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六章 第 76 章

第七十六章 第 76 章

第七十六章第76章

◎合章◎

“周小姐知书达理,只是被家中带累了名声,施小姐却是造成施家名声不好的罪魁祸首。俗话说,娶妻娶贤,您当真觉得那位施小姐比周小姐更适合成为我陆家的主母么?”

文昌大长公主闻言,神色微动。

那回赴宴的女郎,除云莜处处符合她心意,余下的女郎,总有这样那样的不足,也正是因此,她才迟迟下不了决心。

陆瑾又道:“施菡萏嚣张跋扈,在京中四处树敌,失尽人心,此其一;其二,施家人性子凉薄,当日永兴侯府风光无限,施菡萏便在长辈的示意下与永兴侯府小姐交好,后来,永兴侯府一朝败落,侯府女眷被当街发卖,施菡萏竟翻脸不认人,去看昔日挚友的热闹……”

“诚然,永兴侯府犯下谋逆大罪,施家为求自保要与永兴侯府划清界限,也是合情合理的,只施菡萏既然曾与永兴侯府小姐是朋友,纵然她不能拯救落难友人,也不该这般落井下石。施菡萏与施家在此事之中的所作所为,实在让人齿冷。这般人家,只可与之共富贵,不可与之同患难,孙儿是不敢与他们深交的。”

文昌大长公主思及自家如今的情形,不得不点头道:“罢了,兴许你是对的。”

自家从辉煌到落魄,从门庭若市到人走茶凉,她老人家的感受是最直观的。若非如此,她也不会急着赶在自己闭眼之前,为心爱的孙子寻一助力。

先时她只想着施家的种种好处,却未曾考虑女方的家风与人品,如今听自家孙子这么一说,施家果然很是不妥。

将施家刨除出去,细数那日赴宴的有适龄女郎的人家,便能发现,那些人家还不如周家。

他原是那般好的少年郎,在她绝望之际对她伸出了手,否则,当时对男人无比失望的她也不会生出与他“试试”的想法。

这一试,一颗心便丢在了他身上。

他一步步朝她逼近:“我既决议要迎娶你,又岂会食言?”

后来的周倩茜无比庆幸,当时,他一意要娶她,她也由衷庆幸,自己没有坚决推拒。

从爵位上论,陆瑾与长宁侯同居侯爵之位,从官职上论,陆瑾官职却是高于他,虽是因父辈与祖辈的余荫而领了虚职,但单是这份能量,便不是长宁侯可以小觑的。

“既如此,那我就等着你的提亲了。”

“说来咱们也是同辈,你无需这般客气,直接唤我陆瑾就是。今日我来,是有一事想要与你商量,关于我之前提过的,想要求娶你之事……”

“祖母已经同意了你我的婚事。”面对周倩茜震惊的表情,以及那双陡然瞪得溜圆的双眼,陆瑾心中难得的生出些成就感来:“我决定要做的事,便是祖母也无法阻拦。”

长宁侯一面说着,一面急匆匆往门外赶去,准备亲自迎接陆瑾。

她看着自家孙子,欣慰而又骄傲地道:“如今我阿瑾已是个有成算的大人了,无需祖母再事事为你操心,既然你心中已有了打算,便按照你计划的来吧。”

“你说什么?陆侯带着厚礼,来了咱们府上?”

待门房处的小厮掀开帘子前来通禀,道陆瑾带着厚礼上门拜访,长宁侯的眼中满是茫然之色。

若定要选择一方势力支持,文昌大长公主还是更为看好昭睿帝,而非那些藩王之子、宗室后裔。在这方面,长宁侯一直紧跟着云相的步伐,倒是颇合文昌大长公主心意。

分明只是个少年人,他的身上却有着难得的稳重,以及让人安心的气质。

“我知陆侯……陆瑾你是一番好意,可我观文昌大长公主对于此事颇为反对。大长公主年事已高,一心为你着想,总不好让她老人家这把年纪了还为你操心。此事就当你不曾提过,我也不曾听过吧。也不怪她老人家反对此事,原也是我配不上你。”

那时的她,不敢谈情,不敢言爱,直到婚后,木已成舟,二人注定要捆绑在一起,且他并无逢场作戏之意,她才敢慢慢放松心防,试着与他好生相处。

周倩茜见状,忍俊不禁,轻轻揉了揉两只幼兔的耳朵,为它们加了些水。

他着一系雨过天青色立领长衫,负手而立,身形颀长,那不算十分宽阔的身影却给人一种可以倚靠之感。

另有些家世不俗的宗室女也有意与陆瑾结亲,但考虑到她们身后复杂的背景以及家中的站队,文昌大长公主便不大满意。她是要为孙子寻找助力不假,却不愿让孙子被拖上哪方的船。

说这话时,她眉梢眼角俱是温柔之色,与往常给人的疏离感极为不同。

那两只幼兔浑身绒毛雪白,蓬松而又柔软,似是在为抢一口吃的而相互竞争,这个才咬住草咀嚼了两下,那个便飞快地挤上前来,叼住了草的另一头。

陆瑾闻言,有些不悦地挑了挑眉,仿佛被人兜头泼了一盆冷水:“原来我在你心中就这般没有可信度么?”

“你们两个也真是的,粮草与水分明管够,每回吃饭,却一定要争着抢着。难不成,这抢来的食物就是比摆在面前的香吗?”

