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028
第二十八章028
虽说都是一个大队的,但只要不刻意,有时候两个人还真的不容易碰上。
季兰君都记不得上一次见到赵淑是因为什么事,在她抓到窦文志翻到家里的院子里来后,二人几乎都没有打过照面,她的日常生活就是去上班,回来以后带两个孩子在她家的自留地里翻翻土,种种菜。
偶尔能从周围邻居口中听到窦家的动向,但是窦家的人好像是突然就在眼前消失了,她一个都没碰见过。
季兰君觉得这也是个好事,她当时和窦家闹得那么难看,已经水火不容了,不见面也好,至少两边都眼不见心不烦的,不至于再闹出什么事。
所以今天看到赵淑来找自己,季兰君可真是觉得太意外了。
前两日刚下了雪,地上被人来来回回走,雪早就融成水和泥混在了一块。赵淑抱着怀里的虎宝,许是路上有些滑,慢慢走到杨宝珍家门前,用着季兰君极为陌生的热情语气道:“兰君啊,在带着金巧银巧贴春联呢?这都一段时间没见你了,也不知道你过得怎么样。”
在季兰君的记忆里,只有她嫁给窦文华之前,才难得见过几次赵淑这般热络的太多。
成了一家人后,尤其是又因为婆婆这个身份在她之上,则从之前的热情变成了阴阳怪气。
也不知道这黄鼠狼给鸡拜年,到底是安了什么心,季兰君疑惑道:“赵婶啊,您今个儿怎么有时间往我这边跑,我还以为你最不想看见的就是我呢。”
“哎哟,你这是说的什么话,”赵淑在外头笑得一脸灿烂,“这段时间其实我们也想清楚了,你呢,和文华虽然是离婚了,但我们两家的交情是在那里摆着的。你娘临走的时候把你托付给我们,之前的确是我们没有照顾好。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了,结亲不结仇,哪怕我们不是一家人,也别做成仇人嘛,而且金巧银巧怎么说也是我们窦家的血脉,你有空就带他俩回来坐坐。”
喜悦“哦”了一声,又把刚才的话重复一遍:“奶奶,我才不喝你的麦乳精,我娘给我买了!”
可提到她们亲奶奶,她们都是惧怕居多,还会夸杨姥姥比她们亲奶奶好多了,奶奶从来不把好东西给她们吃呢。
杨宝珍把扫帚拄在地上,一手叉腰,冲赵淑的背影大喊:“你来啊!我杨宝珍要是怕你,从今以后这杨字倒过来写!”
赵淑在季兰君那里一直吃瘪,心里积了一肚子气,现在跳出来一个在大队里人人喊打的杨宝珍,她顿时有了撒气的对象,一改刚才和气的态度,吼道:“你敢!杨宝珍,你这个疯女人,敢打我试试!”
可这今天一见,赵淑居然表现得这么有情有义?
