我不会告诉你,究竟是谁回来了,哈哈哈哈哈哈哈!”
这话,到底叫宴正清顿住了脚。
禁卫不敢动作,只目不斜视地扣住人。
片刻,只听他们的帝王咳嗽了一声,冷冷下令:“景妃疯了,明日起,药便就按时送吧。”
“是!”
冗长逼仄的甬道内,廿复举着烛火,他的胳膊上还在流血,人却在前领着路。
贺思今扶着从刚刚起就一直不对劲的男人,一面谨慎地看着前头。
暗道许久未用,却能通风,开凿的人显然费了很大的心机。
恐怕,这富有心机的人,就是领路的那个。
廿复却是仍旧哑巴,他伸手扒拉了一下偶尔现出的蛛网,径直往另一端走去。
不知道这暗道通向哪里,贺思今没来得及问,就觉肩上一沉,是宴朝压上,
男人一手撑住了墙壁,须臾便就从贺思今身上起来,廿复举着烛火回身,只见得男人的眸光清亮了一分。
“怎么了?头疼加重了?”见男人只是摇头,贺思今不放心,指了指自己,“你还认识我吗?”
“贺思今。”
“嗯,那你是谁?”贺思今复问。
“……”这回,男人停顿了许久才道,“我记起来了……我叫,熹初。”
“!!!!!!!!!!”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