天边彩虹高悬,映照在长宁侯府上空,远远瞧着,倒像是为长宁侯府增添了一分喜气。

陆瑾瞧着这样一幕,不由顿住了脚步,一时不知自己是否该走上前去。若要走上前去,恐怕会打扰了她,也会破坏眼前这温馨静谧的一幕,可站在原地傻等着也不是他的风格。

恍惚间,周倩茜眼前闪过危难之际他挺身而出挡在自己与云莜之前的光景,心中微微一动。

许多年后,周倩茜回忆起她与陆瑾这桩婚事,不由心中感慨,当日,若不是陆瑾一力坚持,只怕她会错失他吧。

周倩茜慌乱了一瞬,勉强在他面前稳住神态:“可大长公主……”

长宁侯却未曾察觉到喜事上门,还在与身边儿幕僚痛斥周倩茜的忤逆不孝,痛斥她损了长宁侯府名声,说到激动处,唾沫横飞,恨不得不曾有过周倩茜这么个女儿。

彼时,周倩茜正倚靠在一棵树下,逗弄着不知从何处寻来的两只幼兔。

可在面对他时,她却总是多了一分胆怯,担心他做出这番决定是委屈了自己,担心她家中的情形,会让他看轻了她。

这般一想,文昌大长公主心中对周倩茜的抵触之意便去了大半。

周倩茜放下手中的兔子,由着它们在周边自由吃草,她看向陆瑾的眸中,透出了然之色。

陆瑾上门提亲那日,是个极好的日子,一场雨过后,碧空如洗,少了几分灼热,多了几分令人惬意的清凉之意。

她收起面上的笑容,对他规矩而又守礼地点了点头:“陆侯。”

就在陆瑾迟疑的当口,周倩茜已经发现了他的存在。

她本是个性情爽利之人,喜就是喜,厌就是厌,绝不会拖泥带水,含糊不清。

“回侯爷,正是。”

“他有透露过,他是为何而来吗?罢了,横竖人已到门口了,待会儿我亲自问问便是。”

与文昌大长公主取得共识之后,陆瑾专程往周倩茜母女暂居的寺庙中跑了一趟。

眼看着那根草在两只幼兔之间越来越短,最终,先叼住草的幼兔发了狠,将余下的草给扯了过来,另一只幼兔咬了个空,呆呆地趴在原地看着它的兄弟,耳朵一动一动的,着实憨态可掬。

更不消说,陆瑾身体中流有皇族血脉,与诸多宗室交好,其本身又颇有才干,这样一位青年俊杰,在京中自然炙手可热,不知多少人视他为乘龙快婿。

长宁侯自然也想与陆侯交好,可惜,他们两家素来没甚交情,他自恃长辈身份,也不好往陆侯一个小辈跟前硬凑。

至于将女儿嫁给陆侯,这种可能性他想都没想过。他心爱的次女周芝兰不过一介庶女,自然配不得大长公主的嫡孙。洛家未倒台之前,周倩茜倒是与可堪与陆侯相配,只当时她身上有婚约,这便不合适了。

不想今日,非年非节的,陆瑾竟主动上门拜访。

长宁侯心中隐约有种预感:陆侯这次上门,许是与他那不成器的闺女有关。

待他赶到门口,见陆瑾命人将一抬抬聘礼往门内抬,方才那个模糊的想法不由变得更为清晰,只面上仍迟疑着道:“陆侯这是……”

“我已求得皇上为我与府上大小姐赐婚。今日过来,便是为下聘而来。几日之后,想来您便会接到皇上的圣旨,以及他为府上大小姐准备的添妆。”

“这、这……”长宁侯如被掐了嗓子的公鸭,一时说不出话来。

陆侯愿聘他女儿为妻,他原该高兴才是。两府看似门地相当,可他深受洛家牵连,不得昭睿帝重用,而陆侯虽没了父亲与祖父,但先辈们留下的人脉还在,昭睿帝也格外怜惜他。细究下来,还是他家高攀了陆侯。

然而,陆侯今日这番做法,与其说是上门来求亲的,倒不如说是上门来告知长宁侯,他即将与他府上结亲这一事实。

这让长宁侯觉得自己不被陆瑾所尊重,自然难以对陆侯露出什么好脸色,说话的语气也变得生硬了些许。

陆侯性情淡漠不计较这些,陆侯身边儿的小厮却是不乐意了。

京中达官贵人哪个不给他家郎君几分颜面,长宁侯是什么牌面上的人,竟也敢给他家郎君脸子使?这老丈人还没当上呢,就开始摆起老丈人的款了。

在陆侯身边儿小厮的提醒之下,长宁侯终于想起,这不是个能够任由自己发脾气的主儿,他在自己这儿受一分委屈,文昌大长公主自有无数种法子为孙儿讨回公道,他这才勉强对陆瑾挤出了一个笑脸。

他有意试探陆瑾与周倩茜之间的感情,有意借着这层翁婿关系与陆瑾套近乎,可惜他都这般委曲求全了,陆瑾对他却一直淡淡的,礼节上挑不出什么错处,可就是让人觉得不亲近。

于是长宁侯像是被人兜头泼了一盆冷水似的,刚准备好的许多话,便也烂在了肚子里,不好轻易与陆瑾提。

陆瑾在长宁侯府没呆多久,便以府中事务繁忙为由向长宁侯辞行。

待他坐上马车,小厮小心翼翼地看了他一眼:“郎君,您今日的所作所为,可不像往常的您啊。”

往常他家小郎君多么温和有礼的一个人,方才在面对未来的准岳父时,却冷淡得不像话。若不是长宁侯脸皮够厚,只怕都要下不来台了。

小厮方才是因长宁侯的态度而对长宁侯颇不客气,但他原以为,他扮黑脸,陆瑾会扮白脸与长宁侯拉近关系呢,谁知,陆瑾竟由着他不着痕迹地敲打长宁侯,而未曾为长宁侯解围。

陆瑾闻言,放下手中的书卷,表态道:“对待那等厚道之人,自是要温和守礼,可对长宁侯这等是非不分之人,就大可不必了。倩茜与洛夫人因他宠妾灭妻之故,不得不迁就佛寺之中,避他侍妾与庶子锋芒,此番我与倩茜的绯闻,亦是因长宁侯的庶女而起。在此事之中,倩茜分明是受害者,长宁侯却丝毫未曾想过要为她要回公道。这样的人,纵使日后做了我老丈人,我也只需与他有个面子情就是了。”

“况且,似长宁侯这等人,我若不在一开始就对他表现得冷淡些,只怕用不了多久,他便要以我岳父自居,试图做我的主了。”

小厮这才知道,原来,陆侯虽打算迎娶周家女儿,却自始至终没准备与长宁侯处好关系。

他本也是个机灵人,眼珠子转了转:“原来如此,还是郎君高瞻远瞩。今日郎君既来拜访了长宁侯府,可要告知洛夫人与周小姐一声,也好让她们有个心理准备?”