赵淑气得快疯了,边起身边骂:“杨宝珍,你这个疯女人,你给我等着,我迟早要你好看!哎哟……看你下次怎么收拾你。”
赵淑再压着性子,这脸上都有些挂不住了。
赵淑显然还不死心,抱着虎宝就想往院子里走。
“我也觉得怪怪的。”她到现在都没想出来,赵淑来找她的理由是什么。
赵淑就知道季兰君不是个省油的灯,瘪了瘪嘴,竟然还耐着性子继续说:“是,以前的事是我们不对……所以我这不是想弥补嘛”她看向后头的双胞胎,“金……喜、喜悦和喜乐是吧,奶奶给你们买了麦乳精,你们要是想喝,就去奶奶那里喝啊。”
说要有什么目的吧,好像只是说带着孩子去窦家玩,但这又像是一个常见的打招呼方式。
“我没有什么事,只是单纯想过来看看你们娘仨。你也挺久没见到虎宝了吧?这小孩子一天不见就一个样,你看看虎宝现在长得多好看呐。”
季兰君先让喜悦把横批贴好,从楼梯上把闺女抱下来后,才放心走过去,“赵婶,您要是有什么事就直说,咱们也一起生活了这么多年,就不要拐弯抹角了。”
杨宝珍看向季兰君。
喜乐好像一下子有点不知道该怎么办了,在她的认知里,想不出奶奶对自己好的画面,一时做不出该有的反应,只好抱着杨宝珍的腿往她身后躲了躲。
说着,她把怀里的虎宝往季兰君跟着抱,露出被襁褓遮住的脸。
赵淑以为她真的要打自己了,立即转身就跑。
喜悦顿时哈哈大笑。
“哎哟,兰君,兰君啊……”
现在她离婚,带着两个孩子离开了窦家,是她经历了那样悲惨的上辈子做出来的决定。
她又对赵淑说:“赵婶,您快回去了吧。这路上滑,抱着虎宝从那边过来也不容易,以后还是别跑了。”
“你觉得过去了,我并没有觉得过去。”季兰君平静地反驳。
如果她没有离婚,窦家人会怎么对她们?窦文华依旧会放纵自己抛弃她这个糟糠之妻;窦家人还是会无休止地在她身上吸血;喜悦会在这种畸形的环境里长大,落个被人拐卖到大山里的下场;喜乐则是她们榨取礼金的工具。
刚刚贴完春联的喜悦则像个小霸王似的叉腰站着,伸出红彤彤的指头指着赵淑,“我才不喝你的麦乳精,我娘给我买了!”
即便她不知道上辈子的事,但她曾经做的那些已经足够让季兰君选择不原谅了。
杨宝珍笑了笑,把扫帚收起来,看向季兰君:“你前夫家里人怎么感觉怪怪的?”
喜悦和喜乐还是小孩子,这个年纪的孩子是很容易和身边相处的人产生感情的。
别看赵淑一把年纪,摔了一跤还是跑得贼快,穿过前面的小路,身影就被房屋给遮住了,倒是远远从空中传过来她的声音。
季兰君拦住她的手,淡淡道:“我和窦文华离婚了,也和这个孩子没有了任何关系,要是贷虎宝来看我的,您还是请回吧,金巧银巧现在改名叫喜悦和喜乐,她们不喜欢去窦家玩,您的好意我们就谢绝了。”
赵淑:“……”
“我有什么不敢的,我有什么不敢的!我打的就是你!”杨宝珍高高举着扫帚,冲着赵淑风风火火地跑过去。
她们娘仨经历了这样苦痛的一辈子,才换来她此生努力逃离窦家的结果,赵淑说一句过去就能过去吗?
季兰君也有些头疼地揉了一下额角,这大概就是人类幼崽的顶级理解了吧……
赵淑在大队里是出了名能说会道,那张嘴要真想唬人,谁能可以唬得一愣一愣的。
路边的雪和着泥巴太滑,脚底一个打滑,一屁股就坐在了地上。
不过她还是努力保持着笑容,热情不减:“兰君,我知道以前的事让你有点伤心了,可我现在真的是觉得那些事过去就算啦,咱们就算不是一家人,也能重新开始。”
杨宝珍起初没有认出是赵淑过来,听了那么一番话,才晓得这是兰君的前婆婆。季兰君离婚的事她倒是听兰君说了个大概,对于窦家人,兰君没有过多评价,但在喜悦喜乐那里,杨宝珍则是大概了解到赵淑是怎样一个人。
杨宝珍见状,随手抄了扫帚朝她跑过来,喊道:“叫你走你就走,是听不懂人话吗!信不信我给你打出去!”
“你最好是给我倒过来写……”
季兰君说:“喜悦,不能没有礼貌,要喊奶奶。”
季兰君就是个软钉子,张口就是一连串的拒绝。
难道只是单纯来和她们套近乎?
为什么?