“在今日去给洛夫人与倩茜置办生活用品之时,顺道与她们说一声吧,也好让她们有个准备——只怕要不了多久,长宁侯就要派人来接她们回府了。”陆瑾道。

与对长宁侯的态度截然相反,自打陆瑾决议迎娶周倩茜之日起,他对待周倩茜母女可谓是关怀备至。

他便三五不时命人给周倩茜母女送些生活用品,譬如最近天气炎热,他便送去了轻薄又透气的料子,让周倩茜母女做衣裳穿,务求让母女二人在寺庙中也能过得舒坦。

听闻洛夫人苦夏,食欲不振,他还派人打听了洛夫人的喜好,特特命人送去了洛夫人喜爱的吃食,又将自己份例中的冰炭挪了一些出来,予洛夫人母女用。

对此,洛夫人颇为感念,曾拉着周倩茜的手对自家女儿道:“原以为他是出于责任心才要娶你,如今,瞧着他对你这般上心的模样,为娘便能放心了。他这般重视你,不管是不是出于爱情,往后你嫁过去,日子总归差不了。”

“阿娘莫要想太多,他只是人好罢了……”周倩茜显然不愿与洛夫人过多地谈论陆瑾。

他越是待她好,她便越觉得亏欠他良多,唯有日后好生做个合格的陆侯夫人,绝不让他烦心。

“傻孩子,为娘到底比你多吃了这么些年的饭,又岂会看不出来,你觉得他对你并无感情,是以心中没底儿?可你要知道,这夫妻之间,情爱不是最重要的,他若能始终如一地体贴你、关心你,你们便是靠着这份亲情和默契,也能好好过完一辈子。”

说着,她的目光开始变得悠远。

周倩茜觉得,洛夫人多半是想起了她自己年轻时发生的事。

洛夫人与长宁侯感情尚未破裂之前,常与周倩茜提及当初长宁侯追求她的细节,费尽心思地搜罗了多少珍奇的东西捧到她跟前,只为求得洛夫人一笑。

年幼的周倩茜曾对父母之间的感情无比向往,可后来,却只余下唏嘘。

长宁侯兴许在年轻时是真的爱国洛夫人,只是这感情敌不过岁月与权力的侵蚀,于是朱砂痣终是成了蚊子血;又兴许,他从未对洛夫人产生过感情,打一开始就是冲着她太后堂侄女的身份去的……这些往事虚虚实实,真真假假,又有谁说得清?

洛夫人从回忆中回过神来,看着眼前这些正合自己与女儿用的物件儿,唇畔弯出一丝弧度:“如今想来,名贵珍奇之物,未必就是好的,适合的,才是最贴心的。”

洛夫人母女的这段对话,陆瑾主仆自然不知。

可陆瑾能够感觉到,在他不断派人为寺庙中的周倩茜母女送去她们所需的各种用品后,洛夫人待他的态度亲近了不少。

陆瑾待周倩茜母女,实在不可谓不尽心。若非小厮知道自家郎君还未彻底从上一段感情中走出来,只怕都要以为陆瑾对周倩茜情根深种了,才会为周倩茜做到这种地步。

小厮迟疑片刻,终是忍不住问道:“郎君,您对周小姐……”他既是陆瑾的心腹又是陆瑾的奶兄,对陆瑾的心绪自然比谁都关心。

“倩茜很好。”陆瑾的眼前闪过周倩茜为保护云莜挺身而出的画面,以及不久前,周倩茜与幼兔嬉闹的场面,眼神泛出一丝柔和:“我既选了她,日后,自会好好待她。”

在说出这句话那一刻,他似是想开了什么,放下了什么,心中生出如释重负之感。

主仆二人并不知道,在他们离去之后,长宁侯就此事与身边儿幕僚进行了一番探讨。

“陆侯……他这究竟是什么意思?若是他看不上本侯,何必主动做本侯的女婿?若是他当真看重长宁侯府,有意与府上结亲,为何本侯在与他交谈之时,他待本侯这般客套生疏?”

幕僚道:“听闻早些日子云小姐与府上大小姐遇险之时,是陆侯及时出面相救,云小姐与大小姐才逃出生天。陆侯年轻俊朗,风华正茂,大小姐豆蔻年华,云鬓花容,这英雄救美之时若是相互看对了眼,也是一件极为正常的事。兴许当日京中的传言并非空穴来风,陆侯当真与大小姐有些什么。若他果真心慕大小姐,他对您的态度,便不难理解了。”

“你说得很是。”长宁侯摸着自己的胡须道:“倩茜与本侯之间尚有误会未曾解除,陆侯不明就里,怕是觉得本侯苛待了倩茜。看样子,本侯得尽快将倩茜接回侯府,在与她出嫁之前,与她好生解除这误会,往后咱们府上也好与陆侯府走动。”

周倩茜这般桀骜不驯,不肯向长宁侯低头,且又坏了名声,长宁侯原是打算当做没她这么个女儿的。可计划赶不上变化,如今她作为长宁侯府与陆侯府重要的纽带,自然值得长宁侯在她身上多花些心思。

长宁侯想得很好,奈何周倩茜不买账。

这回他派人去寺庙中好声好气地接周倩茜母女回府,又是送东西又是说软话的,在他本人看来,这已经算是他这个做老子的向周倩茜低头了,然而,周倩茜仍然对他派去的人不假辞色。

在提到回府的话题之时,她更是义正严词地拒绝了长宁侯的提议,道她与洛夫人来寺庙是为太后娘娘祈福的,太后娘娘都未曾发话,她们怎可擅自离开?