***
赵淑跑这一趟让季兰君一头雾水,她则是收获了满肚子气。
冬天的衣服本来就厚,河面都结成冰了,洗衣服都找不着地儿。她还摔了一身泥回来,心里怎么可能会舒坦?
赵淑把弄了泥的裤子换下来,心里想着回头把泥给弄掉了还能继续接着穿,旁边虎宝的哭声立即打破了她的思绪。
“哎哟,我的虎小祖宗啊,你让奶奶消停会儿不行吗?好了好了,是不是肚子饿了,给你弄奶粉吃好不好。”口里絮叨着,赵淑摸了一下孩子的尿布,没有湿,便抱着虎宝边哄边朝灶房那边喊:“春红,赶紧给虎宝冲点奶粉,虎宝饿了。”
马春红在厨房里摘着豆子,扯着嗓子应了一声,赶紧起身去给窦家的虎大祖宗冲奶粉了。
赵淑拿到奶粉,坐在炕上喂虎宝,前一秒还啼哭不止的婴儿吃到东西,顿时安静了下来。在炕上算东西的窦大全放下笔,抬头问赵淑:“怎么现在就回来了,不是让你去找兰君了吗?”
窦大全这纯属是哪壶不开提哪壶,赵淑在炕上调整了一下姿势,想到刚才自己差点被杨宝珍打出来,就啐了一口,骂道:“那死货不知道怎么想的,和杨宝珍裹一堆去了,我去好声好气和她说话,她不领情就算了,还让杨宝珍把我打出来。我呸!她都被文华给休了,还在我面前拽什么拽呢,下次就算是让我给别人当牛做马,我都不会去再去看这种下贱货一眼。”
许是觉得这样骂得太难听,窦大全蹙了蹙眉,“让你去找兰君,怎么还和那个姓杨的扯到一块去了?”
“是我扯到一块吗?分明是季兰君自己找死,要和杨宝珍来往,你是没听大队里说啊,姓季的去镇上上班,孩子都是杨宝珍帮忙带的。她杨宝珍带的人,可别说是我们老窦家的血脉,我听了都觉得丢人。”
“好了好了,有功夫骂街不如想想怎么以后和兰君搞好关系,怎么交待点小事给你,你都做不好?”
在季兰君那里吃了一肚子亏,回来不但没有得到宽慰,还要被抱怨没有做好,赵淑一下子就委屈上头了,拔高了声音说:“窦大全,你什么意思呢?她季兰君一个被文华休了的女人,你还让我去和她搞好关系,能不能有点出息啊!我都不惜得说你,你要是有那姓季的一点骨气,都不会让我去受这个委屈。”
赵淑的嗓门本来就大,现在又是憋了火,噼里啪啦一段话喊完,倒是先把虎宝给吓哭了。
老大窦文国看爹娘要吵起来,连忙平息二老的火气:“娘、娘、娘……好了好了,咱不吵,不吵架啊,你看,还吓着虎宝了,为了一个文华都不要的女人,咱们一家人闹了矛盾多不值当。”
赵淑被大儿子劝下来,心里头更是委屈,抹着眼泪边哭边说:“我为这个家做了多少啊,你爹让我去干什么,我二话不说就去做了。但是你们也晓得,那季兰君是个省油的灯吗?可怜我一把年纪,带着虎宝去热脸贴人家冷屁股,回来还要被你爹说,谁来心疼心疼我啊?”
窦文国拍着赵淑的肩膀,哄了一下亲娘,又问窦大全:“爹,文华这都和人家离婚了,你干啥还要叫娘去找人呢?”
窦大全瞅了一眼赵淑,苦着脸叹了口气,“我这也是不得已的办法,让你娘去找她,也是好观察她最近的动向,就怕她那边等到时间长了以后,察觉到什么。”
窦文国一头雾水:“察觉?有什么事能让她察觉到?我们窦家又不欠她的。”
窦文国不清楚状况,但赵淑却明白窦大全担心的是什么。
季兰君住进窦家还没成年,公社给烈士子女的补贴,有两年是到了窦家口袋里的。
以季兰君现在的脾气,要是知道了那些津贴被他们收下了,八成又要来闹事。可赵淑觉得,那会季兰君可是吃住都在窦家,他们拿一点津贴当她的生活费怎么了?
赵淑赌气说:“事情都过去那么久了,就算是她想翻,能翻出什么来。而且我们又不欠她的,那两年的补贴拢共也没多少钱,咱们养她那两年可比得到的多多了。”
花说出来,心里更认同这种看法了。
有时候赵淑就不知道家里这老头子是在担忧什么,过了这么多年的事,还要这样小心翼翼的,指不定季兰君压根就不知道,一辈子都翻不出来呢。
窦文国望望赵淑,又望望窦大全,“爹,娘,你们是在说什么啊?什么补贴?”
窦大全瞥了一眼窦文国,稍稍犹豫了一番,才道:“因为事情发生的时候你们年纪不大,兰君后来又和文华结婚了,我们成了一家人,才没有给你们说起过。兰君她娘去了以后,把闺女托付给我们,加上又说给文华了,我和你娘一直把她当一家人看,那两年兰君的烈士子女补贴,都是全家人一起用,现在我是担心,兰君想到这件事,旧事重提,想把那两年的补贴全部要回去。”
说是说明了,窦大全当然不会说清楚,那些补贴没用在季兰君身上,也不会提醒季兰君在家里的那几年,根本没花他们太多钱。
而且公社里为了照拂烈士子女,平时分粮食,都要多给窦家一些。
窦文国听罢,和赵淑站在了同一阵线上:“我娘说得没错,当时季兰君吃咱家用咱家的,咱们把她的补贴收下怎么了?这不是应该的吗。”
“如果是以前的兰君,我当然不会担心。现在她成了什么样子,你们也看到了,那是一点亏也不肯吃啊!”窦大全好像是说到了什么痛心疾首的事,叹着气,做出一副怀念以前的季兰君的样子,“我和老窦这么多年的关系了,也没想到兰君现在会成这个样子,让你娘去找她,一方面看看她最近的情况,另一方面就是如果她知道了这个事,也有商量的余地。”
窦大全毕竟是一家之主,说话肯定是有分量的。
都考虑到这个结果,就算真的觉得他杞人忧天,也没法让人觉得他是错误的。
窦文国沉默了一下,看向赵淑:“娘,爹说得也有自己的道理,缓和一下和兰君的关系,也不是什么坏事。”
“缓和?你们是没见到季兰君那嚣张的样子,谁爱去谁去!”
窦文国劝道:“娘,兰君毕竟是个女人,如果她要是个男的,那我肯定就帮你出面了,我和我爹这不是碍于身份,又怕别人说闲话,才不好去吗?”
“你是男的,那你媳妇还是男的吗?”
“春红那嘴巴你也不是不清楚,又不是说话,万一她把什么给说漏了,那咱们才是白忙活,这家里,还是你适合出面。”
赵淑被儿子这一通话压下来,顿时哑巴了。
过了许久,虎宝吃完了奶粉,已经在赵淑的怀里满足的睡去,赵淑妥协似的叹了口气,“我就是欠你们一家的。”
这日过后,季兰君以为赵淑吃了瘪,就不会来打扰她们了。
结果她下班回来,就听杨宝珍说赵淑又抱着虎宝转悠过来。
她对着杨宝珍自然是没好气,两人话不出两句,就要开骂,有时候隔壁邻居们还会出来帮赵淑一起骂杨宝珍。倒是对喜悦喜乐她是少见的和颜悦色,要么问她们最近怎么样,要么就是和上次一样叫她们去家里玩。
季兰君也是觉得奇了怪了。
临近过年,谁家不是一堆事要做?大队里的猪也就是这几日要杀了,要处理的事情可不少,赵淑怎么会跑她家门前来闲逛。
而是对两个丫头像是突然良心发现了一样。
杨宝珍也是觉得奇怪,“你说,你这个婆婆是不是觉得儿子和你离婚可惜了,又想把你给哄回去啊?”