长宁侯派出去的人无功而返,他在得知周倩茜的态度后勃然大怒。

只见他愤愤地一巴掌拍在了桌子上,怒声道:“当日太后会下那道懿旨,分明是她们母女巴巴向太后求来的!如今本侯给她台阶下,她倒拿着鸡毛当令箭了!有本事,她就一直呆在寺庙中,到时候也从寺庙中出嫁!本侯倒要看看,陆侯府丢不丢得起这个人!”

他这狠话放得畅快,身边儿的亲信却不敢火上浇油,只是劝道:“若是咱们府上的大小姐果真从寺庙中出嫁,陆侯固然没脸,咱们府上的脸面可也跟着完了。老爷,大小姐怕是当真对府上产生了芥蒂,且这芥蒂还不浅啊。大小姐与二小姐素来不睦,且这回京中会突然流传起大小姐的风言风语,与二小姐也脱不了干系。若是您好生惩罚二小姐一番,兴许对改善与大小姐之间的关系会有些用处。”

他不提周芝兰还好,一提周芝兰,长宁侯的脸色愈发难看:“一个两个,都不让本侯省心。本侯是造了什么孽,才生了这两个讨债的女儿!”

先前洛夫人当家之时,周芝兰作为不得势的庶女,十分懂得在长宁侯跟前卖乖讨好。可自打春姨娘将儿子要回了身边儿,她尾巴就开始翘了起来。

在大婚当日得罪全福夫人是一宗,为了败坏周倩茜的名声丝毫不顾及长宁侯府的名声又是一宗,大婚之后,不体贴夫婿、不敬婆母,惹得妹妹接连与长宁侯告状,又是一宗。

如今,一提到周芝兰,长宁侯便觉头疼。

恰在此时,门房处传来消息,道是二小姐回府诉委屈来了。

长宁侯一腔邪火正愁没地儿发,闻言冷笑一声:“她把娘家和夫家都折腾成什么样了,本侯倒要看看,她这叫的究竟是哪门子屈!”

一旁的心腹看着长宁侯暴怒的神色,不由摇了摇头,心中感慨,当日长宁侯对周芝兰何等宠爱纵容,如今对周芝兰又是何等不耐。

不过,依着长宁侯的性子,定然不会承认自己的错处,错的,便只能是旁人。

当日长宁侯对周芝兰百般宠爱与偏袒,只因周芝兰的“乖顺”与周倩茜的“不逊”,眼下,长宁侯要与周倩茜修复关系,周芝兰便成为了他的“投名状”。

也不知,姐妹俩摊上这么个父亲究竟是幸,还是不幸。

周倩茜在得知周芝兰回娘家诉苦不成,反挨了长宁侯一巴掌时,已是第二日。

许是长宁侯觉得周倩茜与周芝兰结了仇,周芝兰若是倒霉她便会开心,才罚过周芝兰,长宁侯便派人来周倩茜跟前向她诉说这个“好消息”。

对此,周倩茜觉得颇为好笑。

她是不喜周芝兰母子三人,可她对周芝兰并无姐妹之情,周芝兰无论如何作,也伤不到她。真正令她心寒的,是长宁侯的态度。

长宁侯莫不是以为罚了周芝兰,他自己便能从他与周倩茜过往的矛盾中完美隐身,父女俩之间的关系便能回到过去?

恰恰相反,他这般抛出周芝兰,只会让周倩茜对他愈发齿冷。

需要长宁侯主持正义与公道之时,他沉默不语,如今见有利可图,便又出来为周倩茜主持你公道了,他的这种公道,周倩茜着实不稀罕。

长宁侯派来的人再一次在周倩茜跟前碰了壁,一个个面如土色。

但碍于云莜就在跟前,他们准备的许多软话硬话说不出口。他们到底只是下人,在自家大小姐面前还可壮着胆子说话,一见到未来皇后,便如老鼠见了猫似的,生怕自己说错什么,为府上惹来祸事。

自打上回云莜遇刺后,昭睿帝与云相对云莜的安危便十分上心,云莜但凡出了云府,身边便簇拥着一群好手负责保护她的安危,眼下,这群人遍布寺庙,无形之中,也给长宁侯府来的小厮们带来了不小的压力。

眼见着今日又要无功而返了,他们只得悻悻离去。

周倩茜漠然地看着他们的身影消失在视线范围中,与云莜笑言:“托了你的福,今儿个我这耳根子可算是清净了。若非你恰好来看我,这些人为了完成我父亲指派的活计,不知要在我身边儿叨叨多久。”

云莜从不与她客气,闻言便道:“我既帮了你这样大的忙,你不得好生款待我一番?也不枉我特特从家中赶来。”

“好好好,待会儿我就亲自下厨为你做一桌你喜欢的素斋,这样总行了罢?这些日子,我跟着我娘学了好几道素斋的做法,我娘说,我已经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了。”

说着,她便骄傲地扬起下巴。

自家中发生变故以来,她便骤然成长了起来,很少会再露出这般孩子气的一面。也唯有在云莜面前,她还会保留这活泼的一面,仿佛两人依旧是那闺阁之中无忧无虑的少女,不曾改变。

云莜见她果真要起身,赶忙一把拉住了她的手:“我与你说笑的,今儿个我是特意来找你说话的,你若走了,我找谁说话去?”