季兰君想过他们是为了孩子来的,是为了利益来的,唯独不可能是为了让他们复婚来的。
虎宝他亲娘可是窦文华的白月光,只要他在信里夸上两句丁白菲有多么知书达理,窦大全和赵淑还会看得上她这个乡下孤女吗?
“我觉得不会是这个,当初我离婚闹得那么难看,窦家恨不得赶紧把我赶出去,现在就算是觉得我不在家里他们不适应,也不敢把我娶进门了。”
杨宝珍:“哪有这么埋汰自己的,是他们自己没福气,留不住你这样的儿媳妇。”
杨宝珍现在对季兰君,已经属于看自家闺女,哪哪儿都顺眼。爱干净又能干,明事理还清醒,要是她读过书接受过教育,肯定能有一番作为。
在五里屯这种地方,真的是可惜了。
“杨婶,我不是埋汰自己,是他们一家人真这么想。我前婆婆那种人,就算是娶了个天仙做儿媳妇,她都要挑一下人家哪里不好,我现在担心的是,他们对喜悦喜乐有什么想法,当时我离婚,我前夫是不愿意把喜悦喜乐交给我的。”
这还是头一次听到季兰君说起这个,杨宝珍道:“他们不是不喜欢闺女吗?干嘛还不愿意把喜悦喜乐给你?”
“喜不喜欢是一回事,觉得孩子是属于他们的,要留在身边又是另一回事。”
“那……那他们不会把喜悦喜乐抢回去吧?”
“这个……我也说不清楚,不过这段时间可能要麻烦杨婶里费心一下,要是窦家那边真的要对喜悦喜乐做什么,你就赶紧给我说。”
提到这个,杨宝珍也紧张起来了。
她毕竟在朝阳大队生活了这么多年,自己没带孩子,也能看得出村民们对儿子和闺女的差别。大多数人家对闺女不好,但是绝对不可能愿意放弃孩子的,毕竟那是一个劳动力,能干的可以挣工分,长大点后,嫁出去还能收礼金。
不说季兰君,她都和两个小丫头处出感情了,也不愿意让窦家把她们带回去。
***
赵淑这几日的来访让季兰君和杨宝珍提高了警惕,她们都做好了,窦家忽然要把双胞胎带回去的准备。
可等到除夕前两天,原本天天跑来找喜悦喜乐的赵淑,突然就不来了。
除夕那天季兰君不用去供销社,她从一早上就起来准备今天过年的东西,也没有见到赵淑的身影。
虽然不知道她为什么突然就消停了,但大过年的总算能让人喘口气。
喜悦和喜乐也知道今天是个热闹的日子。
两人跟着季兰君起了个大早,把之前娘给她们做的新衣服翻出来穿上,就去外面玩耍了。
杨宝珍过来帮季兰君的忙,二人把屋子里全部打扫干净,中午揉面烙了饼吃,喜悦和喜乐回家来吃了饭,换下衣服倒头就睡,下午醒了后,在家里留不住几秒,又溜出去玩了。
之前因为她们经常和杨宝珍在一起,大队里的孩子不愿意和她们俩玩,但时间一长,孩子们觉得和她俩一起玩有趣,也就不在乎大人们的那点事了。
尤其是现在过年,置办年货的时候季兰君给两人买了炮仗,光是一人拿一盒摔炮,就足以成为孩子们的中心。
杨宝珍从灶房里看着两个孩子跑去玩的背影,笑着给季兰君感慨道:“你瞧瞧,我刚才才看到她们起来洗了脸,还没两分钟呢,就溜出去玩了。”
季兰君冲着窗户喊:“喜悦,喜乐,不准在地上打滚把衣服弄脏,弄脏就别回来了。”
“哦~”两人在外头应道。
“你别看现在答应得好好的,不脏兮兮的回来,就不是她们了,”杨宝珍打趣,“尤其是喜悦。”
“没事,等到时候她们弄脏了,就知道玩的时候多乐呵,回家来就有多伤心。”
不得不说,杨宝珍还真有一语成谶的潜力在。
下午她和季兰君在灶房里炒了三个素菜,煮了一锅冬瓜汤,又做了一个茄子炒肉,今天的年夜饭就算大功告成了。
等到外边儿天全黑,季兰君把之前的剩下的一点菜倒给季小蛋吃,看到喜乐的小身影从院子外面鬼鬼祟祟地走进来。
“喜乐,你干啥呢?”她冷不丁喊了一声,季喜乐被吓了一个激灵,猛地在原地站直,说:“娘、娘……我我没干啥!”