“看样子你今儿个是没口福,吃不到我做的菜了。”周倩茜故作叹息。

两个小姐妹亲亲热热地说了一阵儿话,晚间,洛夫人身边儿的一名丫鬟请二人出去用膳。

实木桌案上摆放着一碟儿罗汉斋、一碟儿茄汁豆腐、一碟儿炒芽菜、一碟儿紫薯山药糕、一碟儿金针菇素肉卷,虽都是素食,却瞧得人食指大动。

云莜十分中意那绵软可口又清甜的紫薯山药糕,以及口感和卖相上几可以假乱真的金针菇素肉卷①,没忍住动了好几筷子。

很快,主食与汤羹也被呈了上来。今日的主食是荷叶饭,将饭团以荷叶包裹,放入蒸笼中蒸煮而成,吃着有股子荷叶的清香,汤羹则是香菇丝瓜汤,亦是十分鲜香可口。

这一餐,云莜用得无疑十分享受。可洛夫人像是有什么心事似的,略略吃了几口,便放下了筷子。原本食欲颇好的周倩茜见状,也跟着没了心情。

饭毕,丫鬟将饭菜撤了下去,洛夫人才终于说出了她的担忧。

长宁侯派来的小厮们的威胁之语,周倩茜虽不在乎,洛夫人却听到了心坎儿里。

她面带愁容地看着周倩茜:“你父亲虽对不起我,可我与你父亲之间的恩怨,到底是咱们这一辈的事,与你一个做小辈的无关。如今你父亲既向你服了软,你便随他回府吧。他再有不是,终归是你父亲。”

顿了顿,她又道:“眼下你顺着他给的台阶下来了,倒还好说,你若不肯下来……到了婚期,难不成你还真打算从寺庙中出嫁?”

周倩茜抿了抿唇,对洛夫人这种妥协的态度十分怒其不争。

洛夫人却像是看懂了周倩茜的想法一般,侧过头对周倩茜身边儿的云莜道:“倩茜这丫头打小主意就大,眼下我说了不中听的话,她指不定在心里头怎么编排我呢。好在她还肯听你的话,莜莜,你可得帮我劝劝她。”

云莜虽觉洛夫人的要求不合自己心意,但面对长辈的恳切相求,难以直接拒绝,只得眨巴着眼睛做无辜状。

洛夫人叹了口气:“我知倩茜这孩子是心疼我的遭遇,才不愿对她父亲低头。可这样固执,对她百害而无一利。若是有其他的法子,我又何尝愿意逼迫她?可人活在这世间,终究不得不向现实妥协。”

“您不在府上,如今长宁侯府可是春姨娘在当家。倩茜若真回侯府待嫁,您能放心得下她吗?春姨娘虽受了太后娘娘申饬,长宁侯不好明着抬举她,点了无子失宠的何姨娘管家,但春姨娘到底是唯一男丁的生母,府中大大小小的事都绕不开她去。您当初在侯府后院留下的人手,都被春姨娘撵得所剩无几了。非但如此,连心向您的府中老仆也被春姨娘寻了个由头撵走了。”

非是云莜刻意想打探长宁侯府的情形,实在是春姨娘治家不严,如今长宁侯府后院跟个筛子似的,漏洞百出,云莜在家中养伤的这段日子便听说了不少长宁侯府的八卦。

洛夫人微微一愣,旋即咬牙怒道:“欺人太甚、真是欺人太甚!撵我的人也就罢了,她要当家作主,自然不放心留着我的人,只那些府中积年的老人又有什么错?他们都是几代生活在府中,一心为侯府着想的,骤然被撵出去,让他们如何过活?长宁侯……长宁侯就由着她这般胡来?”

说着这番话,她已有些气喘,云莜见她心疾似有发作的迹象,赶忙劝道:“您莫生气,大不了,等您和倩茜安顿下来,将那些被春姨娘遣散的人寻回来,让他们继续在您身边儿伺候。正是因为长宁侯府后院中如今是这么个情形,您万万不可送倩茜回那府中待嫁,否则,岂不是羊入虎口?”

洛夫人怔怔地看了云莜半晌,又看了看一旁关切地拉着自己手宽慰自己的周倩茜,一行清泪忽的从双目中落下。

“倩茜,我可怜的倩茜……你可怎么办啊?好不容易得了皇上赐婚,为你指了一桩好姻缘,可你竟是连个出嫁的地儿都没有。难不成,你真要从寺庙中出嫁,让全京城的人看你的笑话吗?”

云莜见她面色愈发苍白,一面给下人使眼色让他们下去为洛夫人熬药,一面握着她另一只手道:“您所忧心的,无非是倩茜不能体面地出嫁。只要能解决这个问题,您也不在意倩茜是否与长宁侯和解吧?兴许,这事儿不是没有其他的法子可使。太后娘娘向来看重您,且您又是如今洛家幸存的为数不多的血脉,若是太后娘娘开口,恳求阿铮……恳求皇上收倩茜为义妹,允倩茜从宫中出嫁,一切难题便迎刃而解了。”

周倩茜在听到“阿铮”二字时,忍不住又觑了云莜一眼,洛夫人的注意力却全然不在这上头。似是绝处逢生一般,她的双眸中骤然爆发出璀璨的光芒,可很快,这光芒又黯淡了下来。

“这于礼不合……”

“能从宫中出嫁,可是无上的荣耀。您说说,究竟是虚礼重要,还是倩茜往后的日子过得好重要?”