“赶紧去洗手,过一会儿就要吃饭了。”
季兰君放下话,转身回了屋里。
杨宝珍正在搭桌子,听到她刚才在院子里的话,问:“她俩回来了?”
“嗯,我让她们去洗手了。”
季兰君去灶房舀了三碗饭,准备了三双筷子,到堂屋里放在她爹娘的遗照前。
逢年过节要供饭,这是她家的传统,只是还没来得及供,就听见杨宝珍问:“喜乐,喜悦呢,咋没跟你回来啊?”
“……”
“你这笨丫头,杨姥姥问你话呢。”
季兰君探了个脑袋出去看,只见喜乐背着双手站在杨宝珍面前,眼神提溜提溜的转着,就是不说话。
一起出去玩的喜悦不见身影,她想到刚才的确是只看到了喜乐。
季兰君有种不好的预感:“喜乐,姐姐呢,你们不是一起出去玩的吗?她去哪了?”
季兰君发了话,喜乐才慢腾腾挪到她面前:“娘,你会不会打喜悦呀?”
“那得看你们犯了什么错。”
喜乐赶紧摘清关系,“我没有犯错,只有喜悦。”
“好,那就看看喜悦到底犯了什么错。你把喜悦叫过来。”
“可是喜悦说,要不打她她才回家。”
好家伙,这还威胁上了。
杨宝珍道:“还会和你娘讲条件了,你给喜悦说,再不回来她就要被打了。”
喜乐看看杨宝珍,又看了一眼季兰君,十分苦恼。
季兰君说:“行,我保证不打她,你让她回来承认错误。”
小家伙这才猛猛点了两下脑袋,跟个小炮.弹似的“倏——”一下就冲了出去。
没过一会儿,她领着双手背在身后的喜悦回来了。
喜悦明显是已经洗过脸和手了,刘海都是湿的,她一贯话多,今天却特别安静,两只手背在身后,低着脑袋进了屋。
季兰君把她领到跟前,问:“喜乐说你犯错误了,你给娘说,你犯了什么错?”
“你还说不打我。”
都这会儿了,还惦记着这承诺呢。
“嗯,我说了不打你。”但有的是方法治你,季兰君想,“那你现在先承认错误。”
喜悦站在原地犹豫了一下,然后慢慢转过身,才发现她不是背着手,而是用手蒙住了屁股的地方。
她缓缓地把手撤开,露出挡住的地方。
是一个婴儿拳头大小的洞,里面的棉花都漏出来了,洞的边缘依稀还能看到火燎的痕迹。
那一瞬间,季兰君只觉得心头一梗,连呼吸都开始不畅了。
她忍着气问:“你这是怎么弄的?”