这个问题,对年轻时的洛夫人而言兴许不好回答,可眼下,她只略一犹豫,心中便有了决断。

“要利用太后姑母的一片慈心,的确是我的不是,可如今,我成了没娘家的人,虽有丈夫等同于没有。我就只有倩茜了,若是为了倩茜,我什么都能做,便是要厚着脸皮叨扰姑母,我也没什么舍不下脸的。可……可姑母最近要清修,寻常命妇无事不可叨扰姑母。我便是往宫中递了牌子,恐怕也见不得姑母。”

“这您就不必费心了,我来帮您解决这事儿。”

周倩茜道:“是啊,阿娘您可是不知,皇上如今对莜莜十分看重。但凡有什么事儿,让莜莜去皇上跟前求上一求,没有不成的。”

她这既是在打趣云莜,也是在宽洛夫人的心。

云莜闻言,一丝红晕顿时爬上她白皙细嫩的脸颊。

洛夫人闻言,心下稍安,开始认真思索起这件事的可能性来。

忽的,她一拍脑门:“这事儿怕是不成。让皇上出面认倩茜为义妹从宫中出嫁,岂不是要乱了辈分了?倩茜是姑母的侄孙女,将来更是会成为皇上的侄媳妇,无论从哪边论,皇上都不能认她为义妹啊!”

云莜闻言,与周倩茜面面相觑。

“……这么说来,日后倩茜见了我,还得唤我一声叔母?”

这话一出,当即挨了周倩茜一肘子:“再嘴上占我便宜,我可不理你了!”

云莜忍笑看着周倩茜羞涩的模样:“好好好,我不说了,到时的事,便到时再说吧,平白老了一辈,我这心里头也有些不痛快呢。”说着,又对洛夫人道:“总之,我先为夫人您安排一番,好歹去太后娘娘跟前求上一求,此事未必没有更好的解决之法。”

然而,洛夫人还没来得及行动,长宁侯府便再一次被卷入了舆论中心。

翌日,一则消息传遍了整个京城:周芝兰暴打丈夫外室,其夫要休妻。

这事儿还要从周芝兰的表哥兼丈夫说起,看起来风光霁月的一个公子哥儿,房里通房都没半个,不知怎的就做了糊涂事,婚前在外头养了个女人不说,还没做好防护措施,让这女人怀孕了。

这一下可捅了马蜂窝,周芝兰带人气势汹汹地杀上门去,将那女人暴打一顿,硬生生将孩子给打掉了,那外室也病恹恹地躺在床上,险险才保住了性命。

那外室是个温柔小意的性子,素日里最得周芝兰丈夫怜惜。自打周芝兰过门后,周芝兰的嚣张跋扈、任性妄为,更是与那女子形成了鲜明的对比,让周芝兰的丈夫愈发偏爱她几分。

眼下又见心爱之人气息奄奄地躺在床上,悍妻还咄咄逼人地出言质问他,让他给她一个交代,这让他如何能忍?当即便放言要休妻。

至于周芝兰的婆家人,既心疼那个流掉的孩子,又为儿子儿媳之间水火不容的关系而头疼不已。不管怎么说,也没有为了个外室子而休掉嫡妻的道理。

因这对新婚夫妻都在气头上,实在不好交流沟通,不得已,周芝兰的婆家人找到长宁侯商量对策。此事必须尽快压下去,否则,无论是对长宁侯府,还是对周芝兰的婆家白家,都不是一件好事。

长宁在得知此事后,想起昨日周芝兰上门求见却被他拒之门外的事,十分后悔。

他分明是有机会阻止这一切的,可他却因心情烦躁而错过了这个机会。

白周氏见长宁侯面色不好,不由捏紧了手中的帕子:“兄长,这事儿……”

她多希望长宁侯能够像从前一样,对她说一句“有为兄在,一切都不必担心”,然而这次,长宁侯却只淡淡扫了她一眼:“待将芝兰与阿劭劝住再说。”

那眼神,让她心中颤了颤。她隐约意识到,这次,兄长不会再如之前那般,毫无原则地袒护她了。

长宁侯与白家夫妇赶到之时,周芝兰与白劭正剑拔弩张。

白劭狠狠瞪着周芝兰,似要从她身上剜下一块肉来:“你这毒妇,若早知你是这样一个心肠歹毒之人,我压根儿不会娶你!”

周芝兰柳眉倒竖,斜睨着白劭:“你不想娶我,你以为我就想嫁你么?若你不是周倩茜的未婚夫,你当我会多看你一眼?哼,眼下看来,我那好姐姐的眼光可真不怎么样,竟看上你这样的人。我把你从她手中抢过来,竟是帮她脱离了苦海。”

“别提她,你不配!”

白劭双目中流露出愧疚与后悔之色。回想起昔日周倩茜的明媚活泼,以及偶然流露的少女柔情,他当真想不通,自己当初怎么就鬼迷心窍,在母亲白周氏的一力劝说下同意将妻子人选从周倩茜改为周芝兰。

倘若与他成亲的是周倩茜,他们定不会闹到这种地步。周倩茜虽性子要强,但素来肯听他的话,愿意体谅他的不易,且又识大体,他们婚后的日子,定能过得很好。至少,比他与周芝兰在一起好。

与周芝兰成亲的这短短时日之中,白劭有种难以言说的疲惫感。此时,他只想尽快摆脱周芝兰。

周芝兰听了白劭的话,发出了嘲讽的笑声:“我不配,难不成你就配了?若不是你们母子先动了心思,你以为光凭着我就能促成此事?分明是你们母子嫌弃周倩茜母族成了拖累但又不想得罪父亲,于是才把议亲的人换成了我,你倒还意思把一切推给我,自己在一旁装清白?若早知你是这么个道貌岸然的伪君子,我就不该掺和你们之间的事,我该看着周倩茜嫁给你这样的人,这才是对她最好的报复!”

白劭被戳中痛脚,双目赤红:“你这毒妇,我休了你!”

“省省吧,如今可是你们白府有求于我长宁侯府,你爹娘能坐视你休了我?你若能休成,也算是你的本事了,到时候我可得谢谢你助我脱离苦海!”

白劭气得七窍生烟,抬起手,狠狠给了周芝兰一巴掌。

这一巴掌下去可不得了,周芝兰立马沉了脸,长长的指甲往白劭脸上挠去。

长宁侯与白家夫妻赶忙命下人将他们分开。

“看看你们,像什么样子,简直比那市井无赖还粗俗!”

白老爷总算还明白些事理,知道自家儿子是先动手的那个,不占理儿。当着长宁侯的面,他狠狠骂了白劭几句。倒是白周氏,瞧着自家儿子那带着血痕的脸,十分心疼,心中对周芝兰的怨气又多了几分,哭天抢地道:“天底下哪有你这样的媳妇,竟将自家相公的脸挠成这个样子!你相公打你是他不对,你来找我和你公爹,我们自会为你主持公道,你怎么能就这样直接挠回去!”

“我若是来找你告状,你定然会偏袒你那好儿子,公爹也只会装模作样的呵斥他几声。他挨几句骂,哪抵得上我受的这一巴掌疼?从小到大,连我爹娘都没碰过我一根手指头,我这巴掌肯定不能白受了!”

说着,周芝兰来到长宁侯身边儿,可怜兮兮地拉着他的手道:“爹,您来评评理,白家与咱们长宁侯府早有婚约,却纵容自家儿子在外头养外室,这事儿被揭穿之后,白劭丝毫不想着反省,还打了我!他那一巴掌,不只是扇在我脸上,更是扇在咱们长宁侯府的脸上!若是不能妥善处理此事,只怕咱们长宁侯府就要声名扫地了。”

周芝兰深知自己现在在长宁侯心中分量不够,若只一味装可怜,有白周氏在一旁杵着,说不好长宁侯究竟会偏帮谁。

但捆上长宁侯府的颜面,一切就不一样了。长宁侯最是好面子,在他的颜面之前,连儿女都得靠后站,白周氏这个妹妹自然也不例外。

果然,长宁侯听了周芝兰的话,原还有些犹豫的眼神变得坚定了起来。

“以白家的门楣,原本配不上我周家的姑娘,若不是看在小妹的面子上,我无论如何也不会同意将女儿嫁进白家。”长宁侯看了满眼不赞同的白周氏一眼:“你当初是怎么下嫁到白家的,你应该心知肚明。若不是你在街上与妹夫互相看对了眼,非君不嫁,父亲绝不会松口让你嫁入白家!”

“我周家的女儿嫁入白家,原该被好生你们阖家好生捧在掌心里才是,谁知,你们竟敢这般对待我的女儿!芝兰,走,咱们回府,什么时候白家能给出一个妥善的交代了,为父什么时候再派人送你回来!”

白周氏见状不由急了:“兄长!”

他们来之前可不是这么说的。长宁侯若是将周芝兰带回了府中,京中的传言不知会如何发酵。

长宁侯这回却想得很明白。这件事注定不可能压下去了,与其两府一起倒霉,不如让白家顶在前头承担流言蜚语,长宁侯府以受害者的形象来向白家讨个公道,如此一来,或许还能挽回些许颜面。

他或许疼爱白周氏这个小妹妹,但他更爱自己。

周芝兰目的达成,如释重负。凑到长宁侯身边儿卖乖讨好,争取利用这个好机会与长宁侯缓和父女关系。在经过白劭身边儿时,她甚至还在长宁侯看不见的角度冲着白劭与白周氏扮了个鬼脸,此举惹得极力抑制着愤怒之情的白劭险些又要破功,幸而被白周氏死死摁住了。

然而,福无双至,祸不单行。

长宁侯才带着周芝兰回了府中,便听说周芝兰的弟弟周鸿远,周家唯一的独苗苗在外头跟人玩儿弹弓,打瞎了一位官员之子的眼睛。

这官员家的背景虽不如长宁侯府,却是一名文官,不畏强权且认死理。长宁侯府的管家与他周旋了半日,好话歹话都说尽了,他却只道那是他的独子,如今被周鸿远废了眼睛,相当于前途尽毁,他是绝不会轻易放过周鸿远的。

长宁侯闻言,十分头疼。

与白家那档子事儿还没解决,竟然又惹上一宗官司,一个个的,怎么就这般不让他省心?

文官那儿是独子,周鸿远又何尝不是长宁侯府唯一的独苗苗?

为了替儿子脱罪,在接下来的日子中,长宁侯少不得四处奔走。本以为,那文官根基浅薄,想要摆平他不是一件难事,可谁知,他竟有一位身为御史的好友,将此事径直捅到了御前,参奏长宁侯教子无方,不思悔改,还妄图以权压人。

那御史在朝堂上口若悬河,将长宁侯批得一文不值。

他道,长宁侯既不能修身齐家,何以治国平天下?长宁侯欲滥用手中之权,为其子脱罪,可谓公器私用,实在有负圣上对他的重视。

最终,此事以长宁侯贬职、周鸿远当众挨三十鞭笞告终,长宁侯府可谓丢尽了面子和里子。

在这般情状下,京中的人们联想到长宁后次女对其夫外室喊打喊杀一事,忍不住嘀咕,周芝兰与周鸿远姐弟这骨子里的嚣张跋扈是不是一脉相传。

原本还对周芝兰回娘家小住之事颇为着急的白周氏忽然就不急了,她径直对周芝兰放言,若是周芝兰不主动回夫家,并好生对婆母和丈夫赔罪,他们白家就不认她这个儿媳了。

连长宁侯亲自出马,白周氏也没给兄长面子。

她与长宁侯一样,也是个以自身利益为先的人,只许她负人,不许人负她。既然先前长宁侯为了周芝兰而不顾她这个做妹妹的,那么她又何必再顾着这个兄长?