喜悦的眼珠不安分地转动着,瞥了一眼旁边的喜乐,说:“我放了个屁,裤子就成这样了。”
季兰君:“……”
“噗……”杨宝珍没忍住,一下笑了出来,“你这屁怎么还跟炮仗似的,能把裤子燎成这样。小喜悦,以后要过年你就给你娘说,拿个瓶子把你的屁接住,就能当成炮仗卖了。”
和杨宝珍认识这么久,季兰君第一次知道她这么有幽默细胞。
忍着没有笑出来,她看着女儿一脸懵懂地摸了摸头发,天真地说:“可是我的屁太有威力,也没有办法呀。”
杨宝珍实在是忍不住,捂着肚子笑了出来。
季兰君一把掐上喜悦的脸,深吸一口气:“娘什么时候教你撒谎了?我说过你犯错了不揍你,但是没有说过撒谎不揍。”
“唔唔……”喜悦说,“是、是是……是大龙,他放炮仗,烧到我的屁股了。”
“什么炮仗烧这么一个大洞?”
喜悦又说:“就是那种特别响的炮仗。”
季兰君看她又说不出一个所以然来,只好收回了手,“你们出去玩的时候娘是不是给你们说过不准把衣服弄脏,你倒好,直接把裤子燎个大洞回来。等到明天我们去李爷爷家,喜乐穿着新衣服,你穿着旧衣服去吗?”
小孩子可能有时候无法明事理,但有些场景她知道是什么情况。
想到喜乐可以穿着新衣服,而她只能拿着以前的旧衣服穿,便开始难过了起来,眼睛里马上涌起了泪珠,可怜巴巴地道:“娘,我、我不是故意的……”
“我知道你不是故意的,但你还是把衣服弄坏了对不对?”
“可是我明天去李爷爷家,想穿新衣服。”
“那你的裤子都烙了洞,家里也没有其他新衣服了,除非你把裤子缝起来。”
“那我就缝起来。”小丫头一脸倔强地说。
“好,除了缝起来,一会儿喜乐去玩,你要和我做家务。”
为了能有新衣服穿,喜悦当然是点头应了。
擦掉眼泪,喜悦乖乖地跟在妈妈屁股后面,把饭菜全部端到姥姥姥爷的遗像前,供完饭后,几人才开始吃今晚的年夜饭。
有了美食,小丫头们很快就忘记了刚才的不愉快,毕竟能吃菜吃肉喝汤的日子一年可能就这么一回呢。
饭后,季兰君给喜悦喜乐一人发了五分钱的压岁钱,杨宝珍缝了三个荷包,大的绣有兰草的荷包是给季兰君的,小的有花的是给双胞胎的。
以前喜悦和喜乐哪里能有这样好的东西,她们记不得了曾经过年时的模样,但是知道家里有客人来的时候,她们不能上桌吃饭,客人只会给堂哥礼物,她们是丫头,得不到礼物的。
但是娘和杨姥姥就对她们不一样,不管是红包还是荷包,两人都有份。
喜悦和喜乐高兴地把五分钱的压岁钱放进了荷包里,两姐妹凑到一边去讨论这个钱该怎么用了。
季兰君这边拿到杨宝珍的荷包,放在手里端详的一番,“给两个孩子准备就算了,给我绣得还这么精致,也花了不少功夫吧?”