白家的叫骂声、周芝兰姐弟的哭喊声遍布家中的每一处角落。

家,再也不是一个可供休憩之地,反成了烦恼的来源。

在焦头烂额之际,长宁侯不由怀念起往昔和谐美好的日子。

从前洛夫人当家之事,他只需操心朝堂上那些事儿,后宅之事,自有洛夫人帮他打理,他从不必费心去过问。那时的周鸿远虽也顽皮,但有洛夫人拘着,好歹没在外头闯出什么大祸来。

是什么时候开始,能够让他安心休憩的家变成了如今这副模样?

似乎,正是从他厌弃发妻、抬着春姨娘与洛夫人打擂台的时候起,一切才终于变得面目全非。

曾经,长宁侯觉得,不过是后宅换个主事之人罢了,有什么大不了的。整个侯府都是依仗着他而存在的,自然是他爱抬举谁就抬举谁。

直到如今,他才发现,管理后宅的女子并非可有可无的点缀,贤内助的存在对于一个家庭而言有多重要。

纵使不论家境,单单只看管理内宅、命妇交际、教养孩子,春姨娘都远不如洛夫人。

只不知,若是他派人接洛夫人回来,洛夫人还会不会回头。

与长宁侯府有关的消息,是云莜派人来说与周倩茜母女听的。

当时,洛夫人怔忪了许久,才对周倩茜冷笑着道:“当真是报应。”

周倩茜道:“阿娘说得极是,父亲既愿意纵着那母子三人,便让他瞧瞧,他纵出了什么玩意来。”

这些日子以来,洛夫人一直因长宁侯背叛她一事,心中存着一口恶气。

如今,她这口恶气出了,心结解了,整个人瞧着也疏阔不少。

可紧接着,洛夫人就开始担心此事会不会对好不容易快要熬出头的周倩茜造成不良的影响。

“文昌大长公主本就不大中意你这个孙媳妇,这回又出了这档子事,也不知你与陆侯的婚约会不会横生枝节。”

周倩茜道:“阿娘对阿瑾多一些信心吧,当日是他一力劝说大长公主接受这门婚事,如今虽说府上出了些变故,想来他也不是那等翻脸不认人的小人。且圣上已下了圣旨为我和阿瑾赐婚,这门婚事便不是说解除就能解除的了。”

洛夫人一听,她对陆瑾的称呼不知何时已从“陆侯”变成了“阿瑾”,心下稍安:“这便好,这便好。”却是未曾注意到,自家女儿低垂着眼睑,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

云莜派来的心腹丫鬟南鹊亦是跟着劝道:“咱们小姐说了,凡事要往好处看。夫人本就打算去求太后娘娘,让太后娘娘允周小姐从宫中发嫁。如今,长宁侯府出了这档子乌糟事儿,夫人便理由更加充足了。太后娘娘是个明事理之人,想来她会理解您的一番苦心的。”

说着,她左右瞧了瞧,见四下无人,便对周倩茜母女悄声道:“她今儿个只让奴婢来通知周小姐和洛夫人,正是因递牌子入了宫,准备与皇上说这事儿呢。”

“莜莜真是个好孩子。”洛夫人满脸感激:“也只有莜莜会愿意为着咱们娘儿俩的事奔波了。”

南鹊离开没多久,此处寺庙之中便又多了一位访客,正是收到消息匆匆赶来的陆瑾。

洛夫人见陆瑾风尘仆仆,满脸关切之色,与自己说话时一如既往的恭敬守礼,眼神却不住往周倩茜身上瞄,不由微微一笑,自觉地将空间留给了女儿与未来女婿。

几日不见,周倩茜额头的伤势又好转了些许,渐渐显出未受伤时那骄人的容色来。

她倚靠在窗边,不知在想些什么,长长的眼睫像把小扇子似的一下下扇着,挡住眸中的神色,让人忍不住想揭开这两把小扇子,一探究竟。

陆瑾这般想,便也这般做了,捧着周倩茜的脸,望进她略显惊慌的瞳眸中。

他这才惊觉,自己竟在她面前做出了堪称孟浪之举,赶忙收回手。

此时,她脸上已是红霞一片,灿若三月桃李。

“对、对不住,我方才……不知怎么就……”陆瑾向来温润冷静的声音开始结巴了起来。

若是在后世,陆瑾这行为就叫做“我的手它有自己的想法”。

“没……没事……”周倩茜的声音显然也有些慌乱。她定了定神,问:“你怎么突然来了?”

“我若不来,只怕你又要胡思乱想了。我是你未婚夫,自然要给你安全感。”说着,他戏谑地对周倩茜道:“你在洛伯母面前一口一个阿瑾的称呼我,我原还感动于你的信任,怎么到了我跟前,就这般拘谨了?”

周倩茜支支吾吾的,说不出话来。

对于陆瑾知道她与洛夫人说的话之事,她并不惊讶。

陆瑾为照顾她与洛夫人的生活,特特派了人来她们身边儿伺候着,她与洛夫人交谈时也未曾刻意避开这些人。倘若陆瑾不知这些,她反倒觉得奇怪。

只是周倩茜未曾想到,陆瑾会当面与她探讨这些。

“倩茜,我们是未婚夫妻。”他低声道:“你既能劝洛伯母对我多些信心,为何自己反倒做不到?”

因二人站得极近,他呼出的气息几乎喷洒在她的脖颈上。

周倩茜心尖一颤,忍不住抬眸,望进他的眼中,见他不似在说客套话,才道:“我记住了。”

没有再问文昌大长公主对侯府诸事的态度,也没再问陆瑾是否后悔请旨为他们赐婚。

他此刻能够出现在这里,与她说这些话,本身便是答案。

陆瑾沉默片刻,终是缓缓伸出手,将她揽入了怀中。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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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给男主做母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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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六章 第 76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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