“你不也是孩子,给你准备和给他们准备是一样的。我不会绣其他花样,正好你名字有个兰字,我就偷懒绣了个兰草。”
“杨婶你这样一说,倒让我这个什么都没准备的不好意思了。”
“有什么不好意思呢!你准备了我都不收,”杨宝珍先是笑了笑,随即长长叹了口气,“搁在前些年,我也想不到,这辈子还会有人和我一起过年呢。”
看见她脸上有些怅然的表情,季兰君也有些感慨。
的确,在上辈子,杨宝珍不但没能寻找回儿子,直到她死都是这样孤孤单单一个人。
如果她从出生就孑然一身那还好,但有过温暖的家庭,再看着大家离开,自己变成被世界抛弃的那个人,这种孤单难以言说,她也没有人可以言说。
季兰君握着杨宝珍的手,说:“没事呢,今年您和我一起过年,咱们明年还一起。等到以后咱们离开五里屯,我再帮你打听打听你儿子的下落,有了期待,这日子才好过下去。”
杨宝珍摇了摇头,“如果你是早十年给我说这些话,那我肯定还是抱着希望,现在都这把年纪了,这样的日子我就满足了,他已经没消息这么多年,可能是真的回不来了。你别担心,我早就不会难过啦,他就算真离开,也是为了解放离开的,我骄傲还来不及。”
“知道你能这么想,不管他现在状况如何,肯定会放心的。”
季兰君或许不了解杨宝珍是怎么说服自己放下的,但是她清楚,一个烈士家属的自豪。
杨宝珍当年无法接受儿子的失踪,和丈夫执意去寻找,那是他们对亲人团聚的渴求。
多年的时间让她面临事实,接受再也见不到儿子的事实后,能够释然,那是再好不过的。
待到稍晚一些,原本安静的村子里响起了广播声。
现在不像后世一样有诸多的娱乐手段,受限于科技的发展,大队里在除夕夜里的庆祝就是一起听广播,听完以后,再一起放鞭炮,这个年就算跨过去了。
季兰君本来是不打算参加的,但想了想,现在这个时代还是不要被人揪住小辫子,给两个女儿穿得厚一点,叫上杨宝珍一起去听广播了。
广播听了一宿,鞭炮放完,她才带着眼睛都睁不开的喜悦喜乐回家,这个除夕,算是这般平淡又不一样的过完。
从去年开始,“革命化的春节”被各个部门所推行,供销社在过年的时候也不放假。
休息了除夕那天,季兰君又回到供销社去上班,下班后,带着孩子去李有才家串了门,今年过年她就没有其他打算了。
一直到了初八,服装厂的大师傅周楠才来找她,说了去帮忙的事。
“你们毕主任那里我们已经和他说好了,供销社这边人手忙得过来,你到时候就去我们厂里面,和我们一起做衣服就成,要是你打算在厂里住的话,可以带着孩子一起去,不过我们那里只有一张床了,带两个孩子可能有点挤,你看看能不能让家里人帮你照顾另一个。”
虽然这个和先前说两个孩子都能带过去有些变化,但季兰君还是很感谢周楠的安排。
包吃包住,还有足够的报酬,她帮忙一点也不亏了。
“要是那边挤的话,我就不带孩子过去了,反正服装厂就在镇上,我回家也累不到哪里去。”
“都看你,我主要也是怕你跑来跑去不方便,厂里比供销社这边还是远一点,而且现在三天两头下雪,路也不好走的。”
“没关系,我都习惯了,而且现在孩子都是让邻居帮我看着,我要是几天不回家,那俩丫头恐怕不习惯。”
周楠迟疑了一下,“邻居?”
“哦,”季兰君说,“我爹娘去得早,离婚以后是自己带着孩子,平时都是邻居帮我看着呢。”
她这话说得平静,但是内容对于周楠来说无异于一颗重磅炸弹,“你……离婚了?”
服装厂和供销社都在镇上,像肖茂春那样的,和供销社里的人来往多,自然是听过不少八卦。
但周楠这人是个两耳不闻窗外事的典型,哪怕是找到了季兰君,她也没听别人说过季兰君的七七八八,更别提离婚的事了。
上上下下把季兰君打量了一通,她一下没从震惊中走出来。
实在是周围离婚的人太过少见,尤其是像季兰君这种离婚还带着两个孩子的。
“嗯,我离过婚,应该不会给你们造成影响吧?”
周楠一下子反应过来,连忙摇头:“不会不会,我只是没想到……”
周楠突然有些词穷,对季兰君反而多了一种难以言说的敬佩